江湖还是那个江湖

作者:来世做个小风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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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真是幻1


      陶纯纯垂首而行,突听柳鹤亭一声轻叱,身躯猛旋,嗖地一掠数丈,右足虚空一踢,身形平俯,探手抄起地上的两枝弯箭,左足又是一踢,凌空一个翻身,\"嗖\"、\"唆\"两声,掌中弩箭,已自借势发出,带着两缕尖锐风声,投入火影之中,陶纯纯方自一愣,只听洞外两声惨呼,由近而远,柳鹤亭双足站定,大声喝道:\"今日之事,本有误会,你等虽然不听解释,但柳鹤亭与你等无冤无仇,是以再三容忍,你等只要再往洞口前进一步,哼哼!方才那两个人便是傍样!\"语声锵然,声如金石,但语声一落,四下却寂无回声,连\"灵尸\"谷鬼的露露怪笑,此刻都已停顿。

      柳鹤亭侧耳静听半晌,拧腰掠到陶纯纯身侧,呆了一呆,长叹一声,大步而行。

      陶纯纯轻笑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柳鹤亭闭口不言。

      陶纯纯幽幽叹道:\"你在想你方才不该伤人,是么?\"柳鹤亭双目一张,愕然止步,缓缓回过头来。只觉陶纯纯的一双秋波,仿佛已看到自己心底深处!

      洞势向左一曲之后,洞内景物,突地大变,时有钟乳下垂,风致生动,有如琼宫瑶室,鬼斧神工,却无夔痕,入洞愈深,前面钟乳越多,四下林列,缨珞下垂,五光十色,光怪陆离,尽头处石顶逐渐高起,一片钟乳结成的璎珞流苏,宛如天花宝帽,自洞顶笔直垂下,挡着去路!

      钟乳致致生光,人面交相辉映,一时之间,柳鹤亭心中思潮虽乱,却也不禁被这种奇丽景象所醉,傍着陶纯纯转过那片璎珞流苏,眼前突地一亮,只见一面缨珞流苏,化做四面璎珞流苏,四面璎珞流苏之中,端坐四尊佛像,被四下璎珞流苏透出的珠光一映,几疑非是人间,而是天上!

      柳鹤亭方自一呆,突地四尊佛像一起哈哈一笑,跳了起来,大笑道:\"你们在外面折腾什么!怎地只到此刻方自进来?\"见到柳鹤亭发呆的神色,又道:\"难道你还不敢进来么,\"柳鹤亭眼帘微眨,含笑说道:\"你们若是永远不动,只怕我也会永远呆在这里。\"微喟一声,回顾道:\"若不是那般人说这里是乌衣神魔的秘窟,我真要当此间是世外洞天,人间仙府,哪敢胡乱踏进一步!\"陶纯纯一双玉手捧在心畔,却正好握住自己肩头垂下的秀发,娇躯轻轻在一片璎珞流苏旁一靠,幽幽叹道:\"有人说,乌衣神魔毒辣残酷,如今我看了他们住的地方,倒真不敢相信他们全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戚四奇\"哈哈笑道:\"管他什么魔头不魔头,我戚老四今天当真是玩得开心已极,柳老弟,你先莫赞叹,且到里面看看!\"身形一转,向迎面一片璎珞后闪了进去,只听\"汪汪\"一声,那只白犬\"小宝\"却又跑了出来,跑到陶纯纯身前,舐了舐陶纯纯的脚尖,突又\"汪汪\"一声,跑了开去,陶纯纯轻笑着弯下柳腰,伸手去捉,哪知\"小宝\"背脊一弓,竟\"嗖\"地窜进柳鹤亭怀里。

      \"戚大器\"白眉一扬,大笑道:\"小宝跟着我们这些老骨头跟得久了,居然也不喜欢女子!\"大笑着转入璎珞之后,柳鹤亭心中暗笑,却见陶纯纯正自凝注着自己怀中的\"小宝\",目光中竟似突有一条奇异的神色,一闪而过,只可惜柳鹤亭入世未深,还不能了解这种奇异眼色的含意!

