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下

　　下午印君到操场的时候，就见李杨拿着一盒葡萄糖在纷发，待他看见印君的时候，拿了三袋给她，“印君，你下午那个跑步太累了，多补补，记得跑前一定要喝！”
　　说完，又继续站在桌前吆喝起来，“谁下午有项目的啊，还有两条了，不拿就没了啊！”

　　印君回到座位上，低头看着手里的葡萄糖粉。捏了一下，打开其中的一包直接往嘴里倒。
　　很甜。

　　郑晓雯急急忙忙赶来，问印君等会儿要不要去看她扔铅球。
　　印君不太理解她为什么要参加这个项目，明明很瘦，看起来力气也不大。

　　她点了点头，跟郑晓雯一起去运动场地。
　　这个项目观战的人很少，也就稀疏的几个人。

　　郑晓雯排在队伍里，时不时冲印君比个手势。印君看着有些格格不入的她，不禁笑了起来。

　　等快轮到郑晓雯的时候，李杨冲她们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季卫，神色清冷，慢慢走着。周边不断有女生看他，又低下头窃窃私语讨论着什么。
　　他似是一点也不在意一般，每个步子都踏地很稳。

　　印君知道，他肯定是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和窃窃私语的，只是不在意。不是装的不在意，而是习以为常。
　　她猜那些话褒义的居多，女生们的眼神透露着害羞、眷念、期待。

　　人对美好事物总有向往，对不好破堪的总是弃之敝履。
　　她又想起中午罗丹她们在走廊里说的那些话，她也是秉着这种不在意的面色从她们身边走过的。

　　只是，她是装的。
　　中午躺在床上的时候，那些话就会不受控制地蹦向她的脑海，不断回响。

　　“她长的是还可以，就是老脸红，不好看。”
　　“成绩也就那个样吧，不上不下的。”
　　“她爷爷去年开家长会，还给班主任带烟呢，把班主任都快吓死了，那么多人。”
　　“李杨他们是跟郑晓雯一起玩的，又不是和她。”
　　“我不喜欢她那个性格，太怪了，干什么都畏手畏脚的。”
　　“谁喜欢她啊？三班那个？真的假的，怎么喜欢她的啊，不理解。”

　　她会把这一句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拆开来揣度很久。
　　表面的，深层的，坦然的，阴暗的。

　　“郑晓雯，加油啊！”李杨朝郑晓雯喊。
　　郑晓雯甩了甩手臂，朝他比了个中指以做回应。

　　做完，两人都笑了。
　　印君也跟着笑起来，这两人就是欢喜冤家。

　　太阳依旧毒辣，印君的脸在太阳下烧得很红。她低着头，掩在帽檐之下，期望不要被别人过多注意到。
　　她能感觉到季卫站的距离差不多离她半米远，插着兜，腰背挺直，目光看向远处。也没换运动服，和她一样穿的都是校服。

　　很耀眼的一个人。
　　光不需要特地打在他身上，他自己就在发光。

　　郑晓雯投掷地不远，扔完最后一次的时候，拍着手蹦跳着朝他们走来，“重在参与，对这个成绩我很满意了。”
　　李杨难得没有揶揄，“对啊，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郑晓雯报的项目都比完了，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想起印君的一千五，直拉着她走回班级座位上，“好好休息休息，不然这一千五可要命呢。”
　　等坐回座位上的时候，印君把凳子上的书拿起来，平摊在腿上。翻开夹在里面的试卷，准备写完下午的一张。

　　写着写着，脑海里冒出刚才季卫站在她身旁的情形，想起他也有跑步项目。
　　那他没有参加其他的项目吗？

　　这个想法愈来愈强烈，印君抬起头看向最前面桌上的那本名单册子，盯了很久。
　　她压抑住心头的想法，看了眼时间，15:01，继续低头做题。

　　当印君写完后，又抬起手表，15:32。
　　郑晓雯坐在后面的台子上，跟李杨争吵地面红耳赤。她循着声音望去，相隔的几米距离之间，坐着季卫。他在她后面两排，周边不断有男生跟他说话，只是他的眼神是朝着前方看的。越过前面的人，看向了操场上一道道奔跑的身影，目光并没有聚焦。

　　印君将视线落在郑晓雯的身上后，想收回的瞬间，就见季卫拿出了一包葡萄糖粉。撕开一角，倒进嘴里。
　　他的身子是半侧着的，下颚微微抬起，突出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又停住。倒完后，垂眉看了一眼，依旧看向前方。

　　那些粉末被他含在嘴里。
　　在融化吗？

　　印君想起刚才葡萄糖粉末在她嘴里的感觉，很干，有些噎人。
　　但，甜，真的甜。

　　她又发现了他们的一个相似点。

　　广播声响起，让报名一千五百米和两千米的同学去操场外围集合。
　　印君刚起身，郑晓雯就走了过来，说一起去。在后面跟着的是李杨和季卫，李杨边走边给季卫按肩让他放松。

　　季卫看向远处的广播台，“你去写个祝福语，给我打气。”
　　李杨挑眉，“还搞这套？我去给你写个八百字作文。”

