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卷

　　进了十一月天更冷了。

　　陆识京站在教务处的楼前，等楚瑾送完资料一起去吃饭。
　　他穿了件米灰色的毛衣，外面套的校服外套，背影看起来十分清瘦。

　　不远处的学生忙忙碌碌，天黑了还在商量搭台子，划位置。
　　陆识京算了下，差不多是到文化节的日子了。

　　东南学校历来以校园活动多种多样出名，文化节美食节春游样样俱全。
　　文化节算是最热闹的。小吃街、舞台剧、唱歌比赛，都是学生自己组织的。

　　小吃街是在一条长长的过道上。两边都植了柳树，学生还有食堂的大叔大姨自己摆了桌子，有自己做的吃的也有从外面现进货来的。
　　陆识京记得当时他和楚瑾坐在徐清澈的摊位，祁期和班里人弄的摊位在对面。徐清澈和祁期叫嚣自己卖的小蛋糕要比他做的爆米花好吃。祁期不服和他争辩。两人都吵了些什么他已经忘了，只记得楚瑾靠在一棵大柳树上，偷偷拿走徐清澈一块蛋糕，尝了口似乎是觉得很难吃，想皱眉又怕被看出来，憋着坏笑问他要不要吃。

　　他脑袋里全都是关于楚瑾的回忆，当路过某一处时，他总能想起和楚瑾的种种。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他是喜欢楚瑾的。
　　他曾经想，等他和楚瑾都长大了，一定要挑个温暖的下午，要抱着楚瑾在暖阳下和他慢慢回忆这些过往。
　　那将是他最幸福的时刻。

　　不远处传来的惊呼声打断了他甜蜜的幻想。
　　陆识京有些不悦地望了过去，是台子上的音箱没放稳掉了下来，当时还有人在下面顺线没注意，好像被砸到了。

　　楚瑾还没下来，陆识京左右没事，干脆过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被砸到的人已经被拉到一旁坐下了。
　　那音箱不算特别大，但死沉，两个男生过来检查看看有没有摔坏，发现还挺好，又招呼人往台子上搬。

　　“脚腕能活动吗？要不要去校医院看看啊？”有女生开口问道。
　　“还行，我一会自己去就行。”男生安抚地笑了笑，余光瞥见陆识京，眼眸一亮，喊了声，“陆哥！”

　　“叫我？”陆识京疑惑地走了来，“你认识我？”
　　“我是白墨啊，运动会那天坐在许玥姐旁边。”白墨提醒道。

　　“是吗……”陆识京对这人完全没印象，随口糊弄过去，“没事吧？”
　　“你们认识？”白墨还没说话，旁边的女生先开口了，“你能带他去校医院看看吗？我们只有一个晚自习的时间布置了，他自己说去我怕他一会儿又不去了。”

　　陆识京心说关我什么事，我还要等人吃饭呢。
　　可旁边这么多人，他又不好拒绝，勉强答应：“可以。”
　　女生道了声谢，把人交给他继续去忙了。

　　“麻烦你了陆哥。”白墨有点不好意思。他摸了摸脸，不敢瞧陆识京。

　　陆识京不太喜欢不熟的人这么叫他，感觉不舒服。他敷衍地说了句没事，给楚瑾发了条消息交代了事情经过让他先去吃饭。收回手机。他看了眼白墨：“能站起来吗？”

　　“能。”白墨想扶他，见人没反应只好扶着一旁，勉强站了起来，“就是还没缓过疼劲儿。”他说着试探性地走了一步，疼得脸扭曲了一瞬。

　　陆识京看他这样挺可怜的，轻叹了口气，一只手架他胳膊：“我扶着你，慢点走吧。”
　　白墨朝他乖乖一笑：“好。”

　　楚瑾出来没见到人，天黑漆漆的，藏在树间的路灯已经亮了。
　　他点开手机，看见了陆识京的消息。

　　徐清澈发来消息问他俩什么时候来饭都打好了。
　　楚瑾想了想让他再去打点别的。

　　陆识京是卡着点回来上晚自习的。
　　校医院本来离得不算远，白墨走得太慢，十分钟的路程硬是用了二十分钟。

　　陆识京把人交给校医，校医说没事喷点云南白药就行了。
　　他看时间差不多了，让白墨喷完要再待会，自己先回去上晚自习了。
　　这才着急忙慌地赶上了。

　　陆识京坐定喝了点水，凑过来问楚瑾吃饭没。

　　“吃了。”楚瑾递给他一包东西，“给你的。”
　　陆识京接过来，发现是食堂特供的豌豆饼，面上挂了笑：“哟，大少爷会照顾人了。”
　　“你是狗东西，吃剩的给你，合理 。”楚瑾嘴硬解释。