      他只是轻抚着白犬头上的柔毛,方待随后转入璎珞,哪知陶纯纯却幽幽长叹一声,道:\"我从不知道我竟然这样惹人讨厌,连这只狗都不喜欢和我在一起!\"柳鹤亭呆了一呆,心中暗道:\"这只狗懂得什么,你怎会和它一般见识!\"又忖道:\"谁说你惹人讨厌,我就是极喜欢和你在一起的!\"这句话在嘴边转了两转,还未说出来,只觉一只纤纤玉手又自搭到自己肩上,一阵淡淡幽香,扑鼻而来,忍不住回转头去,只见四面钟乳反映的漩光之中,一张宜喜宜嗔的如花娇靥,正似愁似怨地面对着自己,两人鼻端相距,不及半尺,两人心房跳动,更似已混合在一起,柳鹤亭默然停立,不但方才的流血、苦战、飞蝗、烈焰……等等事情早已离他远去,就连世上的一切荣辱、成败、纠争、利害——也似俱都不再在他心里,古洞之中,顿时静寂。

      陶纯纯秋波凝注,突又幽幽一叹道:\"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柳鹤亭又自呆了一呆,只见她秋波一闪,闪了开去,玉手悄悄滑到他肩下,秋波却又转回,轻轻说道:\"你……你……你……\"目光一垂:\"你心里有没有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柳鹤亭缓缓摇了摇头,一丝温暖,升自心底,一丝微笑,注上嘴角。

      只听陶纯纯轻叹又道:\"我若是喜欢一个人,我就希望他也不要讨厌我,若是别人讨厌我,我也会讨厌他!\"秋波一转,忽地闪电般直注在柳鹤亭面上:\"你要是……要是真的不讨厌我……\"娇柔地吐出一口如兰如馨的长气。

      柳鹤亭忍不住脱口道:\"自然是真的!\"

      陶纯纯纤指微微一动,道:\"那你就该把讨厌的东西替我杀了!\"柳鹤亭心头一震,双手一松,\"汪汪\"一声,\"小宝\"跳到地上,一时之间,他只觉又惊又惧,目瞪口呆地惊问:\"你……你说什么?\"陶纯纯秋波一转,轻轻道:\"我说以后假如有恶人要欺负我,你就应该保护我,将那恶人杀死——\"忽地抬头嫣然一笑:\"你吃惊什么?难道你以为我在说这只狗吗?\"柳鹤亭一抹头上汗珠,吐出一口长气,摇首道:\"我真以为……你真把我……唉!你有时说话,真会把人吓上一跳!\"目光转处,却见那只白狗仍在仰首望着自己,两只碧绿的狗眼里,一闪一闪地,竟似有几分嘲笑之意!

      这迎面一道璎珞,恰好将一间石室挡住,石室之中,玉几丹床,石凳青桌,应有尽有,石室之后,又有石室,一室连着一室,俱都广敞华丽,而且整洁异常,像是经常有人打扫,不但戚氏兄弟欣喜若狂,就连黑穿云骤然来到这般洞天福地,也不禁将一些烦恼忧苦,暂时忘却。

      \"戚大器\"兴高采烈,眉开眼笑,走东走西,一会儿往床上一躺,一会儿又跳到桌上,忽的跳了下来,轻轻笑道:\"柳老弟好像已被那妞儿迷住了,还不进来,我们索性走到里面去,让他们找不着!\"兄弟四人心意相通,他话未说完,另外三人早已扬眉咧嘴地大表赞成。

