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念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我心中，有血浓于水的亲情，有相濡以沫的爱情，有高山流水的友情，更不能不说的还有那恩重如山的师生情。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如我，任何时候回忆起来，都觉得在青春懵懂的时代里，得遇名师，三生有幸。
　　那时候的我，总梦想着改变命运，改变现状，正是他们让我拥有了这样的力量，让我变得强大到足可以照亮自己的未来与生活。
　　严格质朴的姜剑英老师，认真负责的刘舜功老师，真诚帅气的门进军老师，年轻漂亮的张梅芳老师，细心体贴的许少群老师，干练有爱的葛艳红老师…….所有所有，真心待我，引我求知，导我向善的恩师，大爱无疆，师恩永存。
　　“有空去看看你的文老师”连父亲都记得，我又怎敢忘记？记忆再次如脱缰之马，再容不得我掌控。
　　大大咧咧，土里土气，极度自尊，又自卑的我满心欢喜惊奇的走进初中的大门，正对上他深不可测的眼睛。魁梧的身材，戴着眼镜，又颇有些学者风范。
　　我们小心翼翼的在教室坐好，第一堂课，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况且有他凌厉的目光在教室各个角落扫来射去。
　　他略略沉思片刻，“下面我们安排代理班委成员，先由我指定。”他话不多的，常常缄默地看着我们，而以我们小小的心，断然料不到他在想些什么，也正因为不知道他下一刻要做什么，我们将命运如何，所以决不敢轻易冒犯于他。“你，班长！”这是他与我的第一次交流，口吻却是略带命令的。
　　他是教政治的兼班主任。但无论讲课还是批评教育我们，都是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那种长篇大论式狂轰乱炸。却是那种推心置腹、满怀诚意的接地气的谈话。但如果，你认为他是那种慈祥和蔼到让人可以为所欲为，羡慕嫉妒恨的老师，那就大错特错了。
　　虽然他对自己的穿衣打扮得过且过，毫不在意，但对我们确实“高标准、严把关”。
　　印象里他总是“盯人”的功夫远胜于“言传”。作为班主任，每节课到教室转一圈，不用开口，只需扫视一遍，诸位想要越规逾矩、意图不轨的英雄好汉，便瞬时卧倒，噤若寒蝉。
　　若有哪次，不幸全班考砸了，那后果，更是我们承受不起的。他不得不动用他不太擅长的言辞训诫着我们：“下次，一定要注意；必须把丢掉的第一名，再次拿回来！”他满脸涨得通红，粉笔在他手中也似无辜的孩子，被黑板撞断了好几支，白色笔屑漫天飞扬。我们则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只能竖着耳朵聆听着他的教诲。“都是为你们好，知不知道？”终于到要收场的时候了，我们赶紧配合老师，异口同声，响亮的回答：“知道！”
　　您可能已然忘记了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接班送班，看着一批又一批稚气的孩子成材了，看着他们的理想开花了。您只自顾忙着付出，怕是没有时间，回顾曾经和我们一起的那些日子中的点点滴滴吧？
　　而这世上又总有些东西是能够永恒存在的。比如您对我的教会，比如您的再造之恩，所有这些，纵使天荒地老，直至一息尚存，都不会稍有忘却，而只会在生命的长河中，被浆洗的愈来愈鲜活。
　　小小的我，已然有着叛逆的心思和自己的小秘密。作为班长，我固然想讨老师喜欢，但更多时候我是同学中的一份子，更想得到大家的信任。
　　90年代的初中生，是深受古龙金庸小说影响的一代，男孩子们叛逆的情怀都统统表现在舞刀弄棒上，大家未必是真的好勇斗狠，也鲜有打架斗殴的不良事件发生，也许只是小小的虚荣心作怪吧，男孩子之间没事就比量着，谁的刀长，谁的棍硬，藏在宿舍的床铺底下，作为自己武功盖世的象征。而每每学校有例行检查的时候，这些大侠们，便立时耷拉了脑袋，手足无措了。须知道，那些刀棒对于他们而言真真是比伙伴还亲密的关系，可是往哪里藏呢？让学校统统没收走，那是他们断断不愿意的。“学校不查女生宿舍的床底”，得知这一消息，他们不得不有求于我。而男孩性子的我，也乐于仗义相助。于是，刀啊，棒啊，一时间我大丰收了。
　　可是好景不长，心怀侥幸的我们斑斑劣迹，终于还是被学校查出了，好一顿扣分！
　　“老班找你！样子很吓人……”同学吐吐舌头，通风报信。我知道他怕是要爆发了，可是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竟然并不打怵。
