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中等素质教育

　　要问蒲薤白第一次打人的感觉怎么样，他就只能说手指头有点儿疼。

　　坐在老师办公室里的蒲薤白和周莨菪，分别被两个年级的年级主任以及教导主任围着。

　　关于打架斗殴的事情经过，两个人描述得有很大出入，让老师们头疼不已，最后叫来了双方家长。

　　首先来的人是薤白的养父，林叔穿着一身休闲中带着些正式感的西装前来，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谦和与教养，但唯独没有代替薤白向任何人道歉：“给老师们添麻烦实在不好意思，但我家薤白一定没有错，他不是会随意打人的孩子，发生这种事一定是迫不得已要保护自己。”

　　老师们在看到林叔之后，愣神了好久，直到有个人小声问：“如有冒犯的话请不要介意，但是……您是《致青天》的作者小林老师吗？”

　　林叔点点头：“是，我本名是森少木。您读过我的书吗？”

　　“真的是小林老师啊！久仰久仰，我大学时还用您的散文做过文学鉴赏！”语文老师们一脸兴奋地过来和森少木握手，“原来薤白是您的孩子啊，这世界真是小。薤白在学校表现一直不错，这次我们相信他一定有他的正当理由。”

　　蒲薤白可以说是相当震惊了，明明林叔以前也经常被叫到初中办公室，但初中的老师们没有任何人认出林叔的作家身份。

　　就在办公室的所有人都围绕着森少木热切地聊天聊地时，周莨菪的父亲也终于到场。

　　大家看到周父亲的长相之前，首先注意到的是对方的一身酒气。

　　“周莨菪，你特么的，又惹事，活腻了是吧，信不信老子打死你！”周父亲脸红脖子粗地走进来，指着周莨菪骂骂咧咧，然后很快又转过头给老师们鞠躬，“对不住了老师们，这小子我拎回去教训，您们大人有大量，别给他开除咯。我们家就这一个考上高中的，可不能辍学咯，太丢人了啊，哎呀。”

　　办公室里的气氛再次发生了变化，老师们互相对视了一轮，最后还是高二的年级主任和教导主任一起客气地让周父亲先坐，之后安抚着他的情绪讲了讲发生的事情。

　　本来老师还想让学生之间来解决问题，但双方家长同时露面之后大家心中恐怕都对这起斗殴事件有了初步判断，于是他们果断回避开学生，只留下家长来商量之后的教育问题。

　　所以蒲薤白不知道自己第一次打人的后果，他被放出了办公室，回到了自己的教室。

　　同学们也没有彻底忽略了蒲薤白，反而三三两两的有人过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学长说了几句不尊重我林叔的话，我生气，跟他打起来了。”蒲薤白破罐破摔地说。

　　没想到同学们全都站在他这一边：“卧槽，打得好！早看你那个学长不顺眼了。”

　　“听说他在高二都是跟学习特别差的人混在一起，我们以前就想跟你说你最好离他远一点儿，但又怕你跟他一伙儿的，惹了你的话就惹了麻烦。”

　　“那个人就是纯粹没有教养吧，而且眼神看着很奇怪。”

　　“他没有打你吧？老师们怎么说，给他处分了吗？”

　　蒲薤白摸了摸自己有些淤青的手指关节，第一次感受到活着的实感。他没怎么回答同学们的疑惑，因为自己也不知道后果如何。

　　结果这件事就像是不了了之了一样，回到家林叔也只是对蒲薤白说：“谢天谢地你这次动手了。”

　　没有处分，没有批评教育，甚至回家之后林叔还给他买了一堆平时不怎么吃的汉堡和炸鸡，蒲薤白觉得反抗未必是坏事，甚至感觉……还挺不错。

　　自那之后他再也不去摄影社，再也不和周莨菪联系，电话拉黑，走路碰见也会假装没有看到。蒲薤白天真的以为这样一来就可以彻底摆脱掉那个人的纠缠了，但可怕的是，初中的谣言再次复苏，越来越多的有关于自己是个gay的传闻四起，很快就传入了他的耳朵。

　　“我昨天在社团里听到有高二的学姐说，高二现在疯传你当初勾引一个学长。”一直和他只聊学习的同桌有一天突然和蒲薤白聊起了这件事。

　　蒲薤白心里一紧，表情木讷地看着她：“哦，是吗。”

