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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pater 7
过去几天无声但坚定地存在于生活中的一项工作就此完成,卡涅利安的到来预示着博士和车尔尼这段意外的同居生活即将结束,按照凯尔希给他的归舰节点,还剩两天。
“已经完成了?好快啊。”博士怅然若失地接过谱子,语气中尽力掩盖自己的失落,他翻看着乐谱,甚至无力说出一些客套意味的夸奖,虽然他现在已经学会读谱,但却像暂时失去了这项能力一般,那些音符落在他眼里,却无法进入脑海。反正是车尔尼接手,他会写得不错,博士自暴自弃地缓缓翻完谱子,一个音符都没看进去。反正在音乐上,博士从见面那天开始就没怀疑过车尔尼。
一周时间,对作曲来说时间不算太长。一晚上写出《光影》本就是难以在日常中追求的迸发,《晨暮》之外,其他曲子他通常也需要打磨很久。但大多数营业内容的委托曲分出五天以上来甚至都有些浪费,可车尔尼依旧为这首曲子在配器和编曲的完善上花费了一周,他不好分辨是因为对原作的欣赏而慷慨奉献精力,还是难以衡量结束这份工作的时机。而今天,那位卡普里尼女士的到来,却强烈地提示他,是时候画上终止线了。
博士面对着桌上摊开的乐谱发呆,车尔尼在静静地喝茶看书,两个人坐在餐厅的桌子两边,沉默地面对面。今天在关系更加熟络起来之后,反而没有之前那样话题很多,也或许这段日常即将结束的预兆如同裂谷一般横亘在两个人中间。博士沉默着从口袋里掏出那罐冻伤药,白色小罐的银标上印了一个橘红色的雪花,他并不是忽然回忆起什么,只是被失落感压迫,下意识开始翻口袋,接着从面对乐谱发呆变成了面对药发呆。
车尔尼的心思也没有一点在书上,医生的一举一动都让他从文字上分神。医生漆黑的眼瞳专注地盯着那罐药,好像要把那个东西死死记在脑海里一般的神情,让车尔尼以为他在睹物思人,他猜测这位代号为霜星的干员恐怕已经……
并不擅长日常交际的音乐家正衡量着是否应该挑起话题以转移医生的注意力时,医生却突然兴奋地开口,“走!我们去干点违法行为!”
“违法行为?”虽说感染者本身就是各国法律的灰色地带,但真正违法的行为车尔尼到现在都还没做过。医生把那罐药随手一抛又接住,指尖点着药罐底部一行不太明显的小字向车尔尼展示,“上面写着针对严重冻伤!我有一些事情想要确认一下。”
博士从椅子里跳起来窜到门口,把挂着的外套扔给车尔尼,“快来快来,给我望风。”
车尔尼接过外套的时候他的室友已经闪身下楼,第一次见面时候也是,医生闪人的速度倒一直很快,“等一下!”车尔尼赶紧追出去。
车尔尼本以为违法行为是某种比喻,但他没有想到是真的违法行为,博士几乎侧躺在地上,用一个铁丝发夹捅隔壁小餐厅的卷闸门底部的门锁。车尔尼神色拘谨又无奈地站在一边,在夜色里帮博士看着远处有没有治安官提灯的痕迹,“你为什么还会撬锁……”车尔尼侧过头看着博士趴在地上和门锁搏斗。
“罗德岛有干员教我的,毕竟平时会遇上各种各样的情况嘛,她说多一项技能多一条路——”博士费力地拧着插在钥匙孔里的发夹。车尔尼只能无语,“罗德岛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车尔尼觉得上岛治病的未来堪忧。
“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哦。”博士笑着答道,接着清脆的咔哒一声,卷闸门锁真的被他捅开了,“哦开了!”博士长出一口气,在心里感谢暗索干员,然后把卷闸门往上一抬,门上升了一半,博士弯腰走了进去,在里面摸黑找到一个按钮,卷闸门缓慢地升到车尔尼不用弯腰就能走进来的高度,博士从墙边探出头,望着车尔尼,“赏光?请进?”博士笑得不怀好意地问,而对博士的举动,已经只能选择接受的音乐家轻轻叹气,他走到博士身边,拂掉博士兜帽上与背上的尘土。
11天前,上午十点左右芙蓉与光刻被赶走,傍晚,车尔尼和医生在宿舍见面,当天晚上车尔尼在收拾行李,而医生呆在办事处里,连着PRTS在办公室的投屏上玩《狂弹要塞2!罗德小队冲锋》,终结这款打发时间的烂游戏的是一句“请问有医生吗!”,是个莱塔尼亚人,他戴着头巾,上面印着隔壁小餐馆的标识,他来买冻伤药,博士还好奇,这秋意正浓天气没有那么寒冷,怎么会冻伤手?餐馆老板说自己使用冷库冻伤了手,接下药之后拉着医生讲了半天家常。医生把一罐正装的冻伤药交给他之后,餐馆老板欲言又止地走了。
两人边说边走过收拾干净的后厨,车尔尼听完医生的回忆,自言自语般问到,“已经快到深秋,还需要用到冷库吗……是收拾冷冻库时冻伤的?”
