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寒

　　山下群猿因惧巨猿，未追上山来，只驻足山下徘徊不去，见二人朝山下跌落，即又狰狞着面孔围将上前。

　　在此生死关头，宋翾忽想起与谢淡的一次闲谈。

　　百川堂乃江湖中首屈一指的情报组织，对江湖人事如数家珍，两人聊起武林中各个成名人物，有过一个排名，当时谢淡目光灼灼直视宋翾道：“这些人自然算得上天下豪杰中的翘楚，但朝堂中也有一人可与之比肩，照我看，此人若排第三，无人可排第二。”

　　宋翾问：“谁？”

　　“你。”

　　宋翾胸中一鼓，若他就此折在万猿谷，葬身畜生之口，岂不是令那些一向在他身后使暗箭的人畅快！那些需要依靠他的人又该如何自处？他一向不服输，实则也从未失过手，这两年虽不大问世事，可心气却从未消沉，区区万猿谷，又如何能难住‘一言能改天下局势’的帝师宋翾！

　　也就眨眼间，他已褪下外袍，系于萧慕蔺腰上，手在树枝上一拍，借力弹起，携着外袍另一头穿过树干，将萧慕蔺吊挂树上，他自己则陷落猿群，却早有计划，只见他身若无骨，从两头扑来的黑猿缝隙中滑过，如藤蔓般顺黑猿躯干盘绕而上，出指为剑，戳向黑猿最为柔软的致命之处——咽喉！继而顺手摘叶，照着群猿中最强壮的几头猿眼珠子射去。

　　那猿受此一击，当即跌落地上，顷刻便要气绝，其他猿见同伴身死，目中露出惶惑之色，动作随之一顿，这些畜生异常聪明，宋翾正是要杀一儆百！

　　正当时，受摘叶刺中双目的几头猿也都发了狂，它们目不能视，只得胡乱攻击，一时猿群自乱，互相搏杀无暇他顾，宋翾一计得逞，不敢喘息，忙带着萧慕蔺朝山下奔去。

　　到了岸边，却不见本该侯在此地的船家，想来是山上动静太大，船家吓跑了。

　　宋翾心中一怒，骂道：“混账东西！”

　　也是到了这时，宋翾才有机会好好打量萧慕蔺，他自以为红馆揽尽天下男色，此时见了眼前人，方才承认人外有人，一时竟找不到语言描述其形其容，只觉得鼻是好鼻，唇是好唇，眼是妙眼，人更是天下顶好的人。

　　传闻萧莲颐乃前朝第一美男子，俗话说虎父无犬子，美爹自然也不会生丑儿子。

　　不过奇怪的是，萧慕蔺被他拿了，竟不吭不拒，一副随他处置的冷静淡然。

　　“你是料准我不会为难你，所以不惧吗？”宋翾问着，就微笑着把人一阵端详，他受了伤，本就苍白的肤色更显苍白，原本红润的嘴唇也失了血色，但他一笑，暮春之春风也及不上他笑中之春风。

　　按理说，无人可拒绝这样的笑容，可萧慕蔺只扫了一眼，便将目光落向江面。

　　宋翾也不恼，继续笑道：“倒也是，我是冲你师父来的，自然不会为难你，再者，我生得如此俊朗，又万分和蔼，有何可惧？”

　　他笑容轻俏，此言又大大的不要脸，与方才满身杀气截然不同，倒是令萧慕蔺又看了他一眼。

　　见萧慕蔺依旧不说话，他眉头一皱，双目犹如月拱黑夜般明亮清澈，竟全然没了邪性，只有惋惜之情，然后就听他叹道：“如此美人，竟是不会说话的，天妒！天妒啊！”

　　正说话，又有咆哮之声遥遥传来，宋翾立即神色一沉，双目复又深黑如渊，看向山上，见大片树木晃动，更有滚石落入江中——那些长猿竟追下山来了！

　　当即将萧慕蔺手一捉，就想着往何处退。

　　“公子！”

　　这时江面忽传来喊声，宋翾注目望去，见是那本逃了的船家又回来了，相距约莫十来丈时，就听那船家喊道：“公子！你飞过来！小老儿不敢靠过去了！”

　　宋翾虽气，眼下也别无他法，在地上寻了截枯木，将之抛入江中，拉着萧慕蔺踏了上去。

　　两人一落足枯木之上，那小腿粗的枯木就一沉，两人鞋履也跟着打湿，宋翾眉头深锁，他最厌雨水浸身，若是他一人，又或是他未受伤，哪能这么狼狈！

　　当即伸手将萧慕蔺腰一揽，强运身法，朝船上奔去。

　　一上船，宋翾便松开萧慕蔺，脚下踉跄，一手扶船篷，一手捂住丹田，额上顿时便有汗浸出，面色中多了份青色之气。

　　萧慕蔺目光从他丹田移到他脸上，目中竟少有的露出好奇。

　　那船家拿了金子，自然把宋翾当成贵客，这时也就关切询问，宋翾咬着牙道：“快走！”

　　船家不敢怠慢，就去划船，可他一抬头，不由惊慌呼喊：“野兽下水了！公子啊！野兽下水了！”

　　宋翾扭脸去看，见那些长猿果真涉水而来，心中一烦，切齿道：“什么仇怨竟涉水来追！”

　　又见船家吓得呆住，重重在船篷上一拍，“快划船！不然等那些畜生追上来，第一个丢你下去喂它们！”

　　船家心中后悔，不该心愧回来接人，这是要把小命也搭上，忙哆嗦着奋力摇桨。

　　萧慕蔺见状目中露出一丝趣意，容哥说这人城府极深，韬略过人，可言辞间怎么有些稚气未脱？

　　又见宋翾一脸腻烦急思的样子，恐怕是无力再战，萧慕蔺朝山上看去，见春风正好，青云流连，又听老朋友声声嘶叫，心中一时纷扰，慢慢从袖中摸出一支短笛，放到唇边吹起来。

　　笛声谈不上悠扬，也无韵律，只带了一份独特的情绪，如山之青，天之阔，云之洁，人之情，这是在告别，告别这个吹笛之人生活了十二年的世外。

　　笛声一出，巨猿咆哮之声渐变悲啼，原本涉水急追的长猿竟纷纷停下，只静静地看着逐渐远去的乌篷船。

　　宋翾见此，心中倒不感意外，此人不似凡人，与巨猿相交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又想，宁不归曾苦守郭邈不得，还是这位郭邈唯一的弟子给他送了吃食，由此可见，此人品性称得上良善，只是宁不归倒未提此人生得如此引人遐想。

　　见长猿不再追击，宋翾再支撑不住，进船舱调息去了。

　　船家见野兽不再追来，又见吹笛之人身姿标挺，面容百般姣好，他一介山野船夫，口舌木讷，不知世间何言能赞其俊，只知他在世几十载，还未见过如此清美的男儿，故不敢言其他，只敢啧啧称奇道：“这位公子真乃世外仙人哪！公子可是郭神医弟子？”

　　萧慕蔺点了点头，船家喜而惊叹，“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

　　又问：“这么说，郭神医果真不在谷中？”

　　见二人都不理会他，他只得自言自语道：“也不妨，神医弟子医术自然也不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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