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冬与烈酒

　　周成桉回到山川的时候，已经过了傍晚，他先去了会客室，赵玲说葛星人在那里等他。
　　他推开门，站在窗边的葛星回过头，周成桉关上门，走到沙发旁坐下，对他笑了笑：“坐吧，我们聊聊。”
　　葛星属于话不多的那类型，他只点点头，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已经有人把他的合同打印出来了，周成桉随手翻了两下，然后就放在茶几上没再管，只问：“决定好了吗？”

　　葛星的合同是今年到约，而他本人和周成桉一起被称作山川两个扛把子，葛星在山川呆了九年，是周成桉的上届师兄，也是最早加入山川的那批人，一个艺人能在一个东家那里待上九年，现在是难见到得了。
　　尤其是山川后期这幅样子，葛星可以留到今天，可以说是仁至义尽。

　　“你知道，当时我来山川是因为你和高川，现在。”葛星没再说下去。
　　周成桉脸上也拢了一层阴霾。
　　“我知道现在走会让山川雪上加霜。”葛星顿了下，又说：“所以你们可以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再公布。”

　　周成桉点点头：“我理解。”
　　说实在的，周成桉作为山川负责人，自然不希望葛星这时候走，但他作为葛星的朋友加师弟，也没法开口让他续约，葛星主动提，倒也算给了个痛快。
　　周成桉提起笔，爽快地在合同上签了名。

　　葛星看他用左手签名，皱起眉问：“手又复发了？”
　　周成桉合笔盖的动作一顿，抬眼笑着说：“没有，早好了，只是习惯了。”
　　“好了。”周成桉站起身，将合同递了过去。

　　葛星和他握了下手，“希望未来还有机会合作。”
　　“会的。”周成桉拍了拍他的胳膊，真心道：“前程似锦。”

　　葛星走了以后，顾奇推门走了进来，他是周成桉经纪人的哥哥，也是电影《星际之门》的投资人之一，简单来说也是冤大头之一。

　　顾奇看周成桉依旧淡定地给自己冲了杯咖啡，眯起眼问：“你别告诉我，你丫留都没留一句？”
　　“留他干嘛？”周成桉笑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是，你知道他下家是谁吗？”
　　周成桉随口问：“是谁？”
　　“七星。”顾奇走到沙发上坐下，感叹一声：“确实是人往高处走了。”

　　七星娱乐是七星集团的一个附属产业，手里的资源不是他们能比的，周成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他对七星印象挺深刻的，一是因为它曾经对自己抛过橄榄枝，二是，这家公司的董事长叫蒋恒昌，是蒋澳他爸。

　　顾奇撞了撞他的胳膊：“七星那儿的人你找过没有？”
　　周成桉皱了下眉：“你不是找过了？不是早就被退回来了？”
　　七星这种大公司没那个兴趣参与这种风险项目，他们有足够的资本和能力吸引更多且更好的项目，尤其是现在，大环境更严苛的背景下。

　　“那七星不行，可以试试老总儿子啊。”顾奇乐呵呵的，半开玩笑道：“蒋澳不比七星差啊。”
　　周成桉愣了下，他还真没想过这种可能性，随即瞥到了顾奇的眼神，顿时将人一把推开，笑骂道：“滚吧你，就会提这种没头没尾的话，有本事你自己去找蒋澳。”
　　顾奇理所当然道：“我跟他又不熟。”
　　“我和他很熟是吧，熟到他亲口对别人说不会和我合作？”

　　话这么说，但周成桉不可避免想到了下午时候碰到的蒋澳，还有加上的微信，以及那个不知道算不算数的“有空一起”。

　　顾奇其实也就提一嘴，周成桉这么一说又让他忍不住损起对方来：“我说你平时低调点吧，惹了那么多人，前几天热搜把你十年前在片场骂人的视频都翻出来了，赵玲这么困难还得花钱给你撤热搜，再这么下去你一年拍三十部戏都赚不回盈利——”
　　“滚滚滚。”顾奇话没说完就让周成桉撵了出去。

　　刚撵完人，手机突然振动了好几下，周成桉被顾奇这么一搞，烦心的打开手机，然后他眉头就微皱起来，给他发消息的是个挺陌生的名字，周成桉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他去年在First青年电影展上加上的一个大学生，他发了个PDF过来，说剧本写好了，请周老师帮忙看看。