博士摇头,停留在一扇闪着冷光的不锈钢门前,“打开应该就明白了。”博士拍拍这扇厚重的冷库大门。
但莱塔尼亚不愧是莱塔尼亚,居然还是源石感应锁,只有使用预先设定的源石技艺波长才能打开,相当于法术密码锁。博士看了半天,也没在冷库的门和门锁上找到哪怕一丝能撬开的空隙,只有一个推拉的冷库大门的把手。而音乐家对着源石感应锁稍微沉思,他把手搭在博士的肩上,“还是交给我吧。”
音乐家修长的手指轻轻贴在源石感应锁上,两边一按,源石感应锁的面板外壳就被拆了下来,露出里面的源石供能单元与排列整齐的导线。车尔尼把指尖点在源石供能单元上,结果没一会儿,源石供能单元居然闪出一阵光之后裂开了!连带着导线也被烧焦一部分。音乐家僵住抬起的手,有些尴尬地看着这块变成残骸的门锁,“抱歉,只是想让供能单元暂时短路,没想到直接烧坏了。”
“没事没事,罗德岛赔,手没受伤吧?”博士相当自然地托过车尔尼的手指查看,这一次他终于发觉自己的行为有些过于熟稔亲昵了,只能不声不响地放开音乐家那只修长宽大的手,默默地转头拉开冷库的门,但心里全都是那天车尔尼的手放在他头顶时的感觉。
冷库的锁虽然坏掉,但这扇沉重的门还是费点劲才推开,博士脑子里充满对莱塔尼亚人的咆哮,这么重的门根本不需要门锁吧!?莱塔尼亚真的要什么东西都加上源石技艺的应用吗?博士从外面找了个椅子卡在冷库门边,以防冷库的门意外闭合酿成惨剧。冷库面积很大,看起来有个十平米多点,跟现在博士和车尔尼住处的厨房加客厅差不多,博士站在门口的位置打开手电筒四处照着,“这么大的地方没灯吗?”
但莱塔尼亚从来不让他失望,车尔尼抬起指尖,对着一个冷库内侧一个被霜覆盖的图案虚点一下,冷库顶部亮了起来,博士无语地看着那个被点亮的灯。
这里面相当空旷,意外地几乎没什么东西,冷库门边放着一小桶油水分离的奶油,地上还有零散躺着一些被霜冻结在地面上的像驮兽腿一样的东西。“看起来像开门很久才想起来关上……”博士脚下踩着嘎吱作响的霜,看见一个被防雨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大件,躺在冷库最深处,包裹与墙壁接触的地方结了很厚一层霜。博士快步走过去,门口的灯光很难照到这里,但结霜之后移动又不太可能,博士干脆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剪子,这个小妙招也是暗索教他的,说是剪子与小刀通常会有想不到的妙用,博士在心里谢谢她。而音乐家则相当默契地帮博士找冷库深处的灯光开关。
剪到只剩两层防水布时,一种不祥的预感疯狂地敲击博士的太阳穴,他甚至能听见PRTS对他的心跳速度做出了警报。
车尔尼在冷库中段的墙壁上找到了调温与灯光的开关,他随手打开灯,往医生的身边走过去,那束冷白色的光闪了几下之后,正打在博士的身前拆开的包裹上……与冻霜几乎一色的半边惨白的脸赫然被照亮。
博士回头,几乎是撕心裂肺地朝他喊道:“停在那!别过来!这是个去世的感染者!”