　　“看看你们，一天到晚不务正业的，还想不想学了，不学都滚回家去！再扣分就别住宿了，统统都走读！”那天他恰巧喝了酒，再由于生气的缘故，脸涨得很红。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像中邪一般，心中忿忿不平。回到教室传达老师的训示：“不想住宿都走读，回家！”
　　像做梦一样，我至今没有搞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傻到听不懂老师的言外之意。神差鬼使地，做出了最大的糊涂事。
　　夏日，夜风习习，下了课，大约得八点多了吧。招呼上自己的“死党”，骑上自行车，浩浩荡荡，径直奔向学校大门。“回家去喽！”我们唱着歌，吹着哨，悠游自在的在小路上骑行。漆黑寂静的乡间土路，坑坑洼洼，道路两边是笔挺高大的白杨树，月光中，投下斑斑驳驳的影子。其实是满危险的。我一向胆子小，这些男生便让我在他们中间骑，颇有护花使者的意思。也有的，不时地窜出来，吓我一跳。
　　说说笑笑，总算平安到家。又彼此相互约定，第二天一早去“山洞探险”。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让老师赶回来的呗！”我居然还能够理直气壮。
　　在父母的惊诧中和自己满心的兴奋中，熬过了一夜。天还没亮，就有人来敲门。
　　“这也太早了吧？”母亲不放心。
　　“没事，我们人多，慢慢骑。”
　　蒙骗完父母，我们便向着山洞的所在地奔去。黑暗的山洞，曲曲折折，原是一处防空洞，有水流声，有石门，石门上居然还有画。现在已经被开发了。
　　好不容易从后山找到出口，爬出来，我已经满身是汗，惊魂不定，现在想来仍旧觉得充满惊险后怕。
　　来到学校，我听同学说，您和几个值班的男老师，怕我们路上出危险，骑着摩托车，沿路去找我们，而我们偏偏选择了迂回的小路。我有些感动，心里一酸，但转念一想，估计您这次得更加恼火。而偏偏不知道为什么，您并没有再找我，也没有批评我们中的任何一人。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好像没发生过一样。我仍旧是您的班长，所有班级的大小事务，您仍然像从前一样，放手让我去做。直到今天，我也成为一名人民教师，每每想起，还是捉摸不透这其中的深意。
　　渐渐地，从何时起，我迷恋上看武侠小说，没日没夜的看，语文课上看，您的课上也看，可是您竟然只说一句：“数学、英语课上可别看，认真听讲！”我知道您在等着看我的考试成绩，因为您最知道我的固执，天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
　　可是我真的没有退步，您微微笑笑：“行啊，你!”
　　我全把这当做了认可。更加大胆的看小说。看得多了，加之少年爱幻想的天性，竟然忍不住也要动笔写写。
　　您竟然也支持：“写一点给我看一点，我要做第一读者！”
　　怀着丝丝害羞与胆怯，我把我幼稚拙劣的文字放到您的面前。多年后回想，您的演技是多么的精湛，为了保护一个天真孩童对于文学的兴趣。认真的品读，而后大加赞赏，再用红笔细心地一一修改，共同探讨，一起构思。于是，有了第一本《雪中魂》。
　　孩子的心性就是如此不定，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血。我又痴迷上书法，整日里没事就是研究怎样练字的问题，老师在上面讲课，我则在下边揣摩字帖，有时没办法，只能偷偷在桌子上比划。
　　我的这一爱好，不知您又是从何得知。某日，晚自习，我去办公室喊您看班。见您正泼墨挥毫，宣纸上洋洋洒洒，写着“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笔意潇洒，气势非凡，一时间，看得入了神。对您更添了几分崇拜。
　　“怎样？”您抬头、收笔，笑道。
　　“好！”我不知还能怎样赞美。
　　“以后活动课你就过来，我教你毛笔字，纸笔我都提供！”您非常肯定的说。
　　一时间，我竟不知怎样才好，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办公室另一位老师则开口说：“你班主任啊，毛笔字不是一般的好，半斤白酒下肚，更是堪比张旭！”
