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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足
事已至此,我只庆幸今早没让丹洗为我解去药布。不然若没有了这层缓冲,我连保持上半身笔直都做不到。
可连这笔直都只是片刻。
在我第三次受不住塌身撑地时,左边伸来一只手将我扶了一扶。
“你还好吗?”
说实话,我感觉很不好,因为现在除了与昨天别无二致的晕眩外,我还感到了有无尽的热凭空往脑中上涌,呼吸都被压迫的颤抖。
“你的手很凉。”
岂止是凉啊,这冰火两重天要将我烧穿了。
迷糊之际,我听见了纷乱的脚步声,沉燥的让人胸闷。
“沐儿,你如何?你身子不好,先回去歇着。”
是齐晦。
此时我的眼前一阵阵发黑,着实是看不清他们正在我左边干什么,可我却偏偏开了天眼似的,知道齐晦亲自扶起了在我身侧的杜良娣。
酸了半天的眼眶里终于还是聚起泪水,可是它们下一刻就消失了,不会有任何人看见。
托杜良娣的福,我在婢女的搀扶下回了院子,只是又是还没等到太医就倒下。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困意,而是我今年第一次发了高热。
昏睡与无意识的晕倒不同,它就像是将人放到了一个独立天地,让我看见了虚无的心之所向。
那是我十五岁的江南。
在那个青葱山顶,有爹娘、有阿兄、有蒙四娘凌三娘、有蒙大郎和齐斐。他们在昏色烛光中举酒欢饮,唯我们三个小娘子喝的是桂花羹,那股甜香直直能沁入心底。
宴饮过半,笙箫埙齐奏,声传千里,直将那巨大的玉轮迫出云海,引得银辉遍地。
我近乎贪婪的享受着这份欢愉,眸中被他们和夜幕浮云充满。明明我没有醉酒的经历,可我感觉我就是醉了,不然这些人怎么会离我越来越远?
但当我一伸手却只抓住一缕云的时候,我就先是怔忪而后害怕了,可是视线却不受控制的移到身下——青苍墨绿的万丈深渊。
他们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又想抬手摸摸月亮,可是它却突然散碎开来,天地间再无一丝亮色。
毫无征兆的,我开始急速坠落。
醒来的那刻,身子颤起又落下。
榻边有人拧了帕子给我擦汗。
隔着一层纱帏,他不知道我醒了。但在他要从帏下把手收回的时候,我拉住了他,就像幼时拉住阿兄那般。
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凄惨。
还有景洵陪我。
接下来,又开始了入京后我最熟悉的养病。
期间,师弦再也没找过我,但原因不是她怕了悔了累了,是因为我被禁足——而她并不觉得我能有资格让她贵脚踏贱地。
不过没什么不好的。
至于那日的杜良娣,此时关于她的一切已被传播的沸沸扬扬,连与我一同被禁足的丹洗竟也都知晓了杜良娣的底细。
杜良娣是沃州太守之女,闺名杜沐,年十九,以善画扬名沃州。
“可这些倒还不是大家最注意呢,”丹洗为我捶着腿,抬眼时眸中灿烂,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让我想到蒙四娘,“谁能想到啊,太子殿下明明那么偏爱侧妃娘娘,却也会在侧妃娘娘入宫的第二日就迎了一位良娣。但是奴听说,这回太子殿下好像还真对杜良娣动了真心……”
丹洗话说到这儿戛然而止,我疑惑的将视线从窗外春光移了回来,见她一脸忐忑,才蓦地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差点发笑。
“没事,讲吧,左右我卧床无聊。”
“那奴……继续?”丹洗眼珠一转,显然是想说但我又怕惹我不虞的形容。
“自然。”
得我应允,丹洗说的更起劲。
但她接下来小声说出的内容,显然已经不是仗着我应允就能说出口的,而是仗着自己的娘是王嬷嬷,还仗着她是慈安宫的宫生子。
“虽然太子殿下待杜良娣却也不同,但是奴听说殿下从未在杜良娣那儿过夜。可到底还是不知道是不是杜家为师家远亲的缘故,因为奴听到有人说啊,太子心中其实还是更看重侧妃娘娘,此举是殿下怕侧妃娘娘伤心……”
此时天色渐暗,我笑笑,不置可否。
“娘娘。”景洵的到来,打断了丹洗的话头。
丹洗噤了声,当我觉得她接下来可能会像平常训人一样开口时,却只见景洵不过视线扫过来,丹洗就立马行礼出去了。
眼前神似皮影戏上“狸奴见鼠”的一幕,让我忍不住在丹洗身影彻底消失后“噗嗤”笑出了声。
“好厉害啊阿景,怎么做到的?”我随口开着玩笑,看他走近。
景洵显然听出了我话中揶揄,却只笑笑没应声,开口便偏转了话题:“今日感觉如何?可有好些?”
