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这件小事

　　07

　　夏季的夜特别短，天空里透着幽暗的蓝，比深海的蓝淡，路灯更亮了。
　　“你……”并肩坐在长木凳上的两人同时地开口。
　　欲言又止，梁梓麟面无表情看了蓝佳儿一眼，转回去喝可乐。
　　“就，谢谢你的晕船药。”看向天空，蓝佳儿说得特真诚，没有不好意思面对梁梓麟说，只是这么做实在太矫情了，毕竟躯壳里住着的是一个成熟的成年女汉子，她是这么认为的。
　　“嗯。”轻声应了一句，安静了好几秒，梁梓麟接着问，说话很慢，“你一女生，为什么来这？”
　　蓝佳儿心里顿时不服气了，女的怎么了？女的不能出来遛弯吗？小屁孩终究是小屁孩。
　　“不就和你一样吗？睡不着就出来了。”这话，蓝佳回得极快，媲美上班时的语速。
　　“失眠？”
　　“说得你不是失眠似的？”
　　“我睡得还行。”
　　蓝佳儿听出梁梓麟的话里多了一点笑意，只是他的脸依旧冷冰冰，“热醒，出来透气。”
　　“那我是来这里看路灯。”
　　“路灯？”这次，梁梓麟看似不大相信。
　　“是啊，好亮，看着很漂亮。”蓝佳儿毫不在乎梁梓麟质疑的语气，这就是她偷溜出来的目的。
　　如果发生在以前，恐怕给一万个胆子，蓝佳儿都不会做出这种出格的事，包括逃脱宿舍大楼、独自一人凌晨走夜路，想都没想过，但如今真的去做了，发现原来如此轻松，撇除碰到了梁梓麟这个意外。
　　“你初中是哪间学校的？”社会病的第二症状——耐不住话掉在地上，其实她知道梁梓麟读的是哪间中学，因为陈志明和他是初中同学，关于陈志明的事情，蓝佳儿无法在短时间内忘记，毕竟记得太久了。
　　“第十二中学。”梁梓麟回答得很平，没有感情起伏的语调，“你呢？”
　　“荔城外国语中学。”记得当年每每的自我介绍，说到学校名字时，蓝佳儿都特别地趾高气扬，只不过当时的骄傲自满早在经由生活的玩弄下所剩无几，现在回过头看，省级中学没什么值得炫耀。每个人都无法避免，平庸将会用尽方法抚平原有的皱褶。
　　“荔城外语？之前有去过那打……”梁梓麟像在回忆些什么，像是很久以前的事，远到超过他现有的生命。
　　如果梁梓麟不提及，蓝佳儿差点忘了这么一回事，当年认识的梁梓麟曾担任过振光中学的“不良霸王”，可今天下午，不对是昨天下午，教官检查军装礼仪时，叫了梁梓麟出列，特意表扬了他的伪寸头，这种巨大的差异感现在想起来，蓝佳儿不禁觉得好笑，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笑？我打架！你不怕吗？”瞧见蓝佳儿的不明笑脸，梁梓麟莫名来气，虚张声势地质问了起来。
　　蓝佳儿笑得更厉害，梁梓麟目前的样子真的蛮幼稚，看上去原本酷酷的男生，一着急了中二气息暴露无遗，只有小男生认为拳头是胜利和帅气的标志。
　　“我为什么要怕？学校里有老师，有教官。”蓝佳儿故意停了下来，打量了梁梓麟一圈，“你现在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出去混的社会青年啊？”
　　这一瞬，蓝佳儿仿佛回到二十八岁的她一样，尖锐得像一只刺猬，保护着自己的无意中也在伤害着别人，话已脱口而出，蓝佳儿害怕会不会伤到这个男生的自尊心。
　　话出口的瞬间，不由得想到了更多，本想开个玩笑，表达她真的不害怕的想法。
　　还好的是，蓝佳儿长着的是一张娃娃脸，修饰了她的气势。
　　听见蓝佳儿的回答后，梁梓麟感到有点意外，没反驳，没生气，突发奇想，抛出下一个问题。
　　尽管这个想法过于异想天开，不切实际，但梁梓麟还是这么做了，他在心里说服着自己，只是巧合，亦或是根深蒂固下来印象影响了他的判断。
　　“我提一个问题，如果你猜中了，请你喝饮料？”
　　“有奖品，可以考虑，如果猜不中呢？”蓝佳儿反问。
　　“猜不中就猜不中……”
　　“行，来吧。”怎么计算，蓝佳儿都不觉得吃亏。
　　“你觉得我黑发之前是什么发色，才配当得起混混呢？”他看向蓝佳儿，想要确认些什么。
