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

　　因为是开车来的缘故，叶舟今天到的比平常早了二十分钟。以至于他出现在更衣室门口的时候，白河源还惊奇问他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今天出门早了点。”叶舟走过去，打开柜子门，笑着糊弄过去。
　　得亏上两个周末的时候，他抽空去市场买了件便宜衬衫，又从住的地方拿了件T恤，一起放在柜子里当备用，要不然今天怎么办可还真不好说。
　　“没事吧，看你昨天又是请假又是借钱的，如果有什么可以跟我说说。”白河源问。
　　“就是突然发生点事，别担心。”叶舟边穿工作服边说，“可惜了全勤奖。”
　　叶舟和白河源算比较熟悉的，对对方家里的情况也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偶尔也会互相帮衬帮衬，但了解的程度也仅限于一些。
　　叶舟并不太愿意让别人知道家里的事，对于他来说把伤口撕开给别人看还是太难了，也没必要。
　　白河源看出昨晚叶舟又没有回家，但叶舟不愿多说，他便也不好多问。只是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开工吧。”

　　忙忙碌碌了一天，直到傍晚，叶舟才下了班。
　　彼时他坐在去酒吧的公交上，车厢内人挤着人，好在他从起点站上的车，能捞着个座。
　　叶舟将车窗打开一半，靠在车窗上，傍晚的风吹拂着，带着些独属于夏天的燥热，但还挺舒服的。
　　叶舟掏出手机看了眼，便看到微信里蹦出密密麻麻几十条消息，全是单游发来的。从早到晚。
　　第一条是他们分别没多久的时候，一直到刚刚。
　　［单游：我走了哦，上班加油！〔时间：7：47AM〕］
　　［单游：上班了吗？上班加油！〔加油〕〔加油〕〔时间：8：00AM〕］
　　［单游：上班忙吗？我也到学校上课了。〔时间：9：20AM〕］
　　［单游：课好难，我在想你现在在干什么。〔时间：9：35AM〕］
　　……
　　［单游：上午没课了，我要去吃饭了。〔时间：11：30AM〕］
　　［单游：你吃饭了吗？吃了什么？〔时间：11：35AM〕］
　　［单游：要按时吃饭哦！〔时间：11：36AM〕］
　　［单游：我中午吃面，如果好吃的话我们有机会一起来吃吧。〔时间：12：03PM〕］
　　［单游：面上了。〔照片〕〔时间：12：16PM〕］
　　……
　　［单游：来上下午的课了，好困。〔时间：13：57PM〕］
　　［单游：好热，你现在热不热？〔时间：14：39PM〕］
　　［单游：天边的云很好看，看着突然想到你了。〔照片〕〔照片〕〔时间：15：48PM〕］

　　……

　　［单游：下班了吗？想去接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看见我。〔时间：16：44PM〕］
　　［单游：没忍住去了早上送你的地方，没有看见你。〔时间：17：36PM〕］
　　［单游：你生气了吗？我太不冷静了。对不起，没有征求你的意见，下次不会去了。〔时间：17：42PM〕］
　　［单游：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呀。〔时间：17：47PM〕］
　　足足五十几条，叶舟一条条往下滑着，最后手指停在最后一条消息上面，很久没有动弹。
　　还是没有回复，他沉默了好一会，只是将手机揣进口袋里，从包里掏出个上车时买的三明治开始吃起来。
　　下午五点下班，花三分钟在更衣室换好衬衫裤子，步行十五分钟到公交车站，坐三十分钟公交，再换乘等八分钟公交，继续坐四十分钟公交，最后步行十分钟到酒吧。吃饭在间隙中完成。早上出门买了馒头就吃冷掉的馒头，没有买就在公交车站附近买个三明治。
　　这才是他的人生。局促的，计算得刚刚好的，没有一丝缝隙的。
　　那一条条消息，不过是单游沉溺于过去发出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过过眼云烟，很快就会腻味。
　　他没有时间陪他玩过家家。
　　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落日余晖，洒在窗外的车来车往之中。
　　每个过路的人都行色匆匆，车厢里是闷热而拥挤的空气，在和窗边吹过的风接触时发生短暂的交融，然后恢复原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叶舟边咀嚼着干巴的，冰冷的三明治，边望着窗外。
　　他偶尔觉得这个城市离他好远好远，他虽身处于这个城市当中，却又好像从来不属于这里。