　　“也不是不可以。”季卫轻扯嘴角，“写：祝高三四班的印君和季卫同学，跑程顺利。”
　　“就这？人家印君不需要这个，厉害着呢。”李杨被这个祝福语笑到，一点水平都没有。

　　“快去吧，都要开始了。”季卫催他。
　　“你这也太拉了，我嫌丢脸。”

　　“就这个，我只想别出意外。”
　　“好好好。”李杨表情为难地答应，他没问为什么要带上印君，想着这应该只是季卫的绅士，倒也没什么奇怪的，他本身就是看起来外冷内热的人。

　　李杨刚转身，又返回来，叫郑晓雯：“郑晓雯，我去写祝福语，你要不要一起去？”
　　郑晓雯看了眼印君，朝李杨招了招手，“等我！”
　　说着跑向他，路边季卫的时候，还跟季卫说：“印君在前面，帮我照顾点。”

　　印君看向他们俩人离开的背影，转眼之际与季卫的眼神撞上，不自然地低头瞥开。
　　没走几步，季卫追上了她，走在她身边，没有说话。

　　相隔五厘米的距离，两人并排走着。
　　直到拿完号码贴，各自分开，一句话都没有说。

　　印君站在女生的队伍里，蹲下去紧鞋带，站起身的那一刻，余光瞥向季卫的方向。
　　人群中的他就算穿着校服，依然是最显眼的那个，皮肤白皙，头上有几缕发丝在光下闪着一层晕圈。余光里的他并不清晰，却在印君的脑海里给他拼凑出了完整模样。

　　喇叭里传出播报声：“祝高三四班的印君和季卫同学，跑程顺利。”
　　印君攥着手心，越抠越紧。

　　一千五百米的路程是遥远的，眼前是天，云，人影，树，塑胶跑道，耳边是加油呼喊声。
　　渐渐都模糊。

　　印君想起从远处照射过来的电筒光。
　　教学楼落下的影子，挡住了一半太阳落下来的光。她的脚步从黑暗里迈向前方的光，又从光里坠下黑暗。反反复复。

　　她在光下，又在黑暗里。
　　最终在黑暗中停下脚步。

　　“哇，印君，第一！太厉害了！”
　　“厉害，牛逼！”

　　印君被郑晓雯搀扶着，心是闷的，喘不过气。腿是软的，站不住。
　　她看向不远处的光，分界线就在前方，差几步。就差几步。

　　接下来是男子组的两千米，印君趴在郑晓雯的背上，看季卫跑步的身影。
　　这次，可以光明正大了。

　　他的速度一开始很慢，甚至是在后面几个。在第三圈的开始赶超，第四圈直接跑到第一。
　　和她一样。

　　最终第一。
　　他应该经常第一，所以脸上没有很明显的喜悦，淡淡瞥了一眼众人，缓着脚步走到旁边站定。有女生给他送水，被他拒绝。很直截了当，一句“不用”加摆手。

　　印君身上恢复了一些力，和郑晓雯一起回至班级座位处。
　　班上的人看到四人一前一后回来的身影，开始鼓掌。

　　“不错啊，这个项目分很多啊，印君好样的！”
　　“太厉害了！为班级争光。”
　　“季卫牛！”
　　“印君季卫，厉害！”

　　印君低着头腼腆笑了一下，心里炸开了花。

　　这是最后一个项目，班主任让大家收拾好东西，把垃圾都带走，等待安排有序回班级。
　　印君将书捧在怀里，手里还握着两袋剩下的葡萄糖粉。光滑的塑料包装，紧紧贴着她的手面皮肤。

　　等候的过程中，印君想到跑课间操的时候，他们班要穿过通向东校门的那条路。
　　那条路有个名字，叫“鸟屎大道。”

　　高一的教室在四楼，傍晚些向外看，有时候能看到一群飞鸟成群结队地盘旋在鸟屎大道旁的树上。鸟群黑压压的，伴随着晚霞，很美。鸟叫声，伴随着讲课声，落入耳中，很动听。

　　印君从未了解过那些是什么鸟，只知道小小的，深褐色的。小时候，她救过一只，跟这差不多。那只鸟飞走的时候，在她手上拉了一坨屎。
　　她当时想的是，小鸟应该是以这种方式表达感谢。后来些，在网上查，说是并没有什么特殊寓意，是一种“放生感应”。至今，她仍不太能说清。但她依然坚持小时候的想法，那是小鸟的感谢。

　　晚饭时间段，印君仍没有去吃。
　　她去商店买了一瓶水，放到季卫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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