“自是好了不少的。”他应是心情不错,那股朝气直直感染着我,即使简单的问答,也让我不由笑眯了眼。
“那就好。”景洵说着,有些神秘的从怀中拿出一个短竹筒,慢慢在我面前晃晃。
我几乎一瞬就认出这是林家信筒的样式,下意识上手抢,却差点跌下床,得亏景洵手疾眼快伸了手。
待他扶着我坐好后,无奈笑着把竹筒塞到我手里,我迫不及待打开了它——
“吾妹奾亲启
“三月久,吾卒至于境。其地天高地阔,连日大雪,举目但见苍耳,盖江南未睹也。若有时,定与奾同游。
“来途无聊,幸得二人相随,一曰蒙相衡,一曰戚闻昭。戚兄与吾识于遂州,甚投缘,其为人坦荡潇洒,武甚伟,善长枪,亦北赴军。本谓既至,三人盖分,乃谁料竟分为一帐。同帐者有一沃州人士,性活络,吾相甚善。
“吾心所愿,唯汝身体康健,平安喜乐,所愿皆成。汝吾再见之时,当属吾立功之时……”
是夜,我攥着那信筒,安安和和睡了一觉。
这是我第一次被禁足,直到二月下旬那些守着院门的侍卫才依令离开。
当日,估摸着是怕东宫下人怠慢,慈安宫是亲派了软轿来接的,给了我十足的颜面。各宫并不算相熟的娘娘们都笑着与我寒暄,好像我这段时间就真的只是单纯养病而已。
“奾奾快坐吧。”皇后笑着催促。
行了一圈礼后,我在自己的位上坐下,对着上首的太后颔首微笑后,饮了口案上的温茶。
“今日让各位妹妹们来,倒也不是专门请安,”皇后衣着雍容,直身坐着就透出一种威严气派,让低声说话的娘娘们都住了嘴,“今年的春猎将至,随行名额早已敲定,妹妹们进来拘的紧,若是有幸去了便放松放松,多为与本宫共同留下的姐妹们带回些趣闻。不过今年与往年不同,去了的妹妹们也要谨言慎行,不然丢的可是郢国颜面,陛下若要降罚,本宫是拦不住的。”
接下来郑姑姑名册一念,我随两位娘娘共同起身谢恩。
东宫的名册里,我、师弦、杜良娣的名字都写在其上。但她们二位不知何故都未来请安,于是本该由师弦这个侧妃带着谢的恩,竟然落到了我这个位阶最低的人头上。
这下又不知师弦会如何发疯了。
待皇后离开后,得到太后应允的后妃们已经开始闲聊。
我虽不善言辞,还与她们也都相差着最少十岁的年龄,可她们又不能真将我独自一人放在那里惹太后不虞。
于是也得了随行名额的陈昭仪娘娘便拉了我同席,让我听着她们聊天。由此,仅是在她们旁边喝茶吃糕,我也知道了不少事情。
三月春猎是惯例,一般都在京都三十里外的草场进行。可自从郢国在北边打过胜仗后,那边的络缇族便趁势归顺。是以不知还要再往上数几个皇帝起,郢国每五年就必有一次春猎往北边的草场去。
听着她们说,我突然想起阿兄也是北上,于是忍不住插了话问道:“不知这位姐姐所说的北边可是北疆军所在?”
“不是的,草场在西北,离北疆军啊……应是隔着一排山呢,”陈昭仪看起来有些诧异我会开口,但还是温柔笑着道:“怎么?良媛在那里有熟人?”
“嗯,”我不禁失落,“妾的兄长北上投了北疆军。”
“林公子高义,”开口的是另一位被应允随行的娘娘,“不知良媛的兄长名姓为何?下回我给长兄去信时也提一句,总归你们相隔如此之远,见面还困难,我让长兄多照顾一下他。”
原来这位竟是北疆军路将军之妹。
“林良媛你可一定要说,千万别跟她客气,路姐姐近来呀,可正为她那侄女的婚事发愁呢!”
路娘娘是位很爽朗的娘娘,闻言笑着往陈昭仪怀中靠,这让我突然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两人亲切了——因为她们分别像蒙四娘和凌三娘啊。
“怎么啦?我家侄女多好,不就是爱在军营里练练刀枪嘛!再说你看林良媛这个长相,她的兄长又怎么会差?那丫头可也是个爱美色的。”
被路贵妃这么一说,一圈人倒开始看着我笑,让我不由红了脸。
即使我入宫一年,却从未与她们像今日这般说过话,倒也是我占了阿兄的福分。
不过……真多位嫂嫂也不错。
“你今日与她们聊的不错?”诸位娘娘离开后太后又是单独将我留了下来,见我点头才继续道,“此番禁足是委屈你了,这次春猎也正好可以散散心。但姨姥姥还是想多问一句——你可怪晦儿?”
怪?
我愣了愣。
我被罚跪,与齐晦无关。发高热,还与齐晦无关。真说来也没什么好怨他,倒还要感谢他关心师弦并来捞杜良娣的时候还能把我捎带上。
再说禁足也对我的利大于弊,这个师弦不会找我不痛快的“利”太大了,毫无悬念就能压过不能出院子的“弊”。
而且我本身也就是个不怎么出院子的人。
何怨何尤?
“好奾奾啊,有些事要自己想想,你且忍忍……”太后偏头,好似很累的叹了口气。
可我只是苦涩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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