      黑穿云倚墙而坐,不闻不见,哪知突地一双巨掌穿过胁下膝下,将他平平稳稳地抬了起来,平平稳稳地放到那辆骡车之上。

      黑穿云被人如此播弄,只觉满腹闷气,积郁心中,钢牙一咬,转过头去,却有一股酒气,扑鼻而来,嗅之作呕,再见到一人满面通红,口角流涎,躺在自己身侧,不禁暗叹一声,目光闪闪,似要流下泪来。

      第二间石室,却有两重门户,\"大宝\"手牵骡车,遇着这路狭窄之处,双臂上伸,口中微哼一声,便将骡车平平举起,抬了过去,第三间石室,竟有三重门户,再进一间,门户竟又多了一重,走入第五间时,\"戚大器\"望着五重分通五处的门户,笑声突地一顿,皱眉道:\"看来这个石洞里面,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花样。\"语声未了,突地脚下一阵摇动……

      柳鹤亭含笑道:\"小宝,你主人到哪里去了,还不带我们去找他们!\"\"小宝\"前爪在地上抓了两抓,尾巴一摇,转身跑了进去。

      陶纯纯轻轻叹道:\"这只小狗真的可爱,只可惜它不喜欢我!\"柳鹤亭含笑摇头,心中暗忖:\"她真是小孩子脾气。\"跨入石室,目光一转,不禁惊叹道:\"那班乌衣神魔,当真神通不小,居然找到这般所在,作为落脚之处——\"忽听戚氏兄弟的一声惊呼,巨人\"大宝\"的一声怒吼,以及山摇地震般一串\"隆隆\"声响,自石室深处传来!

      柳鹤亭大惊之下,循声扑去,身形微一起落,便已掠入第二间石室中,只听那两声惊呼怒吼,余音袅袅,仍在洞中,仿佛是由右传来!脚步微顿之间,便向右边一扇门中掠去!

      但一入第三间石室,他身形却不禁又为之一顿,此刻回声渐散,他凝神静听良久,便又掠向迎面一扇门中!

      等他掠入第四间石室之时,回声渐散渐消,古洞石室,便又归于寂静,柳鹤亭目注这间石室中前、后、左、右四扇门户,却不知自己该向哪扇门户走去才好!

      他只盼\"戚氏兄弟\"等人,会再有惊呼示警之声传来,但自从余音绝后,却只有他自己心跳的声音,与呼吸之声相闻,他深知若非遇着十分紧急之事,\"戚氏兄弟\"绝不会发出那惊呼之声来,自己若是走错一扇门户,便不知要耽误多少时间,那时赶去,只怕已救援不及,但这四扇门户,分通四间不同石室,看来石室之内,还有石室,除非自己有鬼谷诸葛一般地未卜先知之能,否则又怎能选出哪条正确的途径!

      一时之间,他呆如木鸡的停立在一张青玉石桌之旁,心里想到\"戚氏兄弟\"方才那一声惊呼中的焦急惊恐之情,额上汗珠,不禁涔涔而落。

      虽只刹那之间,但在柳鹤亭眼中看来,却似已有永恒般长久。

      陶纯纯一手微抚秀发,轻盈地掠入室中,只见他呆呆地站在桌旁,垂在双肩下的手掌不住微微颤抖,为友焦急之情,竟似比为已焦急还胜三分,不禁柳眉微皱,轻轻说道:\"你看看这里地上,可有驴蹄车辙一类的痕迹留下么?\"语声虽轻,却已足够将呆立于迷惘焦急中的柳鹤亭一言惊醒,回头向陶纯纯投以感激的一瞥,立刻凝目地上!

      只见打扫得极其洁净的石地之上,果有两道淡淡车辙,自外而内婉蜒而入,但到了石桌之旁,却蓦然中断。

      柳鹤亭挥掌一抹额上汗珠,转手指向地上车辙中断之处,手指微颤,嘴角微张,却未曾说出半句话来。

      陶纯纯明眸流波,四下一转,轻轻又道:\"石桌边空距大窄,骤车难以通过,到了这里,想必是被那巨人双手托了起来,你且到那边第三扇门口去看看,那扇门中有无车辙复现,他们那班人想必就是往那边去了!\"柳鹤亭长叹一声,暗中忖道:\"我只当自己是绝顶聪明人物,哪知还有人比我聪明百倍,推测物理,宛如目见。\"他却不知道自己并非愚不及此,只是关心而乱!

