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魄记

　　翌日大早，磬儿按约前来，不过登场又是掐着姜太微的脸蛋，说那早点再不吃就要凉啦。
　　姜太微醒后有些怔忡，未几便钻出帷帐，看得磬儿莫名其妙，问她是要找什么东西吗。
　　屋内暖炉还在袅袅流着轻烟，可昨日为她侍候了一夜暖炉的人却不见踪影。她心下有些失落，本想缓缓坐下，便看见小氐正抱臂悠闲靠在书架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瞧上去竟有些矜贵。
　　“找到了吗？”
　　她听见有人问道，便老实回答：“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
　　磬儿幽幽转头看她。
　　“找、找着被你吓飞的魂。”姜太微与她四目相对吓了一跳，竹筒倒豆子般扯了个谎。
　　小氐本在轻笑，但在见磬儿发间的一支新簪子后眯起了眼睛。
　　“魂回来了就快些收拾一下，你的师傅又叫你出宫，说要去采买些东西。”
　　姜太微闻过后心下一沉，仍强打起精神说：“好啊。不过天气这么寒冷，又快新年，宫里只会严加看守，师傅怎么做到又能带我出宫的？”
　　“既是你的师傅，那自然不是一般人。”磬儿微微一笑，“快些收拾吧。”

　　这次接引她的不是师傅，而是门外一位身形矮小毕恭毕敬的内侍。她随他穿过宫城薄薄的积雪，上了宫城侧门外的马车。眼上蒙布之后，马车便缓缓前行。
　　似是过了半个时辰，车外嘈杂声由鼎沸转至消失，等她再次摘下布条时，人已在一间雅致的小院。院内积雪尚新，洁白光滑，如那顶好的雪酪，就等经过留下脚印。姜太微按那内侍的叮嘱，片刻未曾抬眼，随他悄无声息地进到内院。
　　行至屋内，姜太微便瞧见了多日未见的师傅。他正坐在一扇紫檀镂空屏风后，优哉游哉地把玩手中的汝窑瓷盏。见到她时，也只是微微点头。
　　“太微，今日叫你前来，是有贵人说想要见你。”
　　屏风后有道人影，身形绰绰看大不清楚。?
　　“姑娘便是姜家二小姐的千金罢。”屏风后的人声音似有轻佻，听得姜太微心尖猛地一跳。
　　‘张礼，替我将这屏风移开，否则我看不清姑娘的脸了。”角落里忽然出现位护卫打扮的男子，默不作声地移开了那扇屏风。
　　相较于熟悉到令人心惊的嗓音，眼前的这张面孔倒是只有六分相似。
　　那男子端坐于一把雕花红木椅上，对她微微点头，嘉许似的说：“不错，确实像极了父亲画中的女子。不过这姑娘的身份但凡追究起来，不仅你，当年的不少人恐怕都得掉脑袋呀。”
　　“公子说笑了，在下这脑袋，本就没打算留到那日。”师傅不卑不亢道。
　　那男子像是听了甚么有趣的事情，抚掌大笑道：“哈哈哈，好罢，这见也见过了，你需要安排的我自会帮你打点。不过我那弟弟，还得劳烦宣真道长多上些心。”
　　说完，便挥手两下。
　　那名为张礼的男子和内侍再次出现，引师徒二人走出院落，后又为他们眼睛蒙住布条，一齐上了姜太微来时的马车。

　　马车内一派静谧。除了车轮滚动的声响，就只剩面前师傅平稳的呼吸声。
　　将近半月未见，就算目不能视，姜太微和师傅对坐竟觉着有些尴尬，便主动挑起话头说：“师傅，我们今日不去采买些东西吗？”
　　“你要是想，也不是不可。”他听起来略有意外，沉吟后道：“之前的东西取到了？”
　　“取到了，正在我身上。”
　　师傅听过应许一声，过后又说：“想问甚么便问吧。”
　　她沉默片刻，状似无意问道：“上次我说的那交易，便是公子的弟弟？”
　　“是。”师傅答得飞快，“万燕的秘药再神通广大，不过只会使得人暂时昏迷。只有加了符咒，才会打散那七魄，超出三月未归便彻底魂飞魄散。”
　　姜太微竟从他语气中听出丝令人胆寒的淡然。
　　“既然如此，正好把上次说过的剩下一半，也与你交待了。”他语气沉静，开口便娓娓道来。
　　当年天灾频至，水草枯竭，万燕大举南下，骠骑将军收到军令后不足五日立即开拔，留妻子一人在家中。后虽前方捷报频传，但当今圣上的三皇子，如今太子，竟惨被北燕人掳走囚禁虐待。圣上唯恐他最珍爱的小儿子被折磨至死，便将那将军夫人，姜家二小姐软禁在宫中，又以粮草不足为由，逼迫他早日鸣金收兵。最终至那骠骑将军战死沙场客死他乡，都不知他妻子已诞下一胎儿。
　　“想必你早已知道那宫中之人是谁了。”
　　师傅的声音悠悠，似是从那天外传来。
　　姜太微低头，苦笑一声。“你这般恨他，却还要与他的大儿子联手。不过想来想去，父子相残手足互戮，确实是个一石二鸟的好法子。”
　　“你这是在怪我太狠心？”师傅的语气依旧听不出丝波澜，“太微，始作俑者并非是我，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车轮经过一洼泥塘。本应冬眠的青蛙竟于那官道上蹦跳，被碾过时不过惨厉地呻吟几声，徒留血肉模糊的身体和血迹被印在了路上。
　　姜太微听见了它骨骼碎裂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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