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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科咋就这么难(二)
正午,不出大家的预料,石氏册封了晋王正妃,崔明之一起册了晋王侧妃。晋王长女念儿,也得了柔嘉郡主的封号。
众人没有想到的是,晋王本人也因为和皇帝姓名中重了一个字,改名为卢光任。
皆大欢喜之下,众人列席开宴。
皇帝卢荣仁也陪着聊了几句家常,便和卢光仁,现在是卢光任两兄弟到内室吃酒去了。
太后是个头发花白,腰背伛偻的老妇人。满脸纵横的沟壑似乎都讲着她平生的不易。儿子离席,她赶忙说:“念儿,快过来让奶奶看看。”
念儿来旧都也有半月了,这样热热闹闹吹拉弹唱的筵席还是第一次见,早就坐不住了,一听召唤,赶紧上前来。
殿中的舞伎纷纷敛了水袖,悄无声息地退下了,让出了地方。
“念儿今天起就是郡主了,有什么想要的?快告诉奶奶。”太后的声音有点沙哑,但唤起念儿的名字,却分外温暖。
小安站在明之身侧,轻轻俯下身子,低声提醒道:“陛下和殿下早年离家从军,是王妃持家艰辛,是太后亲手把郡主养大,情分深厚。”
念儿毕竟年纪还小,在这么多人面前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说:“谢太后,儿没有什么想要的。”
太后说:“还是我们念儿懂事。来,赏。”
杨尚宫早有准备。六七个女官托着漆盒从廊柱后面鱼贯而出,机灵的小黄门一件一件唱着赏赐的名字,有首饰头面,也有摆设古玩,还有文房四宝,不一而足。
念儿光听名字,好些东西都不知道是什么,只好红着脸行礼,说:“谢太后赏赐。”
晋王妃也忍不住站起来行礼,说:“太后抬举我们念儿了,谢太后赏赐。”
太后摆摆手说:“一家人,给你们母女,哪里用谢,不用多礼啦。”
一起册封,这赏赐却没有崔明之的份。
崔明之在坐在筵席的下首,眼观鼻鼻观心,既不吃喝,也不说话。她自己在盘算着在王府行医的方法,看在别人眼里,就是高门贵女在不爽。
太后身侧,给太后斟酒布菜的皇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皇后殷氏笑盈盈地说:“儿臣也准备了礼物,要送给弟妹和侄女。”
太后并不讨厌这个高门出身的皇后,也挺喜欢这个年轻又讨喜的儿媳。太后满意道:“难为你用心,拿上来吧。”
太后身边的杨尚宫引着端着礼物的女官下去,回头瞥了一眼皇后身边的李尚宫。她之前不知道太后这边的礼物单子,若是太寒酸,惹人嘲笑;若是太贵重,越过了太后这边,更是惹人消化。
李尚宫脸上带着和皇后一脉相承的笑意,亲自捧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双手递给晋王妃。
皇后说:“我堂兄游历南越时曾得了一颗明月珠,我年纪小撑不起来。王妃贞义如明月,今日便以明月珠相赠。”
太后笑呵呵:“还是殷家女儿识礼。”
匣子打开,一枚拇指大的真珠躺在红绸中央,当真是明明如月。
皇后又说:“我小时曾在崔家,姑姑同我讲过山水画。我见宫中有陆恺之的山水旧作,今日便赠与明之。”
随着李尚宫递上卷轴,众人目光都转到崔明之身上。大家像是这才想起来,一同册封的晋王侧妃出身高门崔家。
一时间,满殿都是低低的议论声。
崔明之坦然接过画轴,行礼谢恩。
皇后殷氏满意,就是要让大家知道,晋王侧妃来头不小,而且是她皇后的人。
当然,柔嘉郡主也得照顾到。皇后先是对太后,笑意盈盈地说:“早听母亲说起念儿,今日一见果然伶俐可怜,长得竟有几分陛下的神采。”
太后最喜欢别人夸她的孙女,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皇后又说:“我陪嫁中有一柄和田玉如意,今日便赠与郡主。”
说着,李尚宫捧来一柄白玉如意,纯白润泽,只有手掌大小,但线条精致流畅,也是难得的宝物。若是行家来看,必然惊呼,这如意不仅用料是极品,这雕工分明是南朝名家的手笔,就算是在皇家,也是难得的宝物。就这样送给八九岁的孩子,当真让人扼腕。
念儿确实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白玉,直接从匣子里把如意拿在手中。如意的曲线刚好和手掌的曲线贴合,似乎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暖意。
太后笑得见牙不见眼,打趣道:“这孩子,这么喜欢,快收好……”
话音未落,念儿手一松,那白玉如意从手中滑落,呛地一声脆响,碎裂开来。
大殿一下子寂静无声。
只有和田美玉的碎片蹭着地面滑开,撞到桌角在停下,兀自在原地摇摇晃晃。
念儿两眼茫然,平平地看着前方的祖母。
她脸上刚刚的欣喜和好奇像是被一下子抽走了,她面无表情地在大殿正中央,脚下是碎了一地的和田玉渣。
李尚宫距离念儿最近,这也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下意识地唤道:“郡主,郡主?”
卢念儿毫无反应,她像是短暂地从身体中离开一样,任何声响,光影都不能触碰到她的神志。
晋王妃猛地站起来,不小心勾住了桌布,满桌杯盘碟盏稀里哗啦地倒了一地:“念儿,念儿,我的儿!”