      思忖之间,他身形闪动,已在左、右、以及迎面三扇门中地面看遍,哪知这三扇门中,竟再也没有车辙复出,他缓缓转过身来,摇首苦笑,陶纯纯柳眉一蹙,沉声问道:\"这三扇门里,难道都再也没有骡蹄车辙的痕迹留下了么?\"柳鹤亭再次摇首苦笑,陶纯纯道:\"这倒奇怪了,除非他们那班人到了前面的石室里,就突然消失!\"缓缓前行,在三扇门中,各各留意看了一遍,又道:\"要不他们就是走到第四间石室中去了,但这里除了我们来过走过的一扇之外,只有三扇门户,哪里会有第四间石室哩!\"目瞑半晌:\"难道那巨人会一直托着骡车前行?但这看来似乎也是不可能的事呀!\"柳鹤亭虽有十分智慧,但到了这种似神话传说般的石洞幽室中,却连一分也施展不出,直急得顿足摇首,连声长叹,不住间道:\"他们到底遇着什么事呢?难道……\"陶纯纯轻轻一叹,道:\"到了这种地方,你着急有什么用,他们不是遇着了藏匿一洞中的强仇大敌,便是误触这里面别人留下的消息机关,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可能,便是洞中突有极恶的蛇兽出现,我们在这里,又何尝不也随时会遇着危险,但究竟会遇着什么,却真的叫人难以猜测!\"柳鹤亭只觉心头一懔,目光不自觉地四下望去,突听\"汪汪\"一声,那白犬\"小宝\"竟从迎面一问石室中窜了出来!

      陶纯纯轻唤一声,道:\"原来这里面的石室,竟是间间相通的。\"语声突止,突地反腕自发间拔出一根金钗,纤腰微扭,玉掌轻抬,在石壁之上,划了一个之形痕迹,回眸一笑,道:\"你跟着我来!\"脚下轻轻一点,倏然向前面一间石室中掠去!

      柳鹤亭微微一愣,随后跟去,只见她身形轻盈曼妙,脚下有如流水行云,玉掌微扬,又在这间石室壁上,划下一道\"之\"形痕迹,便毫不停留地向另一间石室掠去!

      刹那之间,柳鹤亭恍然悟道:\"这些石室间间相连,我们只要循着一个方向查去,便可将所有石室查个一遍,金钗留痕,自是避免重复错乱!\"一念至此、柳鹤亭心中不禁大为叹服,他初见陶纯纯时,只当她天真纯洁,是个不知世故的孩子,但隔的时间久了,他就发现这\"天真纯洁,不知世故\"的孩子,虽然和他想象中一般纯真,但绝不是他想象中的\"不知世故\",因为她无论分析事理,抑或是随机应变之能,都远在自己之上!就在他心念一转间,陶纯纯已掠过十数间石室,留下十数处痕迹,但戚氏兄弟以及黑穿云、烦煌等人,却仍踪迹未见,那\"白犬\"小宝有时却又在他们身后急窜,有时却又在另一间石室中现出,柳鹤亭五内焦急,不禁大喝道:\"戚兄,你们在哪里?\"但有回声,不见应声。