　　“我们就在想，那会不会是当初你那个学长造谣的啊？”同桌皱着眉问。

　　“不知道，也许吧。”

　　“你不要这么淡定啊，这是在侮辱你人格了！”

　　“可是不淡定又能怎么办呢，我单方面地说没发生过那种事，谁会信呢。”蒲薤白苦恼地叹了口气。

　　同桌也苦恼地趴在书桌上：“我很讨厌别人那样说你，昨天还反驳那个学姐了。你说为什么大家总是这样呢，明明一点儿都不了解一个人，但却可以跟风抹黑那个人的人格。这是很不道德的行为啊。”

　　“你其实不需要替我说话，不然也会跟着倒霉的。”蒲薤白有些担心地对同桌说。

　　“我没有替你说话啊，我只是在说事实，我看到的事实。”同桌盯着他的双眼，“你明明连在班上说话都会紧张得结结巴巴，怎么可能去做勾引别人的事。而且我也不喜欢那个学长，我爸和我说，人心如何偶尔会体现在眼神里。那个学长的眼神就很奇怪，我看不懂，但觉得很难受。可是你就不一样啊，你看着好像就是傻傻的，人畜无害。”

　　蒲薤白笑了一声：“傻傻的？我？”

　　“是啊，哈哈，明明很好看，但又很普通，无论干什么都是傻傻的。”同桌也笑了起来。

　　那之后蒲薤白在班里依旧没有关系非常好的朋友，但和同学们聊天的次数增加了，和同桌聊天的机会也变多了。即便是午饭依旧是他一个人，即便是放学依旧没有人约他一起去小卖部，但校园生活也完全不像初中那般难熬。

　　蒲薤白渐渐放下了想要交朋友的想法，觉得这样平平淡淡地度过高中也是不错的选择，他慢慢理解了林叔对他说的“独善其身”，理解了“丰富精神世界”的真正含义。

　　流言蜚语并没有终结，寂寞也仍旧时常攻击着他，但这些都不再像曾经一样会让他坐如针毡、战战兢兢了。

　　他开始跟着同学们一起尝试着关注别人，比如学生会的那些三天两头搞活动的大佬，比如国旗下讲话的那些动辄就拿下竞赛金奖的大神，比如隔壁九班那些能把难倒他们八班所有人的月考数学卷子考到平均分一百三的天才们。

　　“这次数学居然有考满分的！开玩笑吗这不是，题目我都没看懂！九班居然有两个满分！”坐在薤白前排的数学课代表一边哀嚎一边转过头哭诉，“咱班平均分都没及格，你敢信？”

　　“我们考的是一套卷子吗？”蒲薤白根本不信，他的选择题错了三分之二，闭着眼全都选C可能正确率都会高一点儿。

　　“是同一套啊！我刚刚去拿卷子的时候，听到九班的人说，这次的题还是太简单了。靠！想杀人。”

　　“考满分的是王曜华和商陆吧，那两个人一个数学竞赛和物理奖赛两头抓，一个物理竞赛跟大学教授讨论光学原理的……人家智商在那里摆着。”同桌说起那两个人，眼神就会散发着光彩，“王曜华真的太帅了，而且他还是学生会的副会长。”

　　时隔几个月，蒲薤白再次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立刻就回忆起刚开学的那场军训。“原来那两个人这么厉害的啊……”

　　“超级厉害，而且还很帅。”同桌歪过头看着蒲薤白，“嗯，虽然没有你帅，但也是挺帅的了。而且配上高配置的脑子，绝对能秒杀众人。我好希望有人能帮我跟王曜华牵一根红绳啊！”

　　于是蒲薤白在同桌的影响下，也开始关注起隔壁班的王曜华。

　　他们日常的对话里，就会充斥着有关王曜华的八卦，比如那人今天校服撸着袖子露出来白白嫩嫩的胳膊了啊，比如那人今天体育课之后买了一瓶没有见过的饮料啊，比如那人中午去学校对面的小吃街买了二两煎饺啊……

　　跟着同桌一起八卦的时光很快乐，蒲薤白偶尔也会向同桌提供一些信息，比如说早上来得很早的时候看到王曜华坐在窗台上看书，比如去水房打水的时候看到王曜华正在干嚼咖啡粉。同桌就会兴致勃勃地跟他一起讨论王曜华的喜好，然后猜测他有没有对象、或者喜欢什么样的人。

