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旋镖

　　一分钱一分货，这的确是真理。

　　不得不说人家卖的贵是有贵的道理，不仅仅是这些食材本身的价格，更重要的是烹饪的手法。

　　我眼前这道“香草酱焗牛肝菌”其实就是炒牛肝菌。但是里面加了迷迭香香草酱，菌肉肥厚嫩滑，味咸且鲜，微微有点甜，香草酱的味道很独特，吃起来爽口润滑，但是不太下饭。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人未经我的同意就给我买单的缘故，我吃的不太舒服。

　　但有一说一，口感确实是不错，跟市里的高档餐厅不相上下，使我感觉这道菜老板完全没有赚我的钱，因为又不是我付的钱。

　　正当我感觉客厅那个身影向餐厅移动过来的时候，我心里盘算的是该怎样揶揄他我才痛快，毕竟一两百块的东西谁也收买不了，更别说人心。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脑子思索着用什么表情才比较有杀伤力......我的对面竟然坐过来一位...一位大叔？

　　一张大脸对我笑呵呵地。我来形容一下他：脖子上一条大金链子，头发不算很多，在头顶上凝成一股毛梳成了个大背头，就那几根毛不知道打了多少发胶，亮的发光！我估计蚂蚁上去都得杵拐杖。

　　一只硕大的手臂放在桌上，手腕上戴了个手串，紧身的白色上衣，显得身型有些壮硕。据说金链子、手串、油头是中年油腻男的标配，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好意思坐到我这种身型纤瘦，看起来比他年轻二三十岁的女孩子面前的。

　　关键是从他看我的表情里，我能看出他对我十分爱慕，这让我感觉——很没有面子！

　　我瞟了眼纪凌晨，只见他在离我稍远些的圆桌前侧身坐下，正在翻看菜单，原来他并没有打算给我机会让我继续怼他。

　　我正要开口询问面前的大叔有什么事的时候，大叔率先开了口：“美女，怎么样？这道菜好不好吃？”

　　我心想好不好吃你自己点一份不就知道了吗，我凭什么告诉你？我又不是美食博主，没好气的吐了个：“不好吃，您还有事吗？”

　　他貌似没看出来我对他的厌恶，估计是我做的不够明显。面上依旧笑眯眯地说：“那你尝尝这碗汤，这碗排骨汤可不是寻常自家做的莲藕排骨汤，这是加了云腿......”

　　“等等！”我立即打断了他。从他的沾沾自喜的表情里我预感事情不妙，搞半天我这顿饭的单是眼前这位大叔买的？

　　“大叔，是你给我买的单？”我迫切地想确认一下。

　　“唉，你怎么叫我大叔呢？我才三十多没大你几岁...”

　　“这是重点吗？”我问。

　　他的笑容垮了一点，又说：“叫大哥，叫大哥听着舒服。”

　　舒服你个屁！我看着他那张油脸饭都吃不下了，可我又不敢骂他，十个我都不是他的对手，并且我也不敢确认我跟他冲突起来旁边的人会帮我。

　　我努力地压制心中那团小火苗，冷冷地说：“大叔...哦...大哥，不好意思啊，这些菜多少钱，我把钱退给你，你看可以吗？”

　　“哎呀，美女，不用跟我客气，小意思。”

　　我将脸一撂，将手中的筷子重重的搁在面前的餐盘上，两个坚固的物体相碰撞，发出了尖锐的脆响，声音的分贝足够打破每个人心中的镜子。我感觉不大的餐厅里所有人都在朝我看来，唯独一个人没有。

　　那油腻男脸上明显挂不住了，一张脸渐渐沉的可怕，此时，我其实有点担心，担心他会不会揍我。

　　虽然我面上神情自若，实则胸腔里的心脏突突地跳。他突然起身，吓了我一跳，身体在椅子上抖了一下，听他粗嘎的声音传来：“一共是一百九十五，你放前台吧。”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我说，然后指了指面前这道莲藕排骨汤，对他说：“这个汤不是我点的，我也没动过，麻烦你......端走？”

　　旁边桌上的女生估计是没忍住，嗤笑一声捂嘴笑了出来。

　　我被笑声惊动，看了过去，那对小情侣正在低头傻笑。目光看去稍远些的圆桌，那人侧面坐着，我居然看见他抿着嘴，他是在憋笑吗？

　　笑会传染，一时间搞的我也有点想笑，但是我不能笑，关键时刻，他们倒是看了热闹，如果将这位大叔激怒，他们可能没事儿，但我会挨揍。

　　好在那油腻男看了眼四周，四处零零碎碎的目光正注视着他，眼神游离了一下，丢下句：“那你看着办吧”匆匆逃离现场。

　　我愣了愣，将那碗莲藕排骨汤往外面推了推，然后自顾自的吃起来。还是吃自己的香，很快将面前的一碗米饭和那份炒菌子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喝了口茶，往前台的桌子上“啪”地拍下一张百元大钞，刚好够我那份炒菌子的钱，心满意足的上了楼。

　　在前台付钱的时候，转身与纪凌晨的目光有过短暂交集。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复古郁金香灯罩，我陷入了一阵沉思。