      陶纯纯突地驻足道:\"难道他们已寻得出路,出去了吗?\"柳鹤亭皱眉摇首道:\"他们若是寻得出路而非脱险,怎会有那等惊呼之声,\"陶纯纯秋波一转道:\"我若是遇到了出路,我也会情不自禁地惊呼起来的。\"柳鹤亭俯首微一沉吟,仍自皱眉道:\"他们若是寻得出路,又怎会不等我们!\"陶纯纯幽幽一叹,轻轻道:\"你未免也将人性看得太善良了些。\"柳鹤亭呆了一呆,目光再次一转,只见这些石室之中,实在一无惹眼之处,更不见人踪兽迹,俯首半晌,黯然叹道:\"我是将人性看得太善良了么?\"陶纯纯突地嫣然一笑,笔直地走到他身前,轻轻说道:\"你闭起眼睛,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柳鹤亭不禁又自一呆,陶纯纯却已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他只得合上眼帘,只觉陶纯纯身形向前走了几步,又向左一转,忽地一丝冷风拂面而来,柳鹤亭心中虽忍不住要眼开眼睛,但眼帘却还是合得紧紧的,又走了数步,陶纯纯脚步突地变缓,柳鹤亭心奇难忍,方要悄悄张开一线眼睛,偷看一眼,哪知,一只柔荑却已轻轻盖到他的眼帘上,只听陶纯纯半带娇嗔,半含微笑,轻轻说道:\"你要是张开眼睛,我就不理你了。\"玉掌移开,柳鹤亭却果然再也不敢将眼睛睁开,此刻他自己亦难以自知,为什么她说的话,纵无道理,他也不敢不听,只得在心中暗笑自己!

      \"幸好她天真纯洁,不会叫我去做什么丧天害理之事,如若不然,我这么听她的话,若是做错事情,岂非终身抱恨!\"忽听陶纯纯笑道:\"你摸摸这里!\"

      柳鹤亭伸出手掌,只觉触手之处,冰凉柔软,竟似死人尸体,不觉心中一震,脚下连退三步,剑眉连扬数扬,大骇问道:\"这是什么?\"陶纯纯轻轻笑道:\"你猜猜看!你若是猜不到,等会我再告诉你,你若是猜对了,我就算你有本事!\"柳鹤亭听她言语之中,满含喜悦,却无半分惊骇之意,心中不禁一定,知道此物若是死尸,陶纯纯焉有如此喜悦他说话之理。

      心念至此,亦自含笑道:\"我不用猜,等你告诉我好了。\"陶纯纯向前走了几步,轻笑道:\"这才是聪明人,你就算猜上——\"脚步突地一顿,语声亦突地一顿。

      柳鹤亭突觉一股劲风,自身侧掠过,接着几声犬吠,心头不觉又为之一奇,忍不住又自脱口问道:\"你在于什么?\"良久不见回声,柳鹤亭方自剑眉微皱,突觉握在自己手腕上的一只柔荑,竟起了微微一阵颤抖。

      柳鹤亭心中再次一惊,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只听陶纯纯突地幽幽长叹了一声,道:\"你那样相信别人,怎地却这般不相信我?\"柳鹤亭一愣,却听陶纯纯接口又道:\"我若是闭起眼睛,跟着你走十年八年,随便你带我到哪里,我也不会问你一句,但是——唉,我就只带你走了数十步,你却已问了我三句,难道我会带你到你不愿意去的地方,难道我会乘你闭着眼睛的时候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柳鹤亭出神地愣了半晌,反复体味着她话中的真意,一时之间,只觉心中又是温暖,又是惭愧,终于长叹一声,无言地反手捉着她的柔荑,默然向前走去!

      此时此刻,他但觉自己纵然眼睛立时瞎了,也是世上最最幸福之人,因为他已从她这几句话中,寻得了他从未敢企求的真情。

      无言地走了两步,他忍不住轻轻说道:\"纯纯,你就算将我带至刀山火海中去,只要你……我也甘心愿意。\"又是一阵沉寂,陶纯纯突地\"噗哧\"一笑道:\"真的?你说的是真的?\"柳鹤亭幸福地吸进一口长气,缓缓吐出,缓缓说道:\"我纵然会骗世上所有的人,也不会骗你一句半句!\"他只觉两手相握,两心相投,说出的话当真句句俱是发自他心底,突觉陶纯纯手掌一松,移至他处,再握回他手掌时,这只柔荑,似乎已有些潮润。

      \"难道这是她的泪珠?\"

      他暗问自己,然后又幸福地长叹一声,默默地感谢着这纯真的女孩子在为自己的真情流泪,但是——他若不自己张开眼睛,看上一看,那么这问题的答案,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正确地知道呢?

