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

作者:楚楚吃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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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魇


      遥远的记忆在梦境中趁虚而入。

      漆黑的石牢里弥漫着阴冷的气息,硕大的石砖铸就成密不透风的迷宫,将一切光亮隔绝其外。

      没有一扇窗户,却有冷风飕飕穿梭其间,从远处甬道更深的黑暗中带来浓重的血气。

      白郁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跳个不停,有节奏的心率在死寂里格外明显,像个引诱野兽上钩的活饵,在绝望中挣扎跳动,等待着厄运降临。

      右肩上有一道骇人的伤口,深可见骨,血顺着手臂蜿蜒流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血流黏腻的触感划过手心。

      可是此刻并不觉的疼痛,恐惧带来的战栗令疼痛都显得微不足道。

      白郁死死地盯着远处看不见尽头的黑暗,目光不安地扫过地面——地上七零八落地堆着些肉块,或许说那曾经是人身体的一部分。

      不知被什么东西扯成看不出人形的碎块,形状各异的内脏撒了一地。
      黑暗中传来些细碎的金属碰撞的声音,冷硬的指爪在地上摩挲,将白郁的精神高度汇聚。

      他目光不敢离开那令人恐惧的黑暗,身边尚且年幼的女孩子眼里噙着泪水,却不敢让泪珠流下,手紧紧抓着白郁这个身边唯一的依靠。

      石牢里冷的空气稀薄,汗水刚从额角溢出就变成冷汗落下。

      舅舅站在白郁身后,比远处未知黑暗更加令人恐惧,一身黑衣宛若一只披着黑羽的秃鹫,他正徒手拨弄着这石牢里唯一一点光亮。

      一盆烧红的炭火,噼里啪啦的红炭中有一把金色的匕首,薄锐的刀刃被烧的微微透明,冒着金红色的光。

      远处的甬道里又传来些低沉的咆哮,白郁吞下一口血腥味的空气,勉强将呼吸节奏调动得正常些。

      舅舅将那把烧得通红的匕首从炭火里抽出来,放到白郁手里,寻常人早该被高温烫的皮开肉绽。

      白郁却毫发无伤,仿佛握着的只是一块寻常金属。

      金属碰撞的声音愈发靠近,才辨识得铁链在地上拖拽的声音,一双双蓝色的眼睛随之在黑暗中涌现。

      舅舅俯下身来,凑到白郁耳边,声音和这室内凝滞的空气一样寒冷:“你自己选。”他伸手握住白郁拿着匕首的那只手,带着他的手抬起,指向那些幽蓝鬼火般跳动的兽瞳。

      白郁的手在抖。

      舅舅松开白郁的手:“别和禽兽讲仁义,同情心是这世间最致命的弱点。”

      匕首上能灼伤人皮肉的火烫此刻却不能带来任何温度,白郁觉得背后、眼前一片冰凉。

      微弱光影能触及的地方,石头拱门上镶嵌了一圈狰狞的兽首纹样,怒目圆睁,注视着其下众生。

      舅舅宣判命运一般在白郁肩上轻轻拍了两下,随后转身离去,少年人的身高还未及他的胸膛,这个动作更像是猛禽将弱小的猎物抓握在爪中。

      身后唯一的门訇然关闭,掐断了最后一丝退路和希望,黑暗中的蓝色眼眸咆哮着逐渐靠近。

      白郁看了眼身边女孩求救的目光,咬紧了后槽牙,撕下一片被血浸透的衣角,把匕首死死绑在手上。

      耳边的呼吸声不是自己的,那是空气穿过凶兽硕大胸膛时发出的嗡鸣,地上那些可怜的性命在交付他们生命前,最后听到的就是这风一般的嗡鸣。

      黑暗中的众多轮廓一声咆哮,骤然冲了出来,数只黑色皮毛的巨兽同时冲出。

      白郁咬住一口气,将手里的匕首大力送了出去。

      森森巨口带起的血风让白郁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直到温热的血溅到脸上,他的恐惧才在顷刻间崩溃。

