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节自将

　　难民的嘈杂声稍稍低了下来，城门下的人不明所以地四处观望。

　　曹暮雪缓缓开口：“攻城须得天时地利人和。今日他据地利，我拥人和，若饥民转为反贼，那这几日的谋划便都无功而返了。”

　　他于是翻身下马：“找到姓孟的老头子了吗？”

　　“已经派人去请了，”心腹上前接过拴马绳，低眉顺目地答道，“暂无消息。”

　　“此行不顺。”曹暮雪眯起眸子，细细地摩挲着角弓上的花纹。心下难免闪过一丝不安。

　　喧闹声渐渐息止，城外的人已经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瞭望台上的红衣少年。

　　曹暮雪的视线与那少年交汇。

　　这视线中混杂着陶红的城墙与混浊的沙土，城内的歌舞升平与城外的饥民遍地，还有……不知悔改的昏君与民心所向的将军。泾渭分明。

　　两个低着头的小太监亦步亦趋地跟着这红衣少年。

　　曹暮雪心中一派了然。

　　只见这少年缓缓鼓掌，唇角勾起：“恭迎曹将军凯旋归来。”

　　曹暮雪也微微笑起来，冷峻的脸上便带出一股多年征战沙场的煞气。他朝着城门处遥遥拱手，并不下拜。

　　“臣下不敢当。”

　　这个皇帝，倒是与他想象中的有意思的多。

　　艳丽又张狂。

　　曹暮雪不易察觉的向后挥了挥手，身后心腹便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是陛下龙威佑我安阳，”心腹极有眼色地替曹暮雪接着说道，“将军多日舟车劳顿，加之沿道救济我朝子民，早已是疲惫不堪……草民恳请陛下为将军安排一处住所先行歇息。”

　　曹暮雪一脸微笑地看向城门瞭望台。

　　红衣少年身旁的恒城城主吹胡子瞪眼。这还不是因为你们将军自己要跑回来？本来就没有陛下的命令，私自调兵离开边疆可是重罪。居然还想进恒城？其心可诛。

　　韩善逸一脸担忧地望过去：“朕竟不知将军如此劳苦……”

　　“来人，开城门，迎我安阳须眉。”

　　恒城城主瞪大了眼睛，膝盖一软跪下了。

　　“陛下！这这这……万万不可啊！”

　　“有何不可？”韩善逸一脸奇怪地看着脚边的中年男人，“将军凯旋归来，自是要接风洗尘。”

　　陛下，您到底是真蠢还是假蠢？一看这将军就是要过来逼宫杀人的啊！恒城城主在心中哀嚎。

　　他刚想抬头要说些什么，却看到那少年勾着嘴角，戏谑而残忍。

　　还是昏君。

　　恒城城主脑中一阵轰鸣，总算清醒过来，知道自己逾越了。他伏在地上，再不敢言语。

　　于是在昏君的授意下，城门缓缓打开，却只留出了一道只容一人经过的门缝。

　　曹暮雪再次看向那红衣少年，没有动作。

　　“将军怎么不进来？”韩善逸微笑着询问，语气中仿佛带着一股诱哄，“朕可以亲自为将军接风洗尘。”

　　曹暮雪闭了闭眼。他看着昏君的这张脸，莫名想起了幼年时在都城见到的梦香楼花魁。

　　那是个灯火通明的江面，渔船上的女子着一身红纱裙，正将手中的花灯缓缓放入水中，眉心的花纹在火光的映照下，妖艳而热烈。

　　红色……

　　果真是太艳了。

　　这绝不是一个容貌艳丽的皇帝该穿的颜色，未免太过了。

　　城外的风沙漫过半个城墙。曹慕雪背着角弓，独自一人骑马进了恒城。

　　饥民微微骚动过后，城门轰然关闭。

　　将门曹氏之后曹暮雪，一骑绝尘，孤身赴鸿门。

　　朱红色的宫门前，一辆疾驰的马车缓缓减速停下。赶车的马夫向后侧了侧身，低声说道：“公子。”

　　随后便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撩起帘子，还没等车夫反应过来就自己跳下了车。

　　他等不了了。

　　陶怀谦迎着宫门向前，一把揪住了急匆匆往外跑的小太监。冲力太大，小太监踉跄了一下，手中的包裹散了一地，总算站稳。

　　“陛下现在在哪？”

　　原本想撞开陶怀谦一走了之，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小太监却猛然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他跪了下来，欲抱住陶怀谦的大腿，又猛然想起陛下恐怖的占有欲，只好老老实实的伏在陶怀谦脚边。

　　“大人！陛下他，他失踪了啊！”小太监颤抖着，泪水很快糊了满脸，“朝上，朝上那些人……他们要造反啊！”

　　一阵头痛突然袭来，陶怀谦皱起眉，身形忍不住晃了一下。他一脚踢开身前的小太监，脸上失了惯有的冷静。

　　“公子，”陶恒在他身后提醒道，“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李公公。”

　　李公公李未，正是韩善逸的贴身太监。虽年未弱冠，但胜在性格机灵讨喜，对皇帝忠心不二，便做了韩善逸的心腹。

　　韩善逸行踪的消息，李未大约知情。

　　陶怀谦稍微冷静下来，不再犹豫，抬脚向飞霜殿急急走去。他的心乱了，陶怀谦狠狠地攥起拳头。

　　他也知道，他完了。

　　散乱的金斑映在琉璃檐上摇晃，将暗红的帷幕浅浅带起。

　　空旷的大殿里，韩善逸令人随意摆了两张案几。而曹暮雪正跪坐在其中一张案几后，似笑非笑地看向上位的皇帝。

　　最后一个侍女将手中的酒菜放下，乖巧地站到了两位主子身后，等候吩咐。

　　皇帝端起刚才斟好的酒，起身下台。

　　曹暮雪依旧瞅着这张狂皇帝，不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

　　韩善逸走到曹暮雪案前，伸手将一旁空案几拽过来拼起，又放下手中酒觞，与他面对面地跪坐好。

　　侍女们没什么反应。曹暮雪倒是不适地眯起了眼睛，他举起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来以掩饰眼中强烈的戒备与杀意。

　　韩善逸抿了抿唇角，像是要笑，他单手撑着案几，低下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一阵无言。

　　曹暮雪再次露出整张脸时，神色正常，只眼角带着一丝煞气，刺得人有些许冰冷。

　　“恒城果如监军所说名不虚言，百姓富饶，佳人如云。”

　　一面玩世不恭地调笑，曹暮雪一面露骨地扫视着面前的佳人皇帝。

　　韩善逸不轻不重的将这话送回去：“将军若是喜欢，回边时便带上几个佳人罢，朕亲自为将军挑选。”

　　“边疆苦寒，还是不要糟蹋了这些个佳人。”曹暮雪哈哈一笑，避开了这个话题。

　　“倒是皇上您，需要为皇家开支散叶，广纳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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