      无论如何,他此刻是幸福地、真心诚意地感激着这份幸福的由来,他知道世上有许多人,一生一世,都不会寻得这种幸福。

      于是他便在这种难以描摹的幸福中,瞑目向前走去,只觉时有冷风缕缕,拂面而至,走了两步,忽地又有水声淙淙,入耳而来。

      冷风渐清,水声渐明,陶纯纯一声轻笑道:\"到了,张开眼来!\"柳鹤亭轻轻握了握她的柔荑,微笑着张开眼来——

      刹那之间,他心情激动得几乎要高声呼起来,一眼望去,只见这片清碧万里的苍穹,横亘面前,几片浮云,冉冉飘过,立足之处,却是一道危崖,奇岩怪石,不可胜举,有如引臂,亦如垂幢,石间清泉缕缕,一如悬练,万泉争下,其下一道清涧,试一俯瞰。却如仙子凌空,飘飘欲舞。

      陶纯纯轻抚云鬓,脉脉地凝注着他,轻轻笑道:\"你说我带你看的东西好不好?\"柳鹤亭屏息四顾,良久良久,方自长叹一声,侧目问道:\"我们已经走出来了?\"\"陶纯纯\"噗嗤\"笑道:\"难道我们还在山洞里么?\"柳鹤亭目光一合即张,侧目又道:\"你如何能寻到出路,实在——\"陶纯纯秋波微转,含笑道:\"我说你太过信任别人,却总是不信任我。\"柳鹤亭目光一垂,却听陶纯纯又说道:\"刚才我叫你闭起眼睛的时候,其实已发现了地上的车辙和几个淡淡的足迹,就沿着这些痕迹寻来,果然就发觉了这个出口。\"幽幽一叹:\"唉!世人若都像你一样,那么\"仇敌这两个字,也许就不会存在了!\"柳鹤亭剑眉一扬道:\"如此说来,他们已真的寻到出路了!\"默然半晌,摇头笑道:\"如此说来,免得我为他们担心。\"目光动处,只见地面砂石间,果有一些车辙足迹向左而去,心中暗叹一声,亦自随之而行,只见道上乱石垒垒,蔓草丛枝,石路倾圯,角态甚锐,转折亦颇多,他心中不禁暗问自己:\"这等道路,骡车怎生通行?\"但瞬即寻出答案:\"若以常理忖度,自无可能,但那巨人大宝,实非常人,非常人所做之事,自亦不能以常理度之。\"回首一望,陶纯纯随后跟来,柳眉轻颦,明眸流波,眼波中却满是委屈之意,显然是因为自己太过冷淡于她,心中大生自责之意,回首笑问:\"纯纯,你心里在想什么?\"陶纯纯明眸微眨,轻叹摇首,良久良久,方自叹道:\"你……你要到哪里去?\"柳鹤亭微微一愣:\"我要到哪里去?我要到哪里去?……\"缓缓抬起头来,仰视白云悠悠,苍碧如洗,突地回首道:\"你要到哪里去,\"陶纯纯眼帘一垂,幽幽叹道:\"我在世上除了师姐之外,再无亲人,我出来本是来打师姐的,但是她——\"悄然闭起眼睛,眼帘上泪光闪动,被天光一映,晶莹如珠,明亮如玉,缓缓顺腮而下,轻轻叹道:\"我能不能……也闭起眼睛……\"语声悠悠而断,言下之意,却如一股怒潮激浪,在柳鹤亭心头升起。

