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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夏至。蝉嚣。
经过漫长的昏黑后,江畔年恢复意识,跟随梦境来到了某一年的夏天。
关于夏天,就是无休止的作为背景音的蝉鸣,或强或弱,她常常在这些尖锐的叫嚣声中泛起阵阵倦意,任凭桌前书页随风翻飞,日长夜短。
日子变得如此有规律,时间被拉得好长。
凉爽的房间里,隐隐传来电影人物的对白声。初露少女雏形的江畔年窝在沙发里,专注地看着大电视机里放的《碟中谍》,这是她看过的第四遍。
“姐,你喝不喝奶茶?”
一旁小少年的青涩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眼神微转,目光仍然停留在电视上,却好奇道:“什么奶茶?”
“红豆味的。”
“我想喝,”一听说是甜食,她立刻期待起来,“不过你有吗?”
“我下楼买。”
她只听见一阵拿钥匙的声音,和零钱罐叮咚碰壁的响声,最后门砰地关上了,楼道立刻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不过短短两分钟,正当江畔年重新入戏看得出神时,那少年便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了。
他将速溶奶茶递到她面前,“喏,奶茶。”
她被吓了一跳,惊愕道:“你怎么这么快?”随后又看了看他手上的速溶奶茶,有些失望,“啊……我还以为是……”
小少年见状,挑了挑眉,收回手打算随意扔到沙发上,却被江畔年制止道:“算了算了,我还是想喝,给我吧。”
他又重新抛给了江畔年,说道:“我去烧开水。”
她点点头,应了一声,便拆开了外包装。
那时候的她品尝着这杯满是香精味的奶茶,觉得很甜,很好喝。
那场《碟中谍》最终放完后,江畔年举着遥控器翻来翻去,再也找不到什么好看的电影。她无聊地咬着吸管,隐约泛起一丝困意。
她转头一看,旁边那人还在打着游戏,十分专注认真。
他眼眸微垂,时而眨动,看不出神色,那侧脸开始渐渐退去孩童的可爱稚气,变得更加挺拔有致,每一处弧线都出落得恰到好处。
她时常看着他的容貌产生一丝愤慨:凭什么一个男生能长得如此好看,而自己却如同一只长不大的丑小鸭一般,总在幻想着自己未来的模样。
她想至此,撇了撇嘴,干脆平躺在沙发上,懒得同他说话。
夏日的炎热是极好的催眠药,江畔年在不经意间,进入了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小少年直起身,伸了个懒腰,终于结束了他的游戏。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日暮时分。
他们又这样消磨了一下午的时光,此刻也想不到任何事情可以去做。
阖眼间,他的余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于是朝旁边看去——
懒惰的女孩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态,继续睡去。
十二岁的她正以极快的速度生长、拔高,如待放的花苞,羞怯而崭露头角。眼下横卧着的身体纤细而单薄,
□□膝盖骨微微凸出,衣料下露出的肌肤细腻而光滑。出于她从不同寻常女孩一样懂得爱美,所以每到夏天,她的皮肤便会被晒成褐色,毫无顾忌地在阳光下满头大汗,浑身散发着活力气息。
小少年目光微怔,随后移开视线,不想去打扰她,于是轻声走开了。
他无声地走到她身旁,从她手里取出被抓着的空杯子。
他掰开她的手指,指尖空杯轻轻滑落。不知是手中的触感还是那一丝细微的声响,她食指一颤,慢慢睁开眼。
她对上了他的目光,困惑地皱眉道:“唐驰......现在几点了?”
他直起身,撇了撇嘴,道:“五点半了,你可真能睡。”
“那你怎么不叫我?我都......”她还未说完就打了个哈欠。
“睡得这么沉,还打呼噜,哪敢叫你,”话毕,在江畔年回想之余,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怕某人被吵醒,还要朝我发脾气。”
“真假的,我真的睡成这样啊?”江畔年扒拉了一下醒后松松垮垮的头发,有些吃惊,还有些羞。
唐驰无语半刻,他从没见过如此好骗的蠢人。
“......骗你的。”
话音刚落,一包餐巾纸就朝他飞来。他险险躲过,又一时兴起促狭之意来,还不忘跟上一句:“看,果然发脾气了,这么凶。”
“你怎么这么烦!”她怒道,奋力从沙发上站起来,就要去追唐驰。
眼看着就要追上自己,他赶忙道:“别,我错了......姐。”
他知道,只要说出这句话,对面的人就会心软收手。
江畔年放下了停留在空中的手臂,面带愠色地看着他,又有些不忍。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只因这小子的表情实在是......人畜无害,无辜至极。
他们各自沉默了一会,江畔年首先开口。
“再过一会儿就要天黑了,我们去湖边看日落吧。”
唐驰划着手机的一只手顿了顿,“湖边?哪个湖?”
“就在青林公园那边,有个叫停风的湖,我们之前还去过......你忘记了?”