　　“他好像经常跟商陆和张航在一起呆着，要不然就是跟几个女生，我分析商陆和张航应该是他的好兄弟，那几个女生应该是想追他。”同桌分析得头头是道。

　　“可是我看见过王曜华进女厕啊，话说他就是个女的吧？”前排的数学课代表也时不时会加入他们的讨论。

　　“我……我其实也有类似的疑惑，体育课上也经常见到他和女生在一起上课。啊？所以他是女生？可是看着真的不像啊。”同桌说着，看向蒲薤白，“你……能帮我问问吗？”

　　“问……什么？”蒲薤白有了不好的预感。

　　“就，去问问商陆啊，问问他王曜华是男生还是女生。”同桌恳请道。

　　“可是我不认识商陆啊！”蒲薤白立刻回绝。

　　“你不认识吗？可是他认识你诶，他都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不认识，真的不认识！”蒲薤白拼命地摇着头。

　　“唉，没事，我来给你创造机会。男生认识男生还不容易吗，拍着他肩膀说嘿兄弟，下节政治课我忘记带书了，借我一本行不行。这不就认识了吗！”同桌说着，拍了拍蒲薤白的桌子。

　　对于脸皮极薄、社交能力为零的蒲薤白而言，同桌的要求基本等同于“我给你个梯子，你去天上摘星星给我”。蒲薤白在内心挣扎了很多天，脑子里日常带着“要找商陆搭讪”的念头，渐渐的视线就从王曜华身上转移到商陆身上。

　　正如同桌所说，男生之间搭讪的机会确实很多，光是在厕所里都能遇到很多次。从这个角度想想的话，蒲薤白就已经很确定王曜华是女生了，不然自己怎么就没在厕所碰到过王曜华呢，反而是商陆，几乎每次课间都能看到那人往厕所跑，时间长了蒲薤白都觉得商陆前列腺有问题。

　　根据一个月的观察结果，蒲薤白判断商陆大概有一个似有似无的女朋友，那女生是九班的女神，成绩年级排名20，长得非常可爱，梳着马尾辫，清纯又青春。每次放学的时候，那个女生都会跟在商陆的身后，或者还会在校门口等待商陆结束学生会的活动。

　　那女生应该也是朋友成群的类型，蒲薤白经常在校门口看到她和几个女生聚在一起，大家手里要不然拿着奶茶、要不然就是冰淇凌，总是有说有笑的。

　　真好啊，这种青春校园生活才是蒲薤白梦想当中的，他偶尔会远远地看着她们愣神，一直到她们等来了商陆和王曜华他们，于是三四个男生和三四个女生一起结伴朝地铁站方向走，从文学聊到科学，从数学聊到化学。蒲薤白听不懂他们口中的理论，但偶尔能听到他们在讨论《百年孤独》、《基督山伯爵》这种名著，想到当初养父也逼着他看过这些，他就会内心狂喜。

　　看来自己跟九班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相似的。

　　蒲薤白回家开始埋头读起当年自己死活读不下去的晦涩书籍，刚开始头几页看得他晕头转向，但是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偶尔还会想要跟林叔聊一聊名著里的一些剧情。

　　林叔对此也感动不已，兴致一来，又给薤白推荐了好多类型的名著。薤白一本一本的读下来，终于克服了折磨他将近十年的阅读障碍。

　　那之后蒲薤白的文科水平突飞猛进，语文老师留的文学鉴赏便成了他最喜欢的一项作业，通常都会大篇幅写着自己的读后感和见解。

　　语文老师感动得把薤白的作业展示给全班来看，然后语重心长地对学生们说：“当年我在师范大学，我们的文学教授就对我们说过，老师教学生，不该仅限于书本，而是要调动大家去主动思考，那样才能感受到教书的成就感。谢谢你们让我感受到了这种成就感，今后希望大家一直都能带着自己的思考去读任何一部作品。”

　　蒲薤白认为老师口中的成就感其实是双向的，他同样也从老师对自己的夸赞和认可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如今学校里虽然还是有对他的一些带有偏见的谣言，虽然走在路上偶尔还能看到那些对自己侧目的高二学生，虽然蒲薤白仍然很怕他们，但是他相信，总会有一天自己能够正视那些看扁自己的人。

