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环链

　　离家出走的人渴望着被一场战争蛊惑
　　你是谁呀，谁又是你
　　我只能爱你一世
　　却不能爱你一时
　　失敬
　　失敬

　　这是2006年的第一场雪。
　　笼罩在黑夜里的大地，沉寂。贪婪的人们沉浸在他们的美梦中。醒来时，雪已停。洁白轻盈的雪花，一片片地落下，将世间所有的污秽不堪遮盖。
　　小冰早已为雷诺准备了礼物，一款精致的欧米伽手表。我却不知该送什么。
　　他需要什么？他什么都不缺。雷诺，雷诺，雷诺。
　　“你在叫我吗？”
　　耳后传来雷诺的声音，我惊吓地站起来，却不知他的头就靠在我的上方，结实地撞上他的下巴。
　　“嗯——，苏晚霞——，听到我的声音，你不用这么激动吧。”
　　“你怎么会在工作室？”
　　“听见你的召唤。”
　　“可是我明明只是在心里默——”
　　还未说完，我就预示到自己的胡言乱语。需要解释吗？小冰说，解释就是掩饰。越描越黑，还是扯开话题吧。我无奈地看着雷诺欣喜中夹杂着眷恋的眼神，很快便躲避，俯身捡起刚刚跳出去的铅笔，故作镇定。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个给你。”
　　“什么？”
　　“你的报酬。”
　　“不用，这是我答应过小冰的，帮你的忙。”
　　“你不要？那我会让小冰转交给你。”
　　他语速加快，我能感觉到他在生气。他拉起我的右手，打开，放了一张金色的卡，合上，再轻轻地放回原位。
　　“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的生日？他知道我的生日。十二月三十一，最后的一天。不是仅母亲的受难日，而且还是我的世界末日。我厌恶这个数字，我憎恨这一天。我用了七年的时间在做同一件事，那就是压抑自己的念想。我用这漫长的七年在做同一件事，那就是学会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自己的生日。
　　而此刻，那份极力压抑和忘记的撕心裂肺，歇斯底里地重又被人提及。我才知道，我用七年的时间，做了一件最最愚蠢的事。因为我根本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因为我根本忘记不了那痛苦的一幕。
　　我想我已经知道该送他什么礼物了。

　　我只有一生的时间，究竟可以用它来赎多少罪？罪过已犯下，事后的弥补，可以求得原谅吗？如果真的罪当罚诛，我也心甘情愿。
　　卑微的丑小鸭，真的会变成骄傲的白天鹅吗？美丽的睡美人，一千年后，真的会被王子吻醒吗？世上总是有许多的不确定，不确定你的生死，不确定你的成败，不确定你的悲喜。我固执地守在自己的城堡里，看着沉睡的小冰，等待着她阳光般的笑容，将我从黑暗中救赎。

　　“小师妹——，你怎么会在烈士林园？”
　　与宋思明的不期而遇，我微微诧异。可那颗纠结的心，却仿佛一直在等待他的出现。我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伪装游戏，牵连更多爱我的人。
　　“学长——，你不也在烈士林园吗？”
　　“我是来看我爷爷的，他是解放战争时的英雄。”
　　“你的爷爷很可敬。”
　　“是啊。你呢？”
　　“我？我是来参观的。”
　　“参观？看来我的小师妹，是个很感性的人啊。看着英雄纪念碑，一个人在这里默默流泪。”
　　他用手指温柔地拂去我脸上残留的泪珠。
　　“学长——，对不起。”
　　“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不该利用你，我欺骗了你。”
　　他拉过我的胳膊，让我躲进他的怀抱，温暖的，安全的。
　　“躲在我的怀里哭泣，好吗？在你需要的时候。”
　　“对不起，学长——”
　　“爱你永远不需要说对不起，晚霞——”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轻易地接受他的爱护与包容，可是此刻的我，却躲在他宽阔的怀抱里静静地流泪。我觉得好受些许。不论以后会如何，我会一直记住他的那句，爱你永远不需要说对不起。

　　宽大而阔气的会场，精美的水晶吊灯，金色的灯光，还有耀眼的木地板。我的眼睛，仿佛陷入一个珠光宝气的金色世界。
　　绅士、名淑、鲜花、美酒、音乐、笑声、灯光、色彩。
　　穿过重重叠叠的人群，我看见了雷诺。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西服，白马王子般，散发着不容忽视的耀眼光芒。我下意识，看到身边的小冰正专注地看着他，脸上浮现幸福的笑容。他们是如此的般配，美得让我不忍心破坏。雷诺看到了我们，微笑着走来。
　　“雷诺——，生日快乐。”
　　小冰将手中的礼物递过，踮起脚尖，俯身上前，在他的脸颊留下一吻。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克制着自己的感情，虽然我的眼前已一片模糊。
　　“晚霞——，你不祝我生日快乐吗？”
　　我抬起头，极力地让我脸上出现应有的笑容。迷茫的眼神盯着他领口的金色蝴蝶结。
　　“雷诺——，祝你生日快乐。”
　　“晚霞——，你为雷诺准备的生日礼物呢？”
　　“我，我忘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刻失去了所有能够承载的勇气。我的心仿佛被人凿穿了般，除了空洞，再无其他。
　　“没关系。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毫无预兆地，雷诺上前给了我一个拥抱。我的心跳顿时加快，仿佛揣了只兔子。我微微挣扎，他放开了我。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好友，苏忱。医科大的才子。”
　　我以为这是我是第一次见到苏忱。后来，他说，不是。苏忱，和雷诺恰恰相反，穿了一身黑色西服，可是书卷气和儒雅感，轻易就让人产生好感。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他才是潜藏在水里的最大危险。温柔平静的外表，只不过是他与生俱来的武器。我很后悔，没有擦亮自己的双眼。我很后悔，是我亲手将小冰拱手让人的。到头来，原来坠入万丈深渊的罪责，只因我一个人。