      他缓缓回头,缓缓回到她身边,缓缓握起她的玉掌,缓缓说道:\"我但愿你一生一世闭着眼睛,好像我让你领着我似的领着你!\"陶纯纯抬起头来,张开眼帘,轻问:\"真的?\"柳鹤亭几乎不及待她将短短两字说完,便已抢着说道:\"自然是真的,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我永远不会骗你的。\"陶纯纯伸手一抹泪痕,破涕为笑,依依倚向柳鹤亭胸膛,山风如梦,流水如梦,青天如梦,白云如梦,柳鹤亭亦已坠入梦境,但觉天地万物,无一不是梦中景物,无一不是美妙绝伦,他不敢伸手去环抱她的香肩,但却又忍不住伸手去环抱她的香肩,他不敢俯下头去嗅她云鬓的发香,但却又忍不住俯下头去嗅她的云鬓发香!

      良久,良久,良久——

      陶纯纯\"嘤咛\"一声,轻轻挣开他的怀抱,后退一步,轻抚云鬓,但一双秋波,却仍脉脉欲语地凝注在他身上。

      又是良久,良久——

      柳鹤亭方自从梦中醒来,缓缓抬起手掌,掌中却已多了一支玲珑小巧、在天光下不住闪着璇光的金钡。这支金钗,方才在古洞石室的石壁上,划下了许多个之形的痕迹,此刻,却将要划出更多痕迹,划在柳鹤亭心里,石壁上的痕迹虽深,却比不上在柳鹤亭心里的万一。

      青天为证,白云为证,山石为证,水流为证,看着他将这枚金钗放入怀里,藏在心底。

      他嘴角泛起一丝纵是丹青妙手也无法描述万一的笑容,轻轻说道:\"我真相不到——\"哪知他话犹未了,突有一声惨呼,自山巅那边传来,这凄凉、尖锐的呼声直上九霄,尚未衰竭,接着……

      竟然又是一声惨呼!

      柳鹤亭在这半日之间,不知已有多少惨呼曾经入耳,但却都没有这两声惨呼如此令人刺耳心惊,他心中虽充满柔情蜜意,但刹那之间,所有的柔情蜜意,却都已不见踪迹!

      陶纯纯柳眉微颦,轻轻一拉柳鹤亭衣角,微伏身形,向这惊呼之声的来处掠去,她轻盈的身形,有如惊鸿,亦如飞燕,在这坎坷崎岖的危崖乱石中,接连几个纵身,突地一顿,隐身于一方怪石之后,探目而望,柳鹤亭随后掠至,见她回身微一招手,面目上却似满布惊奇之色!\"柳鹤亭心头一跳,亦自探首下望,目光动处,剑眉立皱——

      原来这片危岩之下,便是方才那片谷地,但谷地之中,情势却已大变,本自张弓搭箭,攀附在四面山头的汉子,竟已齐都下至谷地,而那\"花溪四如\"以及他们手下的一批白衣汉子,此刻却一个不见,想必已都不顾而去!洞口仍堆满柴木,但火势却已渐弱,百十个黑衫黄中的汉子,俱都盘膝坐在洞侧山石之前,似在袖手旁观!

      当中一片犹自满布方才自山头射下的弩箭的空地上,却是人头耸拥,层层密布。最外一层,便是\"幽灵帮\"门下,身穿及膝碧绿长衫的大汉,有的手中虽仍拿着弩箭,但大多却已换作折铁快刀,有的却已横尸地上!