　　总会有一天，自己能获得更多的勇气，不必挥拳便能将敌人打倒了。

　　到那个时候，自己是不是就能够鼓起勇气走到商陆和王曜华的面前，像当初他们朝自己打招呼那样，轻轻松松地向他们打招呼了呢？

　　有时想想也是觉得很神奇，明明互相之间并不认识，但蒲薤白因为远远地观察着他们、憧憬着他们的生活，所以自己也努力地向上攀爬。在憧憬的促使之下，蒲薤白逐渐朝着理想的生活一步一步靠近。

　　他开始将时尚当作自己的兴趣，开始用兴趣来丰富自己的校外生活，开始尝试着联系那些诚邀年轻模特的网店。手中的零花钱终于不再只是养父每周塞给他的了，他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如获至宝一样放进钱包里珍藏起来。

　　养父也很支持他的这个不太寻常的爱好，时不时的会向他请教一些穿搭方面的意见。两个人一起逛街的时候总会在男装那两层逛个没完，互相研究着哪套衣服更适合什么身材，什么牌子更适合怎么样的场合。

　　冬装上架的时候，蒲薤白在第一时间看上了一款围巾。

　　“这条围巾好好看。”蒲薤白指着玻璃窗里的模特，对养父说。

　　“是呢，不过我觉得小白更适合浅色的围巾。”养父指向另外一条，“而且还是新款呢，要去试试吗？”

　　蒲薤白摇了摇头：“太贵了。”

　　“我这个月稿费很多，不怕。”养父揉了揉薤白的脑袋，然后带他走进了那家店。

　　浅色的围巾的确合适自己，蒲薤白看着那条养父为他选的围巾，开心但又失落。其实他更喜欢第一眼看中的那一款，藏蓝色带着红白的条纹，沉稳中带着一丝精致感，可惜他自己却驾驭不来。

　　他想过养父也许更合适那种款式，但养父已经是不惑之年的中年男性了，那款围巾又过于年轻。

　　谁会更合适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定要找到合适这条围巾的人，自己才能买下这条围巾吗？

　　那之后蒲薤白经常光顾同一家店，总是站在店门口看着模特脖子上的那条围巾，然后摸一摸自己的钱包，数一数自己攒下了多少钱。

　　就算是买下来，他多半也不会自己戴，买下来又能怎么样呢？

　　店里的导购多次看到他在店外徘徊，几次之后就请他进去看，然后问他是不是喜欢那条围巾。

　　蒲薤白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但是太贵了，又不合适我，所以喜欢也没什么用吧。”

　　“想买喜欢的东西是天经地义啊，买下来就会很开心。”也许导购只是为了工作业绩，但她说得话还是温暖到了蒲薤白，“过阵子圣诞节会有促销活动，你到时候来看看，应该折扣力度会很高的。”

　　导购没有骗人，临近圣诞的时候，商场大范围打折，其中就包括了那条围巾。

　　贵得吓人的围巾突然就变得买得起了，蒲薤白想都没想就买了下来，用自己做模特赚来的钱，买了自己一直很喜欢的一条围巾，挑选了一款自己喜欢的包装纸，看着导购动作利落地把围巾包装了起来。

　　“这是买来送人吗？怎么还要用礼品盒包装啊。”导购早就和他熟络，自然而然地攀谈起来。

　　“嗯，圣诞节学校有活动，要交换礼物。”蒲薤白趴在柜台上，挑选着丝带的颜色。

　　“交换礼物？是那种随机交换吗？”

　　“对啊。”

　　“你喜欢了这么久的围巾，买下来居然随便就送给有可能不认识的人了？”导购反而替他感到不愿意，“那种活动啊，随便送个小礼物就可以了，没必要送这么好的吧。万一你拿到的只是不值钱的小玩具，你不是亏了吗？”

　　蒲薤白愣了一下：“可是……可是送礼物总是要用心的吧？而且这还是圣诞礼物。”

　　“哇，你不愧是十六中的学生，这思想境界跟我们都不一样啊。”导购一半钦佩一半嘲讽，但还是好好地帮薤白装好了围巾，“希望这礼物能够被真正适合它的人抽中。”

　　他把礼物放在礼堂的时候，最后摸了摸那个盒子，想象着今后会不会在学校里看到有人围着它来上学。不知道是男生还是女生，是高个子还是矮个子……光是想想他都开始期待起来了，然后一整天都沉浸在这种兴致勃勃当中。