　　小冰和雷诺跳了第一支舞。他们手牵手在舞池中央旋转，在金色的水晶灯下微笑，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我的心在痛，它裂开了一道大口子，血一滴滴地沁出。我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水，一步步后退，逃到被人忽略的角落。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我转身，雷云廷已站在我身后，居高临下地俯视我。早就应该预料到雷诺过生日，他怎么会缺席。见到他，才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在赏月。”
　　“是吗？苏小姐——，好雅兴啊。这么冷的天，坐在这里赏月，不怕感冒吗？”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裸露在外的小腿和脚踝。
　　“难道雷总不知道，羽绒服里穿短裙已成为时尚，风度和温度怎可兼得。”
　　“风度固然重要，我还是希望你能拥有温度。”
　　他拉过我的左手，向会厅走去。直到领着我于各色精致的美食前，才驻足。
　　“现在温度有了，是不是让你的肚子也享受一下，我可是听到它有在向自己的主人抗议哦。”
　　我的脸顿时发烧，我真的很想对他翻白眼。虽然我已恨得牙痒痒，可是依然扯出一个艰难的微笑。既来之，则安之。先填饱肚子吧。我接过雷云廷为我夹好食物的餐盘，安安静静地吃着。或许因为食物的魅力太大了，又或许我吃得太专注了，竟忽略了身边的雷云廷和他的眼神。突然，他抽出上衣胸口别着的手帕，温柔地帮我擦拭着沾到奶油的嘴角。我尴尬地接过手帕，自己胡乱地一抹，低着头不再看他。他在笑，很开心的笑声，传进我的耳膜。

　　“晚霞——，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你好久了。”
　　“小冰——，对不起。”
　　“苏小姐——，刚刚迷路了，不过还好被我领回来了。”
　　“不是——，我不适合这里，所以有点压抑。”
　　我带着羞愧受伤的表情，向小冰看去。没想到雷云廷会为我解围，可是我并不感谢他，因为我和小冰之间不需要别人牵强的借口，哪怕是善意的。雷云廷和雷诺用惊异的眼神看着我。
　　“二叔，你怎么才来？”
　　“临时有事，耽搁了。小寿星，真是抱歉啊。喏，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谢谢。”
　　雷云廷将一串钥匙抛给雷诺，随后站在我的面前。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灯光，挡住了视线，挡住了小冰。他绅士地伸出自己的右臂，邀我共舞。如果这是一道多选题，那么此时雷云廷是我最佳的优选。我不知道自己转了多少个圈，随着他移动着自己的舞步。此时的我，早已心猿意马。游离的心，追随着那抹白色的倩影，亦步亦趋。
　　“苏晚霞——，有没有人告诉你，跳舞的时候女伴注意力不集中，对男伴是不礼貌的。”
　　“对不起。”
　　“如果我可以满足你的心愿，你要怎样感谢我呢？”
　　“嗯？什么？”
　　我还未明白他在耳边的低语，就被交到了另一个男人手中。发生了什么？仅在一秒之间，我的腰被雷诺搂在手臂中，我的左手紧紧被握住。我开始挣扎，想要逃出他的怀抱。
　　“霞儿——，不要动。你这样，我会很尴尬，大家都在看着我们呢。”
　　“那你不要靠我这么近，我有点窒息。”
　　“嗯——，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霞儿——，你今天真的很美丽。”
　　“请叫我的全名。”
　　这就是雷云廷送我的心愿，看来全世界都颠倒了。宋思明、雷云廷、苏忱，都以为我爱的人是雷诺。故事的情节，总是向着超乎我所能预见的方向发展。没有对错的世界里，对错还有意义吗？开启希望的钥匙被世界给混乱了，我残存的勇气保护着我最后的底线。
　　“苏晚霞——，生日快乐。”

　　多久之后，我才缓缓地从旋转的舞曲里苏醒？我记得那句生日祝福，我记得这个日子。曾经的每一个今天，我也同样欢乐幸福地被祝福，我也同样咧着嘴吹蜡烛，切蛋糕。可是上帝注定判了我的罪，前世的过错，今生用无法弥补的孤独来偿还。

　　心疲惫。
　　漫长的夜晚，激情的夜晚，燃尽在摇曳的烛光中。只有窗外点缀星星的天空，才是我快乐的心情。十八岁，原来我已经成年了。封锁的记忆，不堪的画幕，浮现眼前。生日，陌生的城市，还有人记住了我的。流星雨，星星的眼泪，天空的记号。

　　没有名车，没有名酒，我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送给你。
　　雷诺，一个汽车的品牌，我把它的logo画在信封的背面送给你，作为你的专属符号。
　　海天一色，我认命。
　　希望你珍惜、珍爱小冰，我唯一的朋友，永远。
　　苏晚霞
　　2006.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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