      他霎时睁眼,直直对上一双硕大的蓝色眼睛,冒着寒光和凶色。

      残梦在看到那双眼睛的顷刻间迅速散去,白郁眼前画面快速扭曲、崩塌,唯有恐惧低徊不肯幻灭,梦里那双蓝色的眼睛和眼前之人的眼眸同时重合。

      一样纯澈的蓝,不带人性,空洞的疯狂。

      白蘺不知何时已经坐在白郁身旁,苍白的手按在白郁的胸膛上,输送着灵力,梦中野兽的瞳孔正与之眼眸重合。

      灵流和他的人一样,不带温度,激的人背后发寒。

      白郁下意识地猛地坐起,一把握住放在胸口的那只手,对方猝不及防手腕被抓在白郁手里。

      噩梦附带的钝痛在脑海中漫延,白郁不得不偏头闭眼,将空着的那只手放在额头上,快速驱散头痛。

      呼吸间,头痛被清醒取代着压制下去,白郁转过头,轮廓柔和的上眼睑此刻微微眯起,眉峰带上了凌厉的弧度,四目相对。

      白蘺的眼睛里却已经没了梦里相似的蓝色。

      白郁不相信自己看错了,警惕地打量起白蘺的眼睛,寻找着蓝色的痕迹,手里还抓着对方的手腕不放手。

      “你要杀我吗?”白郁带着极具侵略性的语气问道,手里力道愈加发狠,“夜深人静,毁尸灭迹,你该下手更干脆些。”

      白蘺并不言语,那双眼睛黑的宛如黑色的海水,只是不起波澜,此刻倒映着些许暖色的火光,哪里有分毫那无机质的蓝色。

      眉间纹印的红,是他整个人身上唯一的色彩。

      他没挣扎,任凭手腕落在白郁手里,也并未反驳白郁的质问。

      白郁凑得更近了些,偏过头几乎蹭上白蘺的脸颊,用只有对方能听见的声音说:“有些野兽,若是一击未能将其拿下,就再难得手。”

      手指碰上些许冷硬,手里的腕子皮肤白的几乎透明,却让人联想起旷野里那些野兽苍白的指爪。

      月白袖口掩映的皮肤上,扣着一道金色的小链子,用及其细致的纹路镂刻,环环相扣,完美地贴合皮肤。

      “你有病吧!谁要杀你!?你脑子进水了?”顾长烟一把拉开白郁的手,又往身后的草地一指:“你自己不知道发什么癫,放火要把我们都烧死。”

      以白郁为中心的数尺范围内,草木早就灰飞烟灭,地皮都被烧的一片焦黑,余火未熄,金色的火星子飘散在空气中。

      他三人从日沉阁出发已有三日,几日未得安眠,今日在琅琊城外驻扎的时候,一个不留神,白郁就陷入了无尽的梦魇。

      果真是白郁自己梦中险些走火入魔,灵脉中控制不住的火逸散,差点引起大火。

      “你适才是在替我调息?”白郁犹疑地问,心中又不自觉带起梦中幼时的无助地恐惧。

      白蘺言简意赅地点头,快速将手收进袖子,那双眼睛除了空洞,没有别的颜色。

      他起身坐到篝火的另一边,不再和白郁交流,垂眸在一旁调息。
      一夜无声,一夜无眠。

      第二日清晨,三人早早就进了城内,既然日沉阁的修士最后的踪迹就在琅琊,那必定去过城中大型茶肆酒楼。

      此时白郁已经将身上常穿的黑色劲装换下,一身南地昂贵丝绸精心剪裁,广袖曳地,鸦青的衣襟上用金线绣着一双云鹤,墨发用一支黑玉簪綰住,只落了几缕碎发在颊边。

      手中再端着那把黑扇,眼角慵懒地微垂,长眉舒展,倒是少了几分平日那咄咄逼人的凌厉,打眼看去一派南地那些舞文弄墨的世家纨绔公子的气派。

      来斟茶的小二将坐上三人一一扫过,忍不住在白衣衣襟上华光熠熠的金鹤纹样上停留,笃定眼前这位是哪位士族的郎君。

      小二带着几分奉承问:“郎君看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嗯。”

      白郁故作几分神秘,引得小二更觉得眼前之人地位超然,追问道:“看郎君衣着气度,不知是哪家贵人?”