　　轮到他们班去礼堂抽选礼物的时候，他从王曜华面前的抽签纸盒当中拿出A-19的纸条，看到对方笑了一声。

　　“上上签啊。”王曜华朝他笑了一声，然后指着A组那堆礼物当中最显眼的粉粉嫩嫩巨大的一坨礼物，“就是那个玩意儿，快抱走吧，太占地方了。”

　　同学们一下自炸了锅，纷纷凑过来询问蒲薤白抽中的是什么东西。

　　他抱着那个巨大的礼物，稍微捏了捏：“手感上来看，应该是个玩偶。”

　　这个玩偶虽然没有非常的重，但真的大得惊人，抱着走路都很费劲。他满脑子里都是抱怨，虽然这个礼物给他很高的话题性，可也给他带来了很多不便。

　　“那个是陆神早上扛来的礼物！哈哈哈！今早我们还吐槽陆神怎么像是抗了个尸体来上学了！”九班的人交替进场时，蒲薤白听到入口那边传来了这种议论声，他转过头朝声音的源头望去，看到商陆也正盯着自己。

　　只是几秒钟的对视而已，蒲薤白看到商陆一脸反感地别过头，听到对方语气很不好地吼了句“我怎么知道会被男的抽中了”。

　　啧，该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呢，蒲薤白用熊挡住脸，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委屈感将他淹没。

　　干嘛要用那么嫌弃的眼神看着我啊，又不是我想抽中你这高调的礼物，我靠，这个人脑子有问题吧。

　　委屈里夹着愤怒的蒲薤白，气冲冲地加快步子想要离开礼堂，但是迈步的时候却被台阶绊倒了。

　　他整个人趴在布偶上，膝盖撞到台阶，疼得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好在同学们善良，把他扶起来帮他一起抱着布偶，终于狼狈地离开了礼堂。他一瘸一拐地回到教室，第一时间就是跟着大家一起拆开了那个布偶的外包装，然后对着那只巨大的泰迪熊愣神。

　　“所以这个熊，是商陆买的。”同桌抱着双臂，表情有些微妙，一边说一边点头，“直男品味，令人堪忧。”

　　“我还觉得挺可爱的啊，这熊，傻萌傻萌的。”前排的数学课代表也跟着一起评价，“嘿，就跟蒲薤白一样。”

　　蒲薤白揉着膝盖，皱着眉看着那两个人：“我要怎么把这玩意儿带回家啊，你们谁想要，要不要交换一下？”

　　“算了算了，这就是缘，带回家当靠枕吧。”同学们纷纷摇头，说完又笑出了声，“不过想想商陆居然会买这种礼物，还挺意外。这要是再小一点儿，再小一点儿的话，那我可能会觉得他品味不错。”

　　这大冬天的，自己晚上还要在学校自习到七八点，回家时正好是气温跌破零下十度的时候，抱着熊回去的话，手就得一直冻着，这不是遭罪吗？蒲薤白越想越气，抱着熊走路的时候心里一直骂骂咧咧，尤其是回忆到商陆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他就更堵心了。

　　真亏他一直把商陆当中憧憬的对象，没想到本人居然是这么恶劣的性格！

　　他都恨不得去告诉那个一直跟在商陆左右的女生，想告诉她快点儿擦亮双眼，看看她喜欢上了一个什么低素质禽兽。

　　想着，蒲薤白突然感觉自己怀里的熊貌似撞上了一个人。

　　他被反弹得向后退了半步，吓得心脏都要停跳了，慌张地露出脑袋看了看前方：“啊，抱歉……”

　　在看清面前的人之前，蒲薤白首先看到的是对方脖子上的围巾，那感觉就像是第一次在柜台看到模特脖子上缠着那款围巾一样，瞬间就抓住了他的眼球和他的心脏。他把视线移动到正戴着围巾的人的脸上，震惊地发现对方居然是被自己骂了半天的商陆本人。

　　这是什么意识具有主观能动性的现实效应吗，因为自己骂得过头了所以本人自动出现来跟自己当面battle了？

　　那行啊，那自己也不怂！

　　“真的很难想象你居然打算把这个送给女生，到底让人怎么带回家啊！？”蒲薤白气冲冲地抱怨着。

　　意外的是商陆的眼神完全没有白天在礼堂见到时的那么让人不适，反而是带着笑意似的，语气也温和不少：“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这熊你抱着就显得这么大，它就只有一米啊。”