　　陆识京喜滋滋地闻了闻，放起来等下课慢慢吃。

　　下了课，他刚要拿出来吃，就听有人喊他。
　　楚瑾也跟着看了过去。

　　是白墨。
　　他手里还拎了一大袋吃的。

　　陆识京不耐烦地放下手里的饼，走了出去。

　　“什么事？”
　　白墨脸有点红，不像是回来的路上冻的。“这个给你。”他把东西往陆识京怀里怼，“谢谢你陆哥。”

　　“没事。”陆识京耷着眼，“东西收回去吧，我不吃。”
　　说完便转身回了教室。

　　“陆哥男女通吃啊。”后排关系好的男生调笑道。
　　“瞎说什么呢？”陆识京拍了他一巴掌。

　　“难得做点好事怎么还不让人知道？”楚瑾枕着手，一副看戏的模样。
　　“你知道就行了，管别人干嘛。”陆识京撕了块饼塞他嘴里，贱嗖嗖地笑，“你也是小狗了。”说完自己也咬了一口。
　　他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硬要说的话是喜欢带点甜的。食堂的豌豆饼每一口都是丝丝甜里夹杂着豌豆香，他没说过喜欢，但能买到的时候都会买来。

　　“你个狗东西。”作为报复，楚瑾一口气喝光了他的水，以期能把吃完饼的陆识京噎死。

　　文化节第二天就开始了。

　　高三生没资格参加这个。
　　只是坐在教室里就算关严了窗也能听见鬼哭狼嚎的歌声，让人很佩服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勇气。

　　有人坐不住一个劲往外瞧。

　　讲台上的老师讲题途中瞥了两眼，提醒道：“不要被一时的玩乐诱惑，等考上大学你们玩的时间多着呢。”

　　被诱惑的陆识京此时已经在楼下逛起来了。
　　他学东西快，少上一节课耽误不了多少事。

　　今年多了个跳蚤市场，就在小吃街那条路，两个合一起了，小吃摊中穿插着卖小玩意的摊子。
　　陆识京来了兴趣，楚瑾就喜欢些小玩意，可以买两个送他。

　　他边走边逛，在一个小摊前停了下来。
　　这小摊卖的都是很小的陶器，摊位后面的空地摆了桌子和凳子，上面还放了颜料，摊主热情介绍说可以自己给选中的陶器上色。

　　这些东西其实大部分地方都已经上好色了，只留下不影响美观的一小部分供人自由发挥。实际上大多数人也就图个新，真想涂好看恐怕得浪费大半天的时间。

　　陆识京挑了个两条腿交叉扭屁股的三花猫。它的两条前腿举着两块白板，应该可以在上面画金币，一整个低配版招财猫。不过这猫眯着眼表情贱兮兮的，怎么看都不像招财猫。

　　陆识京付好钱，挑了个位子捏着根毛很细的笔，在左边的白板上写了个陆，“京”还没开始写，就听有人喊他。

　　他抬眼，入目的是一袭熟悉的白裙，身边还站着个红头发的女生。
　　“刘老师？”

　　“你还记得我啊。”刘弯弯笑着看他，“我们在附近辅导班当老师，听说你们这儿办活动就来看看，真巧啊。”
　　天儿这么冷，她依旧一袭白裙，陆识京有点好奇：“不会冷吗？”

　　“你别管。”刘弯弯拉着红发女生坐在了他对面。

　　“我叫顾盼，你没上过我的课应该不认识我，但我知道你。”红发女生笑起来时眼睛会弯成一条缝，很真实，能感受到她旺盛的生命力在闪闪发光。
　　她人也自来熟：“和你一起的那个漂亮男生呢？”

　　陆识京知道她问的是楚瑾，本来并不想回她，但看这笑脸还是不忍拒绝，说道：“在上课。”

　　顾盼失望道：“真可惜，我还想跟他亲近亲近呢。”
　　陆识京笔尖一顿，硬邦邦地问：“亲近什么？”

