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

　　据大周朝街头巷尾的传言，在先帝昭显皇帝那一朝，当今的万岁明德皇帝作为曾经的嫡长子，最有继位的可能，因此被童贵妃疑忌，先皇后没后，迫使他幽禁别院，不得见人，常年的幽禁使得明德皇帝李基从小体质瘦弱，面色苍白，木讷寡言。而李洬因是先皇后幼子，先皇后失宠后，从小不得昭显皇帝欢心，在诸多皇子内排行又不靠前，因此不被童贵妃，后来的懿德皇后看在眼里，得以在外长大，后又得以随军历练，这才在后来先帝驾崩，第三任皇后要扶年幼的新太子登基时，救出长兄李基，兄弟联手，战败了争权夺位的诸王，得了周朝的大统。

　　关于晋王李洬这个人，大周朝上下都知道的是，他擅长打仗，对兄弟手足情深意重，在兵卒将领中卓有威望，以及他花钱如流水，出手豪奢等。其他方面，就不大有人知道了，并且他去了封地之后，京城之地也就更难得亲见其人了。

　　而此时杨元元在这个深山牢房，和李洬日日在一起，其他的她都没觉出来，只觉得他幼稚，有时简直像个孩子。

　　洗澡之后，第二日，天气就骤然冷起来。

　　早上推开破门，满地霜花，杨元元已将壁橱里最厚的被褥换上，晚上还是觉得冷。

　　外面送进来的薄棉衣穿了没几日，已觉得单薄了，外面送的衣物虽全，尺寸却未必都合适，因此杨元元常要把些袜子等零碎物件做些改动。

　　吃过早饭后，大概天气阴冷的缘故，李洬也没到庭院里去，杨元元在房中改一件旧衣，想做成暖手之物，一边督促李洬背诵： “庭前绿柳垂金线，户后青山列锦屏”。

　　他垂着头，有一句没一句，嘟嘟囔囔的背诵着。

　　到了中午后，天气不仅没见好转，还愈加阴冷起来，一副又要下雨的模样。

　　午饭后杨元元去后院收了晾晒的衣物，回到堂上，正准备把茶水拿到下房再烧一烧，一会儿就好再教李洬读书了，忽然听到一阵沉重的轰隆声。

　　向外一看，就见那扇一向紧闭的大铜门，竟被轰隆隆的推开了。

　　一下进来了十几个人，领头的是那中年大太监，后面七八个人或抬或扛，拿着一些大包。

　　进来这么久，再次看到外面世界的人，还是令人有些激动的。

　　杨元元站起身来，就听见脚步声到了阶下，随后见大太监领着那些人跪在了门口，向李洬请安，说：“天儿冷了，奴婢们来铺设围屏锦障。”

　　李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还是一副疯疯傻傻的模样，这些人见状，磕了头，就拿进东西来。

　　一个个毡包在廊下打开，杨元元见许多御寒之物，有毡帘，地毯等等，这些疑似小太监的人手脚麻利的铺设着，一会儿功夫，房子内帘拢帐幔，地上铺的，床上用的，全都换了新的，还在房内放下许多靠垫软枕，坐垫等物，又放下一个铜制的大薰笼，并炭盆手炉等，外面还有人换新的窗纸，也就顿饭功夫，都妥帖了。那太监又领着众人磕了头，就都退出去了。

　　这一来一回，速度又快，活儿做的又好，不愧是宫里出身的人了。杨元元瞧着焕然一新的室内，想这是要在这儿过冬了，如此今年到明年，明年到后年，何时才能出去呢？

　　正想着，忽听身后有道寒冽的声音道： “汝是何人？”

　　杨元元吃了一惊，转过身来，就见暗淡的光线下，刚刚还一脸混沌的坐在那儿的李洬，完全变了个模样。

　　脸上一向痴痴傻傻的那种神情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威严之色，只见他一双长眸睁了开来，那眸光寒泠泠冷飕飕，带着一股锋锐之气，再配合那紧抿的唇，坚毅的下巴，比年画上的气势还胜三分。

　　此时，他端肃的坐在那里，正瞧着自己。

　　“我……”杨元元一时忘记了他刚刚问的什么。

　　也许是她脸上的震惊之色太甚了，也许是他想起了她每日服侍的辛苦，眸光流转，神色忽然缓和了几分，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杨元元这时才缓过来，李洬不疯不傻了，变成了个正常人，还是本来就是正常人？不及细想，她只道：“杨元元。”

　　快速偷眼打量李洬几下，心中很快肯定，他不是回光返照，也不是突然恢复，而是从来就不曾变过。这个认知一旦进入脑海，往日种种袭上心来，顿时遍体生凉。

　　耳中听到他又问：“哪一司的？”

　　“什么司？不，我不是官家的，我是这附近的良民，被他们抓来的。”杨元元道，想起往事，气噎胸口。

　　“抓来的？你家是哪里，因何被抓来？”李洬又问，眸光紧紧锁住她。

　　杨元元低着头，就将家住北大洼，那日自己游玩归来，走在林中忽然就被外面那些看守抓了的事讲了一遍，包括那寡脸太监说给了她家五十两银子的事也说了。

　　说完，心中再一次想，这些人是没人用了吗，要这般随手抓一个良家之人？

　　后来杨元元才知道，情况差不多也真是这般。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晋王李洬造成的。

　　听她说完这冗长的过程，李洬沉思着，长眸微眯，半日，又问了些她家里的情况。包括她父亲名讳，以何为业等等，十分之详细。

　　杨元元感到在他面前有种压人之气，又想起他杀寡脸太监时的那双大手，那股狠劲儿，知道自己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保不住性命。好在自己实情也就是如此，没有什么需要瞒他的，也就一五一十的说了。

　　李洬不说话，只听着，直到杨元元感到没什么可说的了，才停下来。

　　这时，李洬望着门外阴沉沉的天色，过了一会儿，才向她一招手，说：“来。”

　　“举凡进到这里之人，从无活着出去的，这点你知道么？”只听他道，那双寒潭一样的长眸淡淡的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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