卢念儿的目光毫无波动。
太后也激动地喊道:“念儿!”
卢念儿这才倏然回神,低头看到脚下碎成几块的如意。又看到母亲身前狼藉的杯盘。虽然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忸怩着说:“母亲,念儿知错了,念儿下次不敢了。”
晋王妃不顾溅到身上的汤汤水水,跨过面前的小桌,三步并作两步,把念儿拦进怀里,带着哭腔说:“我的儿,你刚刚怎么了。”
念儿不知所措:“母亲,我刚刚不小心……”
晋王妃说:“刚刚母亲喊你,你怎么都当听不见。”
念儿更加不知所措。
皇后赶忙打圆场说:“郡主怕不是刚刚偷吃了两盏酒?有点犯迷糊了。王妃也受惊了,不如先到内室休息片刻。”
说着,皇后比了个请的手势,亲自引着王妃和茫然的卢念儿去了内室。
太后也紧跟着离席。
太后、皇后、晋王妃接连离场,席面上的窃窃私语一下子没了顾忌,像是火苗一样蹿起来,而且越烧越旺。
“郡主不是中邪了吧。”
“晋王妃也是,怎么如此粗鲁。”
“有其母必有其女吧。”
“晋王从军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不是晋王亲生的。”
“这样子,哪里像是吃了酒。前几句话还好好的,后面直接愣住了,谁叫到不应。太奇怪了。”
“册封当天,真是不吉利。”
……
四周嘀嘀咕咕的闲话无孔不入,崔明之如坐针毡。她坐在旁边看着,感觉这小姑娘的情况很像是儿童失神癫痫。
儿童失神癫痫是儿科最常见的癫痫类型之一,特点是平素完全健康的学龄期儿童,出现典型的失神发作。很像是小姑娘刚刚的状况,突然发作的意识障碍,不伴有身体失张力的表现。常出现呼之不应,手中物品掉落。
哪里就是什么中邪了。
就在这时,李尚宫竟然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明之身后。
李尚宫压低了声音说:“侧夫人,皇后娘娘请您去内室。”
崔明之环视四周,贵妇人们都在忙着闲话,没人在意明之这边。崔明之轻手轻脚地起身,欠身轻轻念道:“妾身不胜酒力,失陪。”
周围人哪里顾得上她,只有坐得最近的两个人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场面上没人注意到明之起身。
明之这才跟着李尚宫,疾步走向内室。
王妃紧紧揽着念儿。念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小孩子对大人的情绪格外敏感,她快要哭出来了。
“王妃受惊了,不如先去换身衣服。”皇后殷氏杏核圆眼盛满了关切。卢荣仁和卢光任两兄弟都站在一旁,带着轻微的酒气。
李尚宫疾走两步到皇后身侧,用在场人都能听到声音,轻轻说:“贵人不在,场面上有些话出格了,还得贵人主持局面。”
“是谁?说了什么?”卢荣仁沉声道。他的声音明明没有很高,但众人心头都是一震。
李尚宫赶紧跪下:“奴婢失言了。”
皇后皱着眉头,说:“臣妾先去场面上撑着,今天是王妃和郡主的大日子,不能虎头蛇尾。臣妾告退。”
“嗯。”卢荣仁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眼中闪过满意。
新朝刚刚立起来,万象更新的时候,越是底子薄弱,越是面子上不能有破绽。今天是郡主和王妃册封的日子,也是太后和皇后在命妇中间露脸的日子,绝不能出岔子。
皇帝卢荣仁这才看到崔明之:“仙姑换了衣服,孤都认不出来了。”
晋王卢光仁茫然回头,这才发现李尚宫引来的女眷竟然是昨天抬近府里的侧夫人。
崔明之行礼:“不敢当,师父归道山后命臣还俗……”
卢荣仁不管这些:“仙师的道行孤是知道的,侧夫人请看,郡主这是怎么了?”
崔明之犹豫着,说:“谢陛下信任,只是……”
崔明之想:只是老道士和我外科人啊,这种病完全专业不对口呀,完全看不了啊。这,这。这得去挂儿科神内组吧。
但是崔明之忍不住想起刚刚席面上四面八方绵密如潮水的恶语。又看了看晋王妃怀里惊惶的卢念儿。
卢念儿生得像是晋王更多些,脸颊瘦削,面色黑里带黄,或许前几年过的并不是大小姐的舒服日子。但一双眼睛却狭长有神,眼裂微微上挑,像是命中有说不出的贵气。但现在这双贵气的凤眼里头却盛满了不安和不知所措。
“侧夫人但说无妨。”晋王卢光任说,声音中有隐隐的怒气。今日是他封妻荫子的日子,他不允许出现这样的纰漏。
晋王妃石氏身子又是微微一抖,把念儿揽得更紧了。她有些惶恐地看向崔明之。她根本不知道崔明之不仅仅是什么博陵崔氏的贵女,还是什么仙师的亲传弟子。昨日太后身边的杨尚宫根本没说这些。
她当时只是想给刚刚入府的侧室一个下马威而已。谁承想,如今却要听她一言判断自己女儿的状况了。
如果她一开口,说卢念儿是中邪怎么办?卢念儿从出生起就没见过父亲,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卢光任若是从此厌弃了这个女儿,厌弃了自己可怎么办?刚刚连从小养大念儿的婆母,眼里都闪过异色。
想到这里,晋王妃石氏几乎肝胆俱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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