　　“我也就只有一米七六啊！我只比它高了七百六十厘米！”蒲薤白气得跺脚。

　　“是七十六厘米。”商陆立刻纠正道。

　　靠！

　　靠……

　　蒲薤白当时只想钻进熊里，太丢人了，这么简单的换算居然都能说错，这下商陆肯定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了。“是吗，抱歉，我数学不是很好。”

　　不过商陆居然没有揪着这个荒唐的错误不放，而是迅速转移话题：“你怎么回家？”

　　“地铁啊。”蒲薤白心情平静了不少，再这么纠缠下去恐怕只会让自己的愚蠢暴露无遗，所以他打算快点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先找个地方暖和一下吗，你手都冻红了。”

　　原来你特么的也知道这只熊可能会让人落得这种悲惨的下场，那就别带来这种夸张的礼物啊！蒲薤白正要骂人的时候，自己那快要丧失知觉的手指竟然感受到了一丝暖意，那好像是被商陆摸了一下，对方手指的温度让他心里一惊，心跳突然就不受控制了。

　　“啊？”蒲薤白慌得没辙，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甚至都没怎么听清商陆接下来说了些什么。

　　熊很快就被商陆夺走了，蒲薤白看着对方轻轻松松把熊扛在肩膀上，一时之间意识都有些恍惚。

　　眼前的人，比自己高了半头，穿着毫无品味可言的黑色羽绒服，围着那条自己喜欢了很久的围巾，扛着一只尺寸夸张的泰迪熊，这一切都搭配得有些滑稽。

　　但蒲薤白居然觉得这个滑稽的场面，有些可爱。

　　他鬼使神差地跟着商陆到了咖啡厅，第一次没有回家吃晚饭，也是第一次跟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尬聊了一晚上。明明好几次他们之间的气氛都已经尴尬到让人忍不住想要逃的程度了，但蒲薤白却没有产生想逃的心情，而是呆呆地等着商陆继续寻找下一个他们聊不起来的话题。

　　也许不想逃离只是因为自己不想放弃这难得的和九班的人聊天的机会吧，蒲薤白向往了半年的机会，现在终于得到了。

　　简直犹如圣诞礼物一样。

　　他想象过很多次今后要是有机会和九班的人聊天的话要聊些什么，一旦真的面对，他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光是应对商陆的那些问题，他就已经精疲力尽，而且他也没想到对方居然听说过周莨菪和自己的传闻。

　　蒲薤白心灰意冷地向商陆解释着那些根本就是无中生有的谣言，虽然没有期待商陆会相信自己的一面之词，但是至少自己解释过的话，也算是为了自己的尊严努力过了吧。

　　可是商陆相信了，商陆几乎是不假思索就相信了蒲薤白的解释，还面红耳赤地骂着造谣的人，然后很快把这页翻了过去。

　　怎么回事呢这个人，明明一直都在说着冒犯的话，但又很快地自我批评、自我反省，然后真诚地道歉。

　　他们聊了很多，从一开始的尴尬，缓缓过渡到相谈甚欢，蒲薤白甚至都能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业余爱好。那种感觉非常奇妙，蒲薤白虽然暗中观察商陆很久，但真正这样面对面聊天还是第一次，聊到深处，他偶尔会产生一种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的错觉。

　　而且回家路上为泰迪熊围上围巾、给路边要饭的小孩儿随手扔了三百、地铁坐过站之后也从容地选择打车、打车还要顺便送同学先回家这些种种行为，每一个都出乎蒲薤白的意料。在中规中矩的蒲薤白看来，商陆简直就是成年人的作风，冒着傻气的浪漫也好，疯狂的善意也好，财大气粗的性格也好，这些根本就不像是个学生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九班副班长陆神的人格魅力吧，怪不得这人周围总是会有那么多朋友呢。

　　蒲薤白暗搓搓地做出总结，然后抱着熊回到了家，看到养父一脸震惊地盯着自己。

　　“这、这……这熊……？”养父难得磕磕巴巴地问。

　　蒲薤白大笑出声：“哈哈哈，交换礼物，我用围巾换来的！”

　　“可是、可是……你的围巾也在熊的脖子上啊。”养父迷茫地眨了眨眼。

　　“……坏了！我忘记还给他了！”蒲薤白回过神来，把熊放在沙发上，然后扯下围巾，“怎么办？”