　　当听清问题的前半部分，蓝佳儿胜卷在握，笑得眯成月牙的眼睛，想到是快乐肥宅水到手了，口腔中仿佛多了淡淡的甜：“金色，一定是金色……”
　　梁梓麟眼眸一闪而过的震惊，迅速转过身拿起带凉意的可乐，黑色T恤下，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口袋，有了强烈想要吸烟的冲动。
　　差点忘了，现在的是十五岁的自己，没有烟瘾，没有刀疤，没有烙在身体里疼得要命的胃病，没有浑浑噩噩、荒唐度日的过去，更没有不够勇敢而留下来的遗憾。
　　泛白的天际，路灯熄灭，空无一人的长木凳脚下，遗留下来的铝罐瓶身上多了好几处的凹陷，没有人发现它，没有人知道它的由来。
　　唯独他，他似乎重新找到了她。
　　明知这是不可能发生的现实，巧合罢了。

　　回到宿舍，蓝佳儿发现大伙们全睡得好好，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她躺回床上，闭上眼，距离起床的哨声大约还有半小时，想要再睡一会，只是刚才与梁梓麟谈话的画面，夹杂前世印象里关于他的回忆残片在脑海里浮现着，怎么他像换了个人似的。
　　在她所看过的小说与电视剧里，重生所经历的不都和前生一样的吗？偏偏，梁梓麟让人很意外。怎么说呢，这辈子的梁梓麟，她不讨厌。
　　但基于他和陈志明的基友关系，蓝佳儿觉得，适当保持距离吧。
　　想着想着，她再次睡着了。
　　梦中的天空里有一个月球般大的路灯，午夜的街道十分寂静，街的尽头站着一个人，他的背影很高很瘦弱，当她拼命地想要喊出那人的名字时，车鸣响起，砰的一声……
　　“蓝佳儿！”
　　蓝佳儿猛地睁开眼！
　　“蓝佳儿！快起床，教官的哨声吹了好久！”叫醒她的正是张浅伊，睡眼蒙松的张浅伊没有发现蓝佳儿眼角边流下来的泪，见人动了，她立马转头跑向洗漱间刷牙洗脸去了。
　　完全处于恍惚中的蓝佳儿坐了起来，刚刚的梦，唤醒了她前世发生车祸时呼喊自己名字时的记忆，那把声音她很肯定，曾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只是她怎么都找不出来，到底是谁？
　　“佳儿，快点，轮到你了！”
　　张浅伊再次催促，蓝佳儿暂且抛下疑惑，冲向浴室，她可不想因为迟到被罚跑。

　　事与愿违，718宿舍赶在集中时间前一分钟到达宿舍楼下，偏偏719宿舍忘了倒垃圾迟到了，高一十四班的全班同学加操，围绕宿舍区跑圈，请留意，不单单指的是一座宿舍楼，而是宿舍区，教官念在他们初犯，特意放水只需要跑其中一列的十排宿舍楼。
　　团队精神，一人犯错全体人员受罚。由班长北家晓带队，四排人以方阵队形出发，身高占优的梁梓麟位于第三排的一号位，凌晨五点多与蓝佳儿分开回到宿舍后，他一直都没睡，坐在床头反复掂量与蓝佳儿的谈话内容，回想着这三天不到下来和蓝佳儿少得可怜的相处，整个人冷静下来后，他认为以自己对蓝佳儿的了解，就算蓝佳儿一下子猜中他的发色，也不足以证明他心中的疯狂猜想。
　　只是昨夜里的蓝佳儿，与当年那个略带自卑，唯唯诺诺、遇事只会躲，被捉弄几下会轻易掉眼泪的女孩儿，不同了，眼前所能感受到的女孩比过往他所认识的她都自信、强大，尽管这是一种无凭无据的感知罢了，但他是这么认为此时正在背后跑着的她。
　　队伍到达第八还是第九座的宿舍楼时，大家的体力消耗了一大半，整体速度放慢了不少。
　　“这边的不是我们学校的吧？看着脸生。”说话的是第二排带头的女生陈颖彤。
　　“应该不是，王老师不是说了吗？只有后面的四栋是我们学校的。”回话的是她后面的女生，李婷婷，与蓝佳儿是同一个宿舍，梁梓麟有些印象。
　　“这边的是志培中学的高一新生。”梁梓麟身后的男生张蘅搭了一句。
　　志培中学，梁梓麟皱了皱眉。这时刚好拐道正要穿过篮球场，绕另一端的过道跑回去，篮球场聚集了好几个方阵，志培中学的人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军服都是统一的，但右手臂上了袖章让人轻易分辨出来，他们是另外学校的人，因为志培中学的袖章是红色，振光中学是蓝色的。