车尔尼僵在原地。
……妈的!怎么会……博士狠狠锤了一下地面,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情,博士脑内一团乱麻,一些被他忽略已久的线索在脑内激烈的碰撞,它们互相挤压,理不出重点,只有危险的预感与一丝莫名的悔恨在诘问博士为什么不早点察觉。
“医生,”音乐家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冷静平稳的声线把博士拉回现实,“之前你说过,我已经是相当深度的感染者了,他还会对我造成更多的影响吗?”医生听到这句话,缓慢地回过头,那双漆黑的眼中满是疲惫与焦虑,他闪烁的目光望着车尔尼,许久才摇头,“现在还没有开始分解,他被保存在冷库里,最大限度地稳定了状态,不会给你造成什么影响。”
车尔尼的眼神放柔和了一些,他走到医生身边,“那就不需要如此担心我,我可以和你一起处理。”他低声说。
博士相当动摇,他几乎想立刻就抓着音乐家离开这里回罗德岛,但他刚刚触碰过死亡的感染者,他不能在没做过任何隔离消杀之前再随意触碰车尔尼。
“……把冷库的温度调到最低,我先检查这位死者的状况,然后我们回办事处去做消杀处理。”博士冷静地安排行动,但那种意外的遗憾和恨意却并没有消散,焦虑和某种即将发作的恐慌在他心头徘徊不去,他突然不愿意车尔尼距离他太远。
小心把防雨布剪开到死者胸口之后,这位感染者的死因也随之明晰,他的胸口被轰出巨大的洞,几乎穿透胸腔,血液在低温下冻结,源石结晶在胸腔断裂的肋骨上析出,博士四下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任何可以用来取样源石结晶的东西,一条白色的绢质手帕递到他面前,“用这个吧。”车尔尼平静地说。
博士沉默了一下,并没有说得出“谢谢”或者是“这样会不能用了”之类的话,他清楚,说出这种话语等同于对音乐家品格的贬低。于是博士秉承着源石研究者的专业,冷静地向车尔尼介绍这位躺在这的感染者的状况,他需要开口,以此来稳定自己的理智。
“源石结晶碎片并不大,从肋骨的断面析出,但这里面——”博士隔着手帕把骨面上的源石结晶抹掉,不像大多数源石结晶那样和感染者的骨肉连结紧密,而更像粘在上面的石膏一般的质地,抹掉黑色的结晶后,断面上是白色的骨骼,一些血肉在其中被冻得呈现粉红色,胸腔被炸得只剩一个红色发褐的空洞,几节惨白色的脊椎在氧化的血肉中格外刺眼,“骨骼内部没有源石结晶的痕迹,说明他的感染部位不包含骨骼,但一般由于血液循环问题,感染部位都极有可能包含肺部,很可能这个致命伤炸毁了他的胸腔,让肺里的细小源石结晶随着血液溅到骨骼断面上,死后短时间内细胞和□□还有相当的活性,因此微小的源石结晶会在尸体上面暂时增生……”
医生的话语几乎和环境一般冰冷,可车尔尼还是从他每一丝呼吸里察觉出他的颤抖。
这并不是车尔尼第一次看见死亡的感染者,他坚信医生也并不会见得更少,例如医生看见那罐冻伤药时的神情,以及面对自己矿石病的恶化时的反应。
车尔尼望向这位死者,他大概是当场去世,没来的及反应什么痛苦,在长期冰冻下只有一张苍白疲惫的脸,而不显得狰狞或者恐惧……
那种疲惫感很像医生偶尔会露出来的表情——在他揪着医生的领子询问他到底想干什么的时候、在医生给他递那块写满检查项目的记事板的时候、在医生第一次给他结束抽血的时候。
“也就是说,”医生沉默之后,缓缓开口,“他在死亡之后立刻被送到这里进行了冰冻处理,这些源石结晶才没有凋落。”
车尔尼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这种残忍的铺垫,“他在被杀之前就已经确定好了会运到冷库里?”医生无声地默认了。
冷库的温度已经过低,两个人呼吸间,白汽越发厚重,但谁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博士还在凝视着其他位置,希望找出一些别的线索,而车尔尼则望着这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死者出神,有一些奇怪的熟悉感在他脑海里酝酿,他略有些失神地伸出手去,拉开死者的衣领……一块提琴演奏者身上常见的红褐色印记出现在死者衣领下方的位置,而锁骨下方位置也有一个对应的长条样印记。
