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染了岁月

　　花坛边的古槐树下，一个小男孩神情淡漠地看着嬉闹的小朋友，那份热闹好像属于每一个孩子，却独独不属于他，与他共存的是怎么也挥不散的孤独与凄清。

　　可他丝毫没有在意周遭的孤寂，只眼也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那个大哥哥，没有表情的脸上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就单单望着林意洲，目光随着对方的动作而移动。

　　等孩子们的热情消散已经是二十分钟过去，宋荟心提出去吃一家新开的家常菜，她接陈蔓凝上下学时听家长们谈起过，口碑还挺不错。

　　出了幼儿园大门，和丈夫走在前面的宋荟心看了一下时间，转过头问：“小洲，你下午几点上课，吃完午饭来得及吗？”

　　正跟陈蔓凝嬉笑打闹的林意洲抬起头，回答：“下午两点半上课，吃完饭打车过去能赶上。”

　　家常菜馆离幼儿园不远，只有几分钟的路程，夫妻两人在前面商讨着午餐的菜单，时不时转过头问身后的两兄妹要吃什么。

　　热闹的场景并未影响小男孩，只身走在四人后面几米远，不快也不慢地跟着林意洲。

　　身后的目光太过专注且没有丝毫隐藏，想不引起林意洲的注意都很难，趁陈蔓凝上前跟宋荟心说话时放慢了脚步，悄悄等着后面的小男孩跟上来。

　　见林意洲独自一人，小男孩的行为大胆了点，加快小脚步走到林意洲身边和他并排着。脚步上的大胆致使眼神上的退缩，小男孩收敛了刚才直白的目光，用余光悄悄打量着身边的大哥哥。

　　快到饭店门口了，身旁的小男孩依旧沉默地跟着自己，林意洲不禁停住脚步，蹲下身询问：“小朋友，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语气放得及轻，怕吓着面前的孩子。

　　小男孩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男孩儿的头发乌黑柔顺，林意洲伸手揉了一下，带着大哥哥的关爱：“那你怎么还不回家吃饭呢？等下爸爸妈妈该等急了。”

　　感受到眼前人的温柔，小男孩缓慢又小声地吐露心声：“我没有爸爸，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妈妈在上班，我自己回家做饭吃。”

　　小孩儿的话惊了林意洲，他难以想象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自己做饭吃，家里还没有大人照看。如果在家里发生了意外，他该找谁求助？谁又能在第一时间赶去帮助他？

　　林意洲有些心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一个劲儿地抚摸着男孩儿的头：“你刚才一直跟着我，是想跟我说什么吗？”

　　小男孩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然后不说话地看着林意洲，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后才缓慢地张开手臂，想要讨一个拥抱。

　　小男孩说他以前也有一个哥哥，他的哥哥就像林意洲一样温柔，总是会逗他开心，也会给他买很多很多零食和玩具，还说过要带他去游乐园玩。

　　可后来，哥哥生病了，生病的哥哥脸色苍白又显痛苦，但面对他时却常带着微笑，说很多好听的话哄他开心。再后来，哥哥去世了，就在元旦节的那天晚上。

　　哥哥没能等到春节，小男孩也再等不到哥哥带他去游乐园，剩下的只有他和母亲。

　　明明才只过了半年，可男孩儿感觉哥哥离开他很久很久了，久到他都快回忆不清哥哥的脸了，只依稀记得哥哥最后拉着他手说的话：小弟以后乖乖听妈妈的话，好好长大，哥哥在未来陪着你。

　　紧接着是母亲嚎啕大哭的声音，而哥哥被定格在了那个时间点，再也没有任何动作，耳边充斥着痛哭的骂声，骂上天不公、骂白血病的残忍……

　　林意洲红着眼眶紧紧拥抱着男孩儿，右手上下抚摸着男孩儿的背部，想以此来缓解对方的悲伤。

　　小男孩抱着林意洲哭得抽抽涕涕，他听到陈蔓凝说林意洲很好，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不仅给她买六一儿童节的礼物，还要带她去游乐园玩。他的哥哥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也会给他买礼物，也会带他去游乐园玩，他想要哥哥回来。

　　久久没见林意洲进饭店的陈蔓凝找来，背着零食书包哒哒哒跑到两人身边，见到哭得正伤心的小男孩，惊呼：“陶景程，你怎么啦？！”

　　“小凝你认识这个小朋友？”林意洲用力眨了眨眼睛，拿出湿巾给男孩儿擦脸。

　　“他是我的同学呀！”陈蔓凝伸出小手跟着帮小男孩擦眼泪，再次问出了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哥哥，他怎么了呀？”

　　林意洲对着陈蔓凝笑了一下，轻轻地说：“他想哥哥了。”

　　“想哥哥去找他不就好了。”小女孩天真又单纯，她的世界有着无限的美好，没有悲欢离合。

　　“他哥哥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能回来了。”林意洲觉得上天太残忍了，小男孩就应该像小妹一样无忧无虑，为什么要把悲伤带给天真无洁的他们。