      中间一层,竟是那\"东宫太子\"项煌手下的十六个银衫少女,以及分持\"刀\"、\"铜\"的\"神刀将军\"胜奎英,与\"铁锏将军\"尉迟文!银衫少女手中,各各多了一条长达三尺、银光闪闪、宛如\"亮银练子枪\"却无枪尖的外门奇形长鞭,与那班\"幽灵帮\"众,对面而立,云鬓微乱,香汗淋漓,似乎方才已经过一番恶斗。

      \"灵尸\"谷鬼,身形依然僵木如尸,面目却更凄厉如鬼,与另一乌簪堆发、瘦骨鳞峋,手中分持两柄\"梅花}字夺\"的碧衫人并肩而立!两人身前不远处,却倒毙着两具碧衫人的尸身,仰天而卧,全身一无伤迹,只有一道刀痕自额角直划颔下,鲜血未干,刀痕入骨,竟将他两人的大好头颅,中分为二!

      柳鹤亭居高临下,虽看不清他两人面上的形状,但从方才的那两声惨呼,亦可想见他两人临死前是如何惊恐,不禁心头一寒,目光一转,转向与\"灵尸\"谷鬼面面相对的一个白衣人身上!

      只见此人双臂斜分。

      长袖飘飘,手持长剑——

      剑光沁碧,森寒如水——

      剑尖垂地,傲然肃立——

      全身上下,纹风不动——

      身上一袭其白如雪的长衫,左右双肩之上,却赫然有两串鲜红的血迹,衫白血红,望之惊心触团虽只轻轻一瞥,柳鹤亭却已觉得此人的神态之中,仿佛有一种不可描述的森寒之意,这种寒意虽与\"灵尸\"的森森鬼气不同,但却更加摄人心魂!

      谷地之上这么多人,但此刻一个个却俱都有如木雕泥塑,没有一人发出半点声音,更无一人敢有丝毫动作!

      突地!

      白衣人缓缓向前踏出一步!

      双臂仍然斜分!剑尖仍然垂地!\"灵尸\"谷鬼与另一碧衫人却立即不由自主倒退一步,白衣人冷冷一笑,缓缓转过身来,缓缓向前走动,剑尖划地,丝丝作响,\"灵尸\"谷鬼手掌微一曲折,骨节缓缓作响,双目厉张,随之向前走出数步,似要作势扑上,白衣人突又回身,\"灵尸\"谷鬼竟又\"蹬、蹬、蹬\"连退数步!

      柳鹤亭只觉心头微颤,指梢发冷,他再也想不出这白衣人竟是何许人物,竟能使得\"灵尸\"谷鬼如此畏惧,突听谷鬼沉声一叱:\"开!\"立在外围,手持弩箭的碧衫汉子双手一扬,数十支弩箭,闪电射出,银衫少女纤腰微扭,掌中银鞭,瞬即结起一道光墙!

      只听一阵\"叮当\"微响,数十支弩箭一起落地,另一些碧衫汉子手挥快刀,一起扑上,银衫女子掌中长鞭一挥一展,银光闪闪,有如灵蛇飞舞,立即又有几声惨呼,几人丧命!

      惨呼声中,乌堆簪发的碧衫人突地沉声一叱:\"来!\"手中\"梅花剑银光夺目\"舞一道光幕,和身向白衣人扑去!

      这一招看来虽似只有一招,但他却已将\"追魂十六夺\"中的煞手三招\"香梅如雪\"、\"雪地狂飘\"、\"狂飙摧花\",一起施出,当真是密不透风,点水难入,攻强守密,招中套招的佳作!

      白衣人双臂微分,剑尖垂地,却仍做然卓立,动也不动,身侧的乱箭飞来,乱刀砍来,他连望都未去望它一眼,此刻碧衫人施煞手攻来,他不避不闪,竟也没有丝毫动作!

      眼看这一团银光,已快将他身躯卷入,突地——-

      声轻叱,一闪剑光,一声惨呼,一条碧衫人影连退三步,双臂大张,掌中\"银光}字夺\"不住颤抖,身形连摇两摇,扑在地上,全身一无伤迹,但——一道剑痕,自额角直到颔下,鲜血如泉涌出,剑痕深透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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