　　我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暗暗决心好好向您学习。也有一点搞不明白，为什么您那么喜欢喝酒。父亲也喝酒，对于喝酒的人，我是打小敬而远之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几乎要成为忘年之交了，至少我这样觉得。我对您十分依赖，无所不谈。渐渐地，您也不时的说一点自己的事情。就这样，一点一点累积，我对您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您是学校里当时学历最高的老师，最有才情。吹拉弹唱，书法文学，可谓无所不精。可是由于您工作年限尚短，没有得到领导赏识，大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失落之感。而您又偏偏自视很高，绝不会采用旁门左道的手段，也不屑于上杆子似的“毛遂自荐”。所以，我有的时候，以我幼稚的心，还是能够感觉到您的小忧郁，也常常为您暗自在心里打抱不平。
　　而现在，我终于了悟：年轻总会有这样一些难以实现的抱负，和不被理解的落寞。此刻，我有时也像极了他。

　　1999年秋天，我刚刚初中二年级，班主任仍旧是您。我正满心欢喜呢，可是好景不长，开学没几天，您就请假了。我听办公室其他老师说，是因为上完晚自习，回家路上不小心出了车祸。我多么着急啊，不知道您伤的到底重不重，要不要紧，我担心的要命。于是我发动同学们，我们一起去县城的医院看望您。
　　医院里的您，虽然在我们面前表现的一如既往的坚强、乐观、精神，但是苍白的脸色和眉宇间的倦容却是掩藏不了的。
　　您不能再教我们了。学校怕耽误我们的学习，给我们新安排了班主任。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办法适应，魂不守舍的，只是期待奇迹的发生——希望您尽快好起来，到时还能重新接手我们这个班。那我一定好好学习，让您以我为荣；一定乖乖做好您的助手，帮您把班级管理到最好；一定再不和您顶嘴、藏着自己的小心眼…….
　　人总是这样，失去才知道自己有多在乎，多留恋。我自伤心着呢，哪里能够知道，我们的师生故事才刚刚开始。
　　某日，终于在办公室又见你熟悉的身影。你喊住我，送我一本纪念册，我至今珍藏。明亮的蓝色硬皮本，纸张厚实，扉页间充满清香还带着插图。这是那时的我万万舍不得买又十分梦寐以求的那种纪念册。打开来，您已做过精心的设计：有您遒劲有力的毛笔书法，有您最喜欢的集邮，有您自创的小诗，最后一页是您写给我的留言：“祝福你，未来的学者、文学家！”我的心里一阵剧痛，眼泪早已模糊了双眼。我暗暗决心要实现这个梦想，可惜我到底辜负了。而今也只能以此激励自己的学生了。
　　2001年夏天，家中变故。我一度陷入悲痛中难以自拔，成绩下滑，自是情理之中的事。何况是正值青春期，易冲动，易感伤而又性情固执的我，面对父亲替我做出的去县里师专就读的决定，我采取的是无声的反抗，或者干脆说是自暴自弃吧——我的梦想在远方，那是去一个陌生的大城市读自己梦想的大学。
　　我的转变，九年级的班主任刘老师看在眼里，您也同样看在眼里。我从没有想到您竟会和刘老师一起在某个周末真正的进行了一次家访。而正是您的这次家访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我总认为：“一个好老师，诚然可以为孩子撑起一片晴空。”
　　2002年秋天，我顺利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而您，居然仍没有放弃对于我这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学生精神和物质上的周济。和郑老师（您的妻子）一起来送水果，请吃饭。那时没有电话，就是直接找到班里，所以我常常会在疲惫的学习结束之后，收到毫无准备的惊喜。诚然，纵使是在那些不让人有稍许宽慰的日子里，都因为有您，心灵有所依傍，而变得轻松自在了。
　　待到高考填志愿的那一刻，我心中主意已定。我是怀着毫不后悔、义无反顾的心情，选择的山东师大。因为我也要做您这样的人，这样的老师。而您呢，您又开始忙于指引我大学的学习、生活与实践，乃至成家立业。
　　您用阳光涂亮了我年轻的眼，您用春风鼓满了我青春的帆。我只觉得自己让您费了太多的心。我总在想，自己何德何能，如何承受的起如此浩瀚的师恩？
　　又一季桃李飘香。抬眼望去，是谁家屋檐刚添的新巢，早有雏燕振翅高飞。曾经的那个小小丫头长大了，请您放心吧。这世间变化的再多，不变的永远是我对您的感激。
　　得师如此，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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