　　重新回到了第二十一栋的楼下，大家累得不行，教官给了他们五分钟的小憩时间，大伙躲到楼道里休息，梁梓麟和陈志明走到了一起。
　　“陈志明，听说了吗？最前面几栋宿舍下是志培中学？”说完，梁梓麟拿起矿泉水瓶猛喝了几口，天气实在太热了。
　　“志培？”陈志明脑内一转，道出同样梁梓麟心里头想到的名字，“废材他们的学校？”
　　废材，真名章费，和梁梓麟、陈志明一同在第十二中学读初中，不同班，心思不在读书上，整天逃课和打架，有一段时间与梁梓麟混到一起，他深受港、台□□影片的影响，与班上“志同道合”的三、四个同学组成一个了小帮派，章费自称是他们的大佬。
　　当年初中出去玩的时候，梁梓麟玩得挺疯，喝酒、泡吧、吸烟全都干过，唯一让他心里不那么愧疚的是，梁梓麟从不是主动惹事的那一方，三年下来，没欺负过同班的同学，真打起架，搞得头破血流的都是“同行”。现在想起来，当时的他是一名真真切切的中二热血青年，另外《终极一班》这部电视剧对他影响颇大，那时候梁梓麟的世界观里没有校园暴力这一说法，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做错事，更类似游戏里打怪升级这一类，没有勒索过同学的钱，没有强制拉上无关人士做垫背，一心扑在公司的爸只要碰见他总会给他塞钱，而宠儿如命的老妈每礼拜都会他满上零用钱，钱可能对他而言，就这么一回事，于梁梓麟而言出去玩和去混，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在没有父母陪伴的日子里，能找到些什么，这个什么是他不知道他所缺的。
　　撇除读书这么一说，若真要读起来，梁梓麟不觉得自己会差到哪儿去。
　　回到章费这人，性子烈，初中被颁发过好几次的全校处分，可能因为梁梓麟家里有钱带他们去酒吧玩的时候很大方，章费对梁梓麟算是友好。偏偏过了暑假，梁梓麟从酒吧走后，落单碰上南区二中那班社会青年们，被打进“厂”后，两人像是断了来往，章费去过梁梓麟表哥林荒开的酒吧好几次，再没碰见梁梓麟。而事实上，梁梓麟早决定好要断绝这一切的关系网，没想到在这遇上章费他们。
　　“群里，林哥说他去酒吧找你好几次了。”陈志明说道。
　　他们好几个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般的朋友私下建了一个群，平常有什么乱七八糟不能和父母讲的，游戏的、玩的、泡妞的话题都会往群里倒。
　　“嗯，哥有和我提过。”梁梓麟点头回应。
　　表哥林荒比梁梓麟年长四岁，虽说是表哥，但一直都视梁梓麟如弟弟般，上一世，他玩得最疯的阶段，表哥也会旁敲击他，什么能碰，什么一辈子不能碰、不能试、不能做，别人说教他的话，梁梓麟会很反感，唯独林荒叮嘱的，他能一一听进去，再怎么乱耍，梁梓麟清楚原则和底线在哪，这可能是，他幸运的所在，终究未曾干下任何无法挽回的破事，就算他也曾是一个很烂、很幼稚的人。
　　“没事，兄弟！这里是军校，况且戚智武、叶俊涛他们都在我们学校。”见到沉思不语的梁梓麟，陈志明拍了拍梁梓麟的肩膀以示安慰。
　　“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虽说隐归退圈，但如果必须来个仪式感的结束，梁梓麟没怕过，若是必须解决的问题，大干一场他也不畏惧。
　　“行，别太过就行。”陈志明挑了一下眉，“未来的三好学生，看好你！”
　　集合的哨声响起，两人回到队伍中开始了第二天的军训。
　　宿舍楼遮挡住他们的视线，云群悄然而至，那时候没有高速的网络，没有智能的手机，更没有人留意得到天气的变化，夏日快速蒸发掉他们的水分。
　　汗水滑落，梁梓麟的右眼角跳动了好几下，看来有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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