　　“哟，弯弯你看他吃醋了。”顾盼哈哈笑着去碰刘弯弯。
　　刘弯弯被她带的手一抖，颜料涂偏了。

　　刘弯弯倒没生气，只小声提醒她：“你收敛点，他俩应该还没在一起。”
　　“还没在一块？”顾盼满脸不敢置信地看了眼陆识京，“天天黏一起还没在一块？”

　　她们声音根本没有很小，陆识京又离得近，听了个明明白白。他有些头痛，不知道这俩人怎么看出来的。
　　“他不喜欢我。”他出声打断了两人。

　　两个女生目光齐齐看了过来。
　　“真的假的？”顾盼扭头看刘弯弯。
　　“男生可能对感情比较迟钝。”刘弯弯解释，“不过他都能容忍你到那种地步了，你还觉得他不喜欢你？”

　　“哪种地步？”陆识京不知道话题怎么会聊到这儿，但他没有制止。他很好奇这两个人还能说点什么。

　　“你可以越界、过分亲昵的地步。”刘弯弯说，“人和人接触都有一个度，如果跨过那个度多少会引起另一个人心理上的反感，但楚瑾一直很包容，好像你对他做什么他都觉得这是可行的。”她从第一眼见到楚瑾就觉得这种嘴毒性子懒的人很难有个交心朋友，但看到他和陆识京的相处模式，又不这么觉得了。也许他们自己都没发现，在和对方说话时，自己的目光都会不自觉软下来。
　　一旦你从心底给一个人开了特例，就说明有爱意在萌生。

　　陆识京在写最后一个“帅”字，听到这话最后一笔不知怎么打了个弯。他不太相信并且试图找借口让别人也不要相信：“正常兄弟间都是这样。”

　　“这不一样。”刘弯弯还待再说，陆识京却放下笔抬眼看她，目光里带着审视。
　　他问:“你们呢？为什么要特意来和我探讨这些？”

　　顾盼急忙解释：“只是凑巧遇见，我们并不是有意要插手。”

　　下课铃响了。

　　陆识京站起身，让看摊的小学妹帮他把东西包好：“那就谢谢你们善意地提醒。”
　　他礼貌但毫无笑意地弯了弯嘴角：“可以的话，请你们不要再多事了，这会给我们造成困扰。”
　　说完便接过小学妹递来的袋子，径直往教学楼走去。

　　顾盼直叹气，脸上带着歉意对刘弯弯说:“确实是我们多管闲事了。”

　　陆识京回来时，脸还沉着。

　　楚瑾稀奇道:“去哪挖煤了脸这么黑。”
　　“去矿洞给你挖了个小玩意。”陆识京笑了下，把包好的东西递给他。

　　“行，谢谢你。”楚瑾把空水杯递给他，“赏你去给我接水。”
　　陆识京先检查了一眼水杯上的小摆件发现还在，才接了过来:“哟，这次怎么没摘。”

　　“懒的。”楚瑾低头拆小玩意外面的包装纸。
　　陆识京哼哼两声，面色好转，乐颠颠接水去了。

　　包装纸裹得挺严实，拆开了直接小一圈。
　　入目的是一只仿佛在扭秧歌的小花猫，两个前爪应该拿手绢的地方举了两个陶制的牌，左手上写的是“陆识京”，右手写的是“最帅”。
　　仔细看“帅”字的最后一笔都飞了，配上猫的表情和动作，又丑又滑稽。

　　楚瑾觉得无语，捏着小玩意看了看，又觉得好笑。
　　他顺手把便利贴撕成小张，学着陆识京的笔迹，把写好的纸覆在猫猫手上的牌上。

　　等陆识京接水回来发现扭胯的花猫放在自己桌上，楚瑾人没影了。
　　他还以为楚瑾不喜欢，走近了才发现猫猫手上的字被另外盖住了。

　　陆识京顺口读了出来：
　　“别犯病。”

　　“病”的最后一笔，也学着陆识京打了个弯。

　　陆识京薄唇微抿，露了个真情实意的笑。

　　他不想把自己的感情强加在楚瑾的身上。
　　他不敢幻想、期盼什么，所以他极力否定刘弯弯说的。
　　他害怕期待太多，会无形中给楚瑾造成困扰。

　　这样就好。
　　他想。

　　这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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