　　“啊！再也不能回来了吗？”陈蔓凝想着自己要是再也见不到哥哥了，那肯定会伤心死的。

　　即使有些不舍，但一想到陶景程的哥哥再也回不来了，那些不舍便被陈蔓凝抛之到脑后，将零食背包歪歪扭扭分成了两半，大方地送了一半给小男孩。

　　陶景程被她的热情吓住了，哭红的眼睛瞪得圆睁睁，母亲教导过他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背着手坚决不肯收零食，这可把陈蔓凝急坏了，硬要塞给对方。

　　于是路边就出现了一场，你跑我追，你追我躲，你给我不要的“大戏”。

　　等两个小孩儿跑累了，林意洲拦住陶景程，劝说：“小程，妹妹很喜欢你所以才把零食分你一半，你就当是哥哥和妹妹送给你的六一儿童节礼物，好不好？”

　　打死都不愿收下零食的小男孩心动了，这是哥哥送给他的，真的很心动，还有一个可爱妹妹呢。

　　因为下午要上课，林意洲不能陪伴小男孩儿太久，跟对方要了一个家里的电话号码，又用纸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下来，告诉小男孩有事可以打他的电话。

　　新开的家常菜味道确实不错，特别是那道鱼香肉丝深受林意洲的喜欢，就着菜吃了两半碗米饭，吃的时候没有发觉，吃完才觉有些撑。

　　打车之际，陈蔓凝的小手拉着林意洲衣角，眼巴巴望着他问：“哥哥，你什么时候带我们去游乐园啊？”

　　就在不久前，林意洲承诺小男孩要带他去游乐园玩。虽然他不是小男孩的亲哥哥，也替代不了对方哥哥在小男孩心中的地位，但是他想帮男孩的哥哥完成这个承诺。他不想让这个承诺成为小男孩心中的一个梗，甚至演变成一个伤，以致于每每想到这件事就伤心难过。

　　想起小男孩听到承诺时震惊又开心的表情，林意洲觉得这个决定特别正确，自己力所能及的一件小事填补了小男孩心中的遗憾，等他长大回忆起来，至少不会再如此难过。

　　还有两天就是端午，自己平时周末要做兼职，端午节多一天假，正好可以带小妹他们去游乐园，于是林意洲把想法跟家人提了一下。

　　话音落，夫妻二人的脸色变得有点为难。自从两人结婚以来，每年的端午节都是回陈安老家过的，几个月没有回家看老人，正好借着节假日回家陪长辈。

　　为难归为难，宋荟心还是不得不开口：“小洲，端午节我们要带小凝回老家看望她婆婆爷爷。”

　　按道理，林意洲是她亲生儿子，应该一起回陈安老家过节。可之前，林意洲一直跟着林业的，现在她突然带着前夫的孩子回去，肯定会惹得陈安的父亲不高兴。

　　他们这桩婚姻原本不受陈父认同，陈父觉得宋荟心离过婚还有孩子，跟陈安没结过婚的在一起不合适。后来还是陈安母亲觉得宋荟心人不错，在她的劝说下陈父才勉强同意了两人的婚事。

　　生了陈蔓凝后，陈父的态度在慢慢发生改变，现在已经完全认同她了。宋荟心安于现在的生活状态，她爱丈夫和女儿，不想现在的美好被破坏一点，把握当下是她最简单也是一辈子的期望，实在不想发生任何变故。

　　也是好几秒后林意洲才反应过来，在内心指责自己不懂事，让母亲和继父为难了。

　　端午节是一家人团圆吃粽子的日子，怎么能带小妹一个人去游乐园，笑着跟小妹商量：“小凝先去看爷爷奶奶，我们换一个时间再去游乐园，好吗？”

　　陈蔓凝脸上的笑容瞬间减半，显得不太乐意，问宋荟心：“哥哥和我们一起回爷爷奶奶家过端午节好不好？”

　　“这……”宋荟心不知道该怎么办，转头看向丈夫。

　　“小凝，不行哦！”林意洲蹲下身，将手轻轻放到小妹头上：“哥哥端午节要做兼职的，做了兼职才能带你去游乐园，给你买冰淇淋、棉花糖，所以这次小凝先和爸爸妈妈一起回去看爷爷奶奶，哥哥下次陪你好不好？”

　　陈蔓凝不情不愿点了点头，随即又凑到林意洲耳边，小声透露自己的家底：“哥哥不要太累呀！小凝有很多零花钱的，可以给哥哥买冰淇淋和棉花糖。”

　　林意洲顿时被逗得喜笑颜开，禁不住打趣小妹：“那哥哥以后就靠小凝了，哥哥很能吃的，每次都吃两个冰淇淋，两个棉花糖，还有两根烤肠。”

　　听着这么多东西，陈蔓凝也算不出到底需要多少钱，但想到自己满满的存钱罐，觉得应该是够的，爽快地说好。

　　兄妹两说悄悄话间，一辆显示着空车的出租从远处驶来，林意洲跟三人告别后转身上了车。

　　司机启动汽车，路边的三个身影渐渐被甩在了身后，林意洲心里陡然升起一股落寞寂寥之感，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

　　看着车子驶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中，宋荟心才想起，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关心过儿子，他在哪里过端午节，和谁一起过，端午要做些什么，都不曾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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