　　我感觉我在哪里见过他？他的模样很熟悉，倒也不说是模样，有种很熟悉的气场，而且越想越熟悉。但是我在记忆里搜索了很久也不记得我认识一个叫纪凌晨的人。我甚至连小学同学都回忆了一遍也没有，往近了想，大学也不会认识他，上次听说他是什么普林斯顿大学的，跟我也八杆子打不着。

　　也许很多事情过去太过久远，有的记忆，需要某个特定的时间或者特定物品才能被开启。

　　正发呆中，电话响起。是一个猎头公司给我来的电话，一上来就问：“请问你是前万祥装饰公司的首席设计师肖潇吗？”

　　一听“首席设计师”这个名号我就乐了。我哪儿是什么首席啊，我们公司总共就三个设计师，另外两个还是刚出校园不多久的新人。至于我为什么有这个名号，那全是老丰搞出来的。

　　有段时间，老丰被一个搞网站的销售人员烦的不行，可能因为大家同为跑业务做销售的，老丰对对方多少有些怜悯心，觉得人家出来跑点业务挺不容易，在对方口如悬河以及白沫横飞的语言攻击下，他最终还是没守住。

　　花了不少钱搞了个网站，既然要做，就得做的像模像样，不然钱不是白花了吗？从公司前身，到公司未来愿景，再到公司组织人员架构，上到董事长，下到工地上的打孔师傅都被他列入网站，而且每个人都有特别高大上的职位，还配着修饰过的职业装照片。

　　董事长是他老婆——王春芳，这完全合理。但是我一个小小设计师被他搞成首席设计师我都不好意思，搞得有段时间工人一看就我就调侃我，叫我“肖首席”。后来，我再也没打开过那个看起来红彤彤的网站，现在想起都觉得直辣眼睛。

　　猎头公司的风声还来的正是时候，知道我回去就打算找工作。但是像我这种普普通通的设计师居然还需要动用猎头公司这种庞大的机构组织来挖掘，我有点受宠若惊。

　　对方也没说什么，就问了我一些求职要求，薪资待遇，以及一些从业经验等等，然后互相留了电话，添加了微信，说是有合适的单位再为我推荐。

　　一直在老丰那乱七八糟毫无环境可言的办公间里工作了这么些年，我想找个最起码办公环境好点的公司，让我可以整天美美哒、优雅知性地在电脑前操作一番，不然都辜负了父母给的这一身长胳膊长腿。

　　但是钱不能少，至少不能比老丰给的少，我还要租房养车，还要存钱买房。给别人设计了这么多年的室内装潢，我的脑海里已经有一套自己的想法：

　　明年，我要在市区买一套小套二的房子，不需要太大，一间做卧室，一间做工作室。整个装修风格——北欧风，以简洁为主。工作室用胡桃木色的实木做书桌，做一整面墙的书柜。客厅一定要有一块地毯，虽然很不好打理，但是我觉得跟许雅坐地上看剧、吃夜宵别提多舒服。

　　卧室也要简洁的，墙上什么都不挂，将现在屋里墙上的那些画统统丢掉。床品要米色的，像牛奶一样。床垫一定要选好的，这个钱千万不能省，不软不硬，躺下去刚刚好，如果有男人来......噢！不好意思，仙女儿怎么会需要男人呢？我换个思路。

　　还要弄个小阳台，摆满我喜欢的小绿植。有时间打理的话，我买一盆超金贵的宝莲灯，它开花的时间很长很长。还要养两盆玲兰、文竹、多肉、蝴蝶兰、天堂鸟...我要将小阳台打造得葱葱郁郁，我们可以坐里面喝酒、坐里面哭泣、坐里面疗伤。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养一只狗，最好是柯基，但前提是它不能离开我，我还想...........

　　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

　　是久违的清晰的梦。

　　依稀是侵入心脾的深秋，又依稀是寒风侵肌的冬夜。茫然四顾，眼前是黑乎乎的一团，我吓得手脚冰凉，卷缩一团，小小的身体周围充斥着一股无助感。

　　牙关似乎在颤抖，眼泪即将决堤。身后的棉被被一股力量收紧，一个温暖的臂弯将我从背后揽住，身体跌入一个温暖怀抱，安全感将我重重裹挟。冰冷的脚丫被另一双温暖的脚融化，温暖由下至上，像暖风传入心里；像冰天雪地浸入温泉；像黑夜中的暖堂……

　　窗外是狂风造作、大雨倾盆的夜晚。“呼——呼——”妖风呼啸着将惊骇在人心最薄弱的地方肆意滋长，这还不算，天空每闪出一道腥红雷光，几秒钟后就会打出一道惊天动地的响雷，是极致的恐惧。

　　我卷缩在一个温暖的被窝里，似乎侧睡在一个臂弯上，脖子露在外面我往里缩了缩，一个气息哈在我的颈后。每打一个响雷都能令我毛骨悚然。被子外面，有一只手，在每一次闪电过后，雷鸣之前，将我搂紧。

　　一次又一次......

　　我盼望着这一切赶快结束，又盼望着这一切永远不要结束。

　　总归要恢复宁静。天空的响雷渐渐减弱，频率渐渐减少。一只手扯了我身上的被子，将它掖在我的颈间，是万般踏心的感觉。他贴在我身后，身体缓缓转过去，用他的背贴着我的背，缓缓睡去......

　　他的背......他的背好硌人！？

　　这是个什么奇奇怪怪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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