　　到站了。
　　叶舟匆匆下车，等着八分钟后那班公交车的到来。他早已和单游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单游的世界是那么五光十色，而他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他甚至都快忘了上学的滋味。直到今天看见单游的消息，才恍惚忆起，噢，他曾经也是在大学里奔波的。
　　车来了，叶舟随着大流挤上了车，依旧是人挤人的沙丁鱼罐头，空气好像都停滞了。
　　司机吼着“后面的往里站一站，前面的挤一挤还能上”，后面的推着挤着往里走，前面的骂骂咧咧“别挤了没看我们这边都成啥样了”。
　　乱七八糟，纷纷扰扰。这才是他的现在。而这时单游却在无忧无虑地享叶舟着他的校园生活。算算时间，应该是大二下半年。
　　大二……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在嘴里咬烂了嚼碎了。多可笑。
　　叶舟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拉环，窗外的风景被挡得严严实实，一丝一毫都看不见。
　　每停一站，他的位置就随着人群拥挤发生一些不可控的偏移，再适时抓住目之所及能抓住的固定建筑，在这样的氛围里到了站。
　　挤下了车，边往酒吧赶边整理衬衫上的褶皱，在上班前十分钟顺利到达。
　　这是叶舟第一次没有在酒吧里看见单游，当他的出现已经成为了习惯时，叶舟突然开始有些不适应起来。
　　他不来是好事。叶舟心说，在忙碌之后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回去的路上叶舟一直在想上午送快递时抽空给医生打的那个电话。他周内太忙，基本只有周日休息时能去陪陪妈妈，平常只能通过电话联系。
　　他上午打过去主要是为了确认一下妈妈的情况和手术的费用。
　　“情况不好，短期内最好能尽快手术。手术费用是五十万，不包括后续还有前期会产生的一些费用，如果能筹备好钱，就可以在近期安排手术。”
　　还需要钱。大笔的钱。
　　叶舟晚上回到住所，微信又是单游发的十几条消息。
　　最后一条就停在二十分钟前。
　　叶舟进入聊天页面，光标在输入栏里不断闪动，他盯了一会按下退出，又再次进入。
　　强行将不同世界的两个人拉在一起，是对的还是错误的呢？
　　反反复复，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输入一句话。
　　［叶舟：周日约会，二十万。〔时间：1：37AM〕］
　　发完便捏紧了手机，他何德何能狮子大开口。
　　［单游：好！！〔时间：1：37AM〕］
　　几乎是秒回。
　　叶舟心情很奇怪，却又很莫名地突然松了口气。
　　行了，去洗澡洗衣服睡觉吧，周日他不要上班，可以省去请假的功夫，就是得重新找个时间去趟医院看妈妈，不知道那天晚上来不来得及，拿到钱后也要再跟医生联系一下，也不知道交完钱后手术什么时候可以进行。
　　叶舟收拾完一切，躺在床上仍然胡思乱想着，辗转反侧后才渐渐睡着。
　　之后几天也是如此。单游这几天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只是每天都发好多消息来，他只是看看没有回复，但单游仍然乐此不彼。

　　就这样到了周六。
　　前天晚上叶舟没有睡好，翻来覆去睡不着。虽然他强制自己不去想，但却总有一种微妙又奇怪的感觉堵在胸口。
　　说不上来。他安慰着自己只要熬过这一天，就可以拿到二十万准备手术，可却难以平静。
　　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二天。大清早的，单游就给他发来了消息。
　　［单游：我起床啦，我们在哪见？我去接你可以吗？［时间：7：17AM〕］
　　叶舟想了想回：八点酒吧门口见吧。
　　［单游：好。〔爱心〕〔时间：7：25AM〕］
　　差不多得出发了，骑小黄车过去要二十分钟，收拾收拾差不多。
　　叶舟翻身下了床，找出一身看起来比较崭新的衣服，又找了双没破洞的袜子穿上，简单洗漱过后出了门。
　　习惯性的在楼下买了俩馒头当早餐，才突然想起单游这么早起，估计也是没吃的。
　　“老板，再来两个馒头。”算是还了上次的早餐吧，叶舟嘀咕着。
　　三口两口解决完馒头，叶舟扫了辆小黄车，把剩下俩馒头挂在车把上，脚一蹬往酒吧骑去。
　　到酒吧的时候刚七点五十，单游的车却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来得这么快？”叶舟上车，把馒头塞给单游，“不知道你吃没吃早饭，如果不想吃就还我。”
　　“我住得离这近。当然要吃，我正饿着呢。”单游打开塑料袋，叼出一只馒头，笑着回答。
　　叶舟不自觉嘴角上扬了点，扭头看向窗外，把手撑在车沿上，恰恰好挡住了嘴：“一会我们去哪？你定还是我定。”
　　“我来吧，我有想去的地方，今天就跟我走吧。”单游像个小孩，满脸兴奋。
　　叶舟挑挑眉，示意知道了。
　　“哥，我可以亲你吗？”单游问。
　　“可以。”叶舟想，毕竟是他提出来的约会，说不可以就有些不要脸了。
　　单游嘿嘿一笑，凑过来吻上叶舟的嘴唇。末了给叶舟系上了安全带，又吻了一次。
　　“出发咯。”单游笑着，好像一只刚饱餐过后满足的小狗。他坐好，开车驶离了酒吧。
　　叶舟看着窗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湿润的嘴唇。
　　……一股馒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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