博士还在观察死者的手臂与手腕,忽然被车尔尼拉住,车尔尼脸色苍白地托起那只被冻硬的左手,在指腹与指尖上查看什么。
“医生……”音乐家颤抖着开口,“他是啤酒馆里,那个乐团中缺席的中提琴手。”
而博士在车尔尼抬起死者的手臂时,正好看到夹在手臂与身体间的衣服上有一个不太明显的挂绳,他抽出那根挂绳,拉出一块藏在暗衬里的口袋,口袋中掉落了一个红色的六边形信物,那是博士见过太多次的东西,博士自己也曾多次在指挥战斗后从他们手中拿到这些重要的代币,用以换取罗德岛需要的物资。
这是危机合约行动的赏金,而面前的死者——
“——是天灾信使。”
博士震惊地几乎无法发声,这句断论几乎只有一点气音,但车尔尼显然也听见了。接下来两人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他们合力拉上这位已逝的天灾信使的衣服和原本蒙在他身上的防雨布,离开了冷库。尽管当前已经接近午夜,但两人行动还是变得谨慎很多。他们无声地回到罗德岛办事处,博士小心地隔着衣服拉住车尔尼的手腕,快步穿过走廊来到最深处的医疗区,关上医疗室的双层玻璃门,两扇门之间汽化的聚合剂开始注入,随后医疗区外的天花板每隔一米伸出一杆灭活灯,开始照射着他们刚刚走过的地方。博士拉上医疗室的窗帘,挡住外面走廊闪烁不止的紫光,打开医疗室另外一个开关,嗡鸣的风声轻轻响起,他站在一个一人多高的白色的柜子旁边,拉开柜门,柜子里锃亮的不锈钢映出歪曲的人形,他把那个几乎没脱下过的外套与完全没脱下过的开衫卫衣褪下,掏空外套口袋里的东西,扔在一旁的操作台上,拉过一盏灭活灯照着,然后把外套和卫衣挂在柜子里。
博主转头看向神色放空的车尔尼,轻声说:“把外套和衬衫脱下来吧。”
音乐家沉默地照做了,博士紧接着给他披了一条很大的绒毯,然后把车尔尼的衬衫和外套同样挂在那个柜子里,循环消毒系统启动,实际上没有必要如此戒备,那位身为感染者的天灾信使的尸身保存完好,没有分解迹象。但博士对这些内心还是有种恐慌发作的预感,像是他站在悬崖边缘,如果风大一点就会被吹进万丈深渊。
车尔尼还是第一次看见医生只穿一件衬衫的样子,毛躁的黑发带着一点卷,身形单薄,甚至可以用近乎干枯来形容,但他紧接着从医疗室内找出一套新的卫衣与外套,与刚刚脱下来的两件一模一样。
这本来应该是可以互相调笑的一件事,但车尔尼并没有那个兴致,他明白医生也没有,于是两个人又沉默地对坐着,仿佛突然回到了互相并不熟悉的那个阶段。
博士起身找出那个凯尔希托人送来的箱子,打开上层,那个颈圈型的监测环躺在里面,博士取走箱子里的监测环,向车尔尼伸出手去,冰冷的指尖按在音乐家的颈侧,但这次他很快找到了颈环的卡扣,顺利摘了下来。
“我去同步一下数据,之后需要换一个新的,”博士一手托着一个,展示给车尔尼看,新监测环似乎比旧的更宽。
博士去调试监测环,而操作台上的箱子让车尔尼有些好奇,上面有一张纸条,写着请小心使用,背后还有一个抽象的笑脸,“这里面是什么?”
“凯尔希送来的东西吧,我还没看过。”他的声音听起来一切正常,但车尔尼却敏锐地察觉到,医生的语气有一些不一样,更加尖锐,更加颤抖。
首次佩戴新的监测环稍微有点麻烦,上面连着不知传输什么数据的线,还要慢慢调试舒适度,而车尔尼的感染部位更是涉及到颈部以及脊椎这类重要位置,他挺直腰坐在没有靠背的转椅上,医生拿着平板电脑不断监测着数据,干枯冰冷的指尖一直在车尔尼的喉结与颈后游走,音乐家为此感觉喉间发麻。新监测环调试之后,虽然没有之前那个戴着习惯,但异物感并不强烈。他轻声向医生道谢,正打算转身时,迎来的却是意外的回应,医生站在他背后,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手指颤抖着捏到车尔尼觉得似乎有些疼痛,之后像是支撑不起头颅一般,把额头抵在在车尔尼另一侧肩上。
他能感觉到医生似乎是几次想要说些什么,那些滚烫的呼吸沿着源石结晶的方向滑落,却都没说出口,而肩颈处隔着毯子传来温热湿润的触感,让车尔尼心下明白了一切医生想要说出来的话。他伸出手去,掌心贴在医生紧捏着肩膀的手指上,轻轻抚平那些用力的关节,把那些干枯的冰冷的手指搭在他的指尖下,无声地回应他。
——我希望你能活得久一些,车尔尼先生。
——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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