      白郁闻言忽神色一变,面上闪过一抹神伤:“非是贵人,我只是个寻家的离人。”

      小二闻言更加好奇:“城中之人我大都熟悉,只要不是年岁过于久远,郎君将要寻之人的住址细节一类告知,我或许能帮上一些。”

      白郁:“我祖籍本是此处的,当年因战乱被父母送去江南亲戚家中避难,父母亲族放不下家业选择继续留在这里,最后一场疫病城中大乱,我父母也在其中失去联系,一别十几载,早已记不清楚他们样貌,也对旧宅住址记不得了,身上只留有父母当日留给我的纹章,不知您可认得?”

      白郁从袖中取那日白松给他的,断做两半的日沉阁纹样,虽是宗门中修士人手一块的东西,确实用凡间少见的玄铁打造,加之纹样繁复,看起来确实像是某种稀罕的物件。

      今日白郁特地换了一身装扮,又大费周章演这一出寻亲的好戏,就是为了打探日沉阁修士的去向。

      当日他们若是以日沉阁的名义来代寻回白郁母亲的遗物,那定然会留下痕迹。

      小二小心翼翼地端详起桌上的纹章,良久才皱眉道:“这不是城中士族的家纹,也可能是年岁太久了,如今这世道,什么大家族的倾倒也不过是须臾间的事情。”小二有些惋惜地摇头,“但我总觉得这纹样熟悉,可能近日见过?”

      白郁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与坐在桌子对面的白蘺交换神色,后者正将吃的脸都埋在饭碗里的顾长烟从碗里提起来。

      白郁垂首,装出和之前一样逼真的失落:“若是如此,想来我亲族是早已覆灭了,看来这一趟是无功而返了。”

      小二一拍脑袋,灵光一闪:“我说在哪见过呢!七天前屠二曾来这酒楼,酒足饭饱又想赊账,可他赊的账都够买下门口那家生意不红火的小馆子了,我拉住他说不给钱不让走,他推开我时我见他腰间挂着个同样的东西,当时我还说这是个值钱的物件,可以用来抵账。”

      白郁将手里的扇子合上:“屠二是哪位?”

      小二一脸嫌弃地摆手:“是城东一伙品性恶劣的恶霸中的一人,这些年净做些欺男霸女的恶事,早晚遭天谴。”

      小二皱眉,打量着白郁:“屠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怎么可能和郎君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顾长烟闻言觉得自己找到贬损白郁的机会,从饭碗里抬起头:“这话可不好说,乌鸦窝里还能飞出凤凰呢,只不过披上那身虚伪的皮,内里还是黑心的乌鸦!”

      小二叫这没来由的一句说的不明不白,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这位是?”

      “我儿子。”白郁笑着回答。

      “你胡扯!”