“噢,忘了......随便你。”
“你去不去?”
“不去。”
“......”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
江畔年内心失望至极,她知道唐驰说不去就是不去。
她叹了口气,摆弄起手里的毛绒玩具,只听唐驰懒散的声音远远地从客厅传来:“去湖边顶着大太阳看日落,你知道有多热吗?”
江畔年眉头一皱,道:“热有什么关系,好玩好看就行了。”
唐驰不在意高温,江畔年却十分怕热。如今她却大言不惭说出了“热有什么关系”这种话,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此时他脑中已经浮现出江畔年被晒得吱哇乱叫的情景,笑了,揶揄道:“这是你说的,可别后悔。”
一阵无声,没有动静。
末了,她声音如蚊呐,小声道:“唉......算了算了,不去就不去。”
她还是如此没心没肺,过了一会便放下了要去看日落的荒唐执念,又乐呵呵地找别的乐子去了。她在唐驰的家中十分放松,那姿态仿佛在自己家一般,一会翘着脚翻两页漫画书,咯咯地笑,一会上蹿下跳拉着唐驰打乒乓球,自己使出了浑身解数却还是打不过他,又泄气地扔了球拍,只能歪着头继续看唐驰打游戏。
“喂,”她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人,“你能不能让让我,好像谁不知道你打球厉害一样。”
“都让了你这么多球了,还是打不过,我也是头一回见。”这小少年揶揄道,在游戏间隙瞟了她一眼。
听了他的话,江畔年有些愤懑,“那你说,我和麦穗儿比起来,谁打得好?”
“麦穗儿”是江畔年和唐驰在乒乓球课一起学习的同学,名叫李麦,生得人高马大,还极胖,走路起来都一颠一颠,十分困难,更不要提跑步、快速移动了。不过他非常努力,面对跑跳之类的高负荷训练也从不偷懒,大家都看在眼中。
江畔年是课程里唯一的女生。起初她极力抗拒,却依旧被罗秋燕塞了进来,还叫上了唐驰,让两个人一起结伴学球。刚上了几天,江畔年因为姿势标准而频频被教练夸,随着时间的增加,训练量也逐渐增多,她的体能开始跟不上,总是远远落在那几个男生后面,而麦穗儿永远落在江畔年后面,有时他们俩还能做个伴,常常累得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
唐驰想也没想,便答道:“他打得好。”
“你又在骗人。”
“嗯。”
江畔年没再说什么,趿拉着拖鞋“噔噔噔”地走了。她走到唐驰的房间,关门,上锁。
良久,唐驰敲门,无人应答。
里面的人应该是不会给他开门了。他死了心,于是坐在门口的地板上,手指在上面画着圈圈。
他对着门打空气拳,对着门内的那个小气鬼、窝里横、笨蛋......姐姐。
他时常疑惑像江畔年这样的智商是怎样做到考试过关,不留级的。
他们明明只差了半岁,有时她却比自己还要幼稚。那副天天疯跑没有忧虑的样子,毫无形象大大咧咧的样子,居然是一个女生。回想起来,她也只有在拉小提琴的时候,显出一点正常人样来。
楼下忽然响起了车子的鸣笛声,江畔年在屋内竖起耳朵一听,就知道是罗秋燕来接自己了。
随后,有女人尖细的嗓音朝上喊着:“年年,下来喽,回家了。”
楼上的某扇窗子打开了,江畔年伸出上半身,用不高不低的音量应了一句,随后收拾东西准备下楼。
门锁终究是被打开了。唐驰看见她匆匆和自己道了声“拜拜明天见”后,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飞一样下了楼。
他走进卧室,快步走到窗户跟前,俯视着楼下就要坐进车子里的江畔年。
她似乎也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她抬头,向上看。
窗内的人朝她挥了挥手,做着夸张的口型,再见。
她回敬了他一个鬼脸,随后大笑起来。
今日十分晴朗,就算不去湖边,日落也盛大得动人心魄。
她笑着,却不知道若干年后的自己会无数次地怀念这一刻。
女孩也如那方云霞般,悄悄渲染着面庞,纷呈而耀目。
年幼时的唐驰还不懂何为美。只是方才他姐姐对着他笑时,那一刻,应当是好看的,他心想。
小小少年,他们从未想过以后的日子该怎样来临,会怎样出现。这个年纪的他们,只会活在当下,放肆地玩耍,虚度一个又一个明天。
如果他们知道这是彼此互相再见的最后一面,应当会用尽自己的全身力气来感受这场夏天。
唐驰看着白色汽车离视线远去,慢慢合上了窗。
他转身,踩到了一张白纸。拾起来一看,上面满是涂鸦。怪异的,丰富的,称不上美观的,发泄式的涂鸦。
画的背后,写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
唐驰是超级大傻瓜。
他鼻间哼了一声,却笑了。将画塞在书架间,想着在明天江畔年来的时候,再拿出来好好嘲笑它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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