　　“哈哈，明天再还给他不就好了吗。”养父笑着拍了拍薤白的后背，“看来今天玩儿得很开心啊，圣诞节和朋友一起去吃晚饭了吗？”

　　朋友？

　　蒲薤白回想着刚刚商陆的样子，然后兴奋地点点头：“嗯，算是吧。”

　　这股兴奋感一直持续到晚上，他翻箱倒柜地找着杂志，想要把最喜欢的借给商陆去看。苦恼地挑了两本之后，他又慢慢冷静了下来。

　　万一……万一商陆今天晚上只是一时兴趣地向自己表达善意的话该怎么办？

　　万一明天到了学校，商陆和朋友们聚在一起的时候，再次朝自己露出礼堂里的那种眼神的话，又该怎么办？

　　蒲薤白很反感自己这种敏感的性格，但他越想越想不通，假如说商陆真的是个对谁都很热情的人，那到底为什么白天在礼堂要对自己那么反感呢？难道说是因为传言的关系？是因为传言已经在九班传开了，商陆怕别人认为他和自己有关系，所以才故意那样和自己划清界限？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杂志要怎么才能交给商陆呢？

　　蒲薤白倒在床上，看着光是坐在一角就已经霸占了自己四分之一张床的巨大泰迪熊的脸，然后伸出手摸了摸熊先生脖子上的围巾。

　　围巾也得再给商陆才行，这围巾还是商陆戴着好看。

　　可是那样的话，那样的话……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呢？

　　他翻过身把脸埋进熊的肚子里，紧接着又拽着熊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打滚，最后和熊一起摔下了床。

　　好烦。

　　他叹了口气，转过头盯着熊先生的眼睛，然后拽下来那条围巾盖在自己的脸上。

　　这全都是些毫无意义的举动而已，但蒲薤白却意外地从围巾上分辨出一种不属于自己房间里的味道。

　　那个味道非常奇妙，绝对不能形容为香气，反而有点像是汗味儿。

　　蒲薤白其实很反感汗水的味道来着，夏天体育课结束之后同学们身上的味道总是会让他感到窒息。但是这条围巾上留下来的味道……他居然不反感。

　　不反感就算了，他甚至还觉得这个味道让他有点儿、有点儿……安心。

　　心跳又开始不规律了，他恐慌地从地上爬起来，跪着看着那条围巾，在感觉到自己的生理反应之后，羞愧得把围巾扔得远远的。

　　为什么？

　　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会……为什么这次的时机这么奇怪。

　　自己总不可能因为围巾上的那点儿汗味儿，就、就平白无故的勃……勃……

　　靠！

　　蒲薤白烦躁地站起来用力踩着熊先生的肚子，然后钻进被窝里平息着自己的欲望。那之后的厌世感可以说是铺天盖地而来，让他自我厌弃得想死。

　　所以转天他根本没有任何勇气再去面对商陆，甚至对周围的一切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昨晚的羞耻行为暴露出去。

　　就这样吧，就这样再也不去接触商陆就好了，反正商陆也不可能在学校里和自己打招呼，那么只要单方面的会避开，久而久之也就……

　　“嘿！”商陆的声音突然从耳边响起。

　　蒲薤白吓得浑身抖了一下，看着就像是跳起来了一样：“啊？”

　　“你中午去哪儿吃饭？”商陆带着和昨晚一样的笑脸，开心地询问。

　　蒲薤白却只觉得窒息：“啊？”

　　“去食堂吗，还是叫外卖，还是出去吃？”商陆的耐心程度比起昨晚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己真的能接受对方的好意吗？蒲薤白愣神了一阵，最后还是败给了商陆的热情：“食堂……”

　　“你跟朋友去？”

　　“我没……”蒲薤白收住了“我没朋友”这句话，改口道，“我自己去。”

　　“那我们一块儿吧！”

　　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的建议攻击着蒲薤白的大脑，他艰难地点点头。

　　“对了，你给我带杂志来了吗？”

　　没想到对方还记得杂志这回事，原来昨晚真的不是随便说说的。“带了，”薤白松了口气，最后确认了一次道，“你真的要看吗？”

　　“那必须，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我去你班找你。”

　　不管其他的事情如何，至少自己的兴趣在对方看来并不是笑话，商陆没有一丁点儿嘲讽的意思，这让蒲薤白感到无比的开心。

　　“嗯！”蒲薤白用力点点头，步履都变得轻松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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