      顾长烟勃然大怒,要不是白蘺恰突然将面前的杯子捏碎,顾长烟不得不扶着他回屋休息,怕是要当场拎着白郁的领子和他扭打做一团。

      白郁望着二人身影消失在楼梯上,才端起杯子好整以暇地辍饮一口。

      脸上早已经不见了刚才演出来的那副苦寻亲族的恳切,只剩简单的冷漠,眉宇间邪气重新汇聚。

      白蘺适才坐过的一方桌案上,指甲刻下了一条活灵活现的小蛇,刻痕干净利落,但是行至蛇尾处却忽然失了力道,留下及其深的一道沟壑。

      似是划破了手指,蛇尾上留着一点未干的血迹,蛇尾直直指向小二离去的背影。

      白郁朝着蛇尾的方向看去,小二不经意间扬起的衣角内侧,赫然绣着一朵格格不入的红色夹竹桃。

      白郁伸手盖住那小蛇,掌心内里骤起,起身离去时,那条小蛇早已不见踪迹。

      只留一片被微微烤焦的木板。

      白蘺被顾长烟扶去休息的期间,白郁有向周围人打听了屠二这个人。

      从众人口中得知的答案并未与小二给出的信息有什么差异,似乎这就是一个作恶成性,头脑愚蠢又简单的凡人。

      可这样一个人,又是如何会拥有日沉阁修士的纹章?

      偷窃自然是不可能的,日沉阁修行多年的修士如果能叫一个凡人近身并偷走纹章,那人人皆可称自己为修行之人了。

      白郁觉得还是要亲自前去一探究竟。

      从众人口中得知,屠二住在城区极东的梨花巷里,有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婆,据说住在巷子一头的人都能听见屠二在巷子另一头挨老婆打的惨叫声。

      在旅店短暂休息一夜,翌日晌午,三人已经站在梨花巷的街口。

      白郁已经换下昨日那一身浮夸的着装,白蘺今日带上了幂蓠,厚重的白纱隐去了面容,看不清神色。

      白郁昨日并未问起他的突然离去,还有桌子上留下的那条小蛇,只是夜间他闻见白蘺的屋子里飘出些许药味,听见顾长烟出门倾倒药渣。

      白郁早上特意绕到屋后去查看,见倾倒药渣的地方已不见任何残渣的痕迹,只是被残渣浸透的土地上,草木都被腐蚀成了黑色的泥水,想是药渣也一并融化了。

      他闻了闻那被黑泥,一种及其熟悉的气味在鼻尖萦绕,白郁却想不起这是什么味道。

      这种东西喝下去,别说是疗愈疾病,怕是直接两眼一闭早登极乐。

      白郁对眼前之人更加戒备和怀疑。

      只是今日尚且不是质问他的好时机,毕竟思考间传闻中的屠二正被一个中年妇女拎着耳朵,一路惨叫着从巷子另一侧被拖着走过来。

      “我上次怎么说的?再让我抓到一次你跑去逛窑子我就打的你脱一层皮!”屠二的老婆挥舞着手里的长棍。

      屠二见到那棍子立刻胆怯地往后一缩,连声求饶:“娘子我错了,我这也是叫那狐狸精鬼迷心窍,我保证不会再犯了!”

      巷子里住的人不少,此刻都抱臂站在一旁,看着每日都定时上演的屠二挨揍的好戏。

      屠二的老婆一把甩开屠二抱着自己大腿的手:“你哪次不是这么说的,哪一次不是再犯,你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家里那点家底早晚叫你败光!”

      屠二被掀翻在地,坐在地上原地哭嚎,良久才抹着眼泪往家走。

      一颗石子从侧面飞出,极其准确地击中屠二右腿膝盖,屠二“哎呦”一声,跪倒在地。

      衣摆下,白郁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屠二腰间挂着的东西,果然如店里小二所说,是日沉阁的纹章。

      白纱遮蔽面容,白郁看不见白蘺脸上神色,是他适才脚尖在地上一掠,抄起的劲风裹挟着那块小石子击中了屠二的膝盖。

      这种暗里损人的事情通常是白郁的拿手好戏,这次却叫白蘺抢占了先机。

      白郁内心有些许不爽,但旋即又将注意力扯回屠二那块纹章身上。

      屠二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低声咒骂一句“晦气”转身进了破败的家门。

      一个年轻又面容姣好的女子早已在墙根下等候,屠二一进门,她就轻车熟路,身形一闪,跟着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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