　　周成桉捏了捏眉心，没回这个人。

　　如果没出事，周成桉还有闲心和这些年轻人扯扯电影，现在他是一个头比两个大，脸上还得风轻云淡。

　　第二天周成桉行程很满，早在几个月前就约好的季度代言拍摄，他要飞法国，在飞机上他把《星际之门》的剧本看了一遍，看完以后下了飞机就蹙着眉头给吴俞发了条信息——你们是眼被屎糊上了吗接了这么个傻逼项目？
　　吴俞是《星际之门》的项目负责人，收到周成桉信息的时候他还在被迫中止的片场站岗，他是那叫一个冤枉啊，立马回了个，是高川被糊屎了，我是迫于淫威不得不！
　　还拍了张影棚半拉拉的颓废样儿。

　　周成桉放下手机，十分无奈地捂了下脸。

　　限于特效和剧情，科幻电影对国内来说就是一道坎，目前还没谁能安安稳稳地从这个坎上跨过去，因此国内根本没什么人愿意轻易尝试，稍微不小心就拍个四不像还不卖座的垃圾出来。
　　这还是好的，之前某个如日中天的投资公司就因为眼瘸投了个科幻电影，最后没过审，十几亿的项目下去赔的裤衩都不剩，高川真是疯了。

　　而且这个《星际之门》的剧本逻辑bug百出，拍出来上院线和给观众喂屎没区别。

　　现在周成桉陷于两难，要么头铁的拍下去，改改剧本不让前期投入打水漂最后期盼能捞回本，但也可能捞不回来还赔更多。要么就此腰斩，自认倒霉吃下那投出去的几个亿，再挨个去给其他投资商鞠躬道歉。

　　但这两种选择都会给山川带来同一个后果——资金链断裂。
　　前者要是能捞回本还好说，后者是要像顾奇说的，他出去一年拍三十部戏都赚不回来，且信誉没了，这项目结束下个项目开始恶性循环，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给山川投戏。

　　周成桉现在处于一个已经饱和了的状态，自从四年前拿下金像男主，他一年就没拍超过两部戏，空闲时间通通用来休假满世界乱窜，现在把他摁在摄影机前面像十年前那样没日没夜赚钱，一年三十部？闹呢？
　　那个念头又出来了，要不还是倒闭算了……

　　紧接着他摇摇头，山川曾经被他当做理想国乌托邦，是他当年为了和比恩缇抗衡杀出来的路，虽然后来一度走上歪路，但不能就这么被放弃。

　　周成桉在法国呆了一周，正焦头烂额的时候有人给了他第三条路。
　　接到赵玲电话的时候他在回巴黎机场，赵玲说红中还是没有给出答复。
　　周成桉并没有意外，让他意外的是赵玲说，有七星的人跟他们接触了。

　　“七星的人？”周成桉直觉不太好，“说什么了？总不是说要给我们投钱吧。”
　　“其实，确实是要给我们投钱。”
　　周成桉沉默了下，并没有觉得高兴，等她继续说，赵玲也不开口了，周成桉笑了一声：“收购？”
　　“没有，”赵玲顿了下，“签对赌协议。”
　　周成桉拿着手机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点点头，“等我回去再说吧。”

　　上飞机前他一直琢磨，七星和他们签对赌协议肯定是稳赚不赔的那方，那山川呢？能保证完成七星的条件吗？葛星不走他尚且有一丝把握，但现在山川除了他，哪还有能立马赚钱的人？
　　如果赚不到钱，那不还是等于被收购？那不还是等于一朝回到解放前？
　　上了飞机，望着窗外景色，周成桉这么多年后再一次感受到了当年的无助。

　　“各位女士、先生们，现在舱门已经关闭，为了避免干扰飞机通讯导航系统，请您将手机包括具有飞行模式的手机及电子产品全部关闭……”

　　广播拉回了周成桉的思绪，他低下头拿起手机，刚要关机，屏幕上就跳出了一条消息。
　　他凝神一看，竟然是他老师发来的，邀请他有空就来看场电影的试映。
　　附带了一张电子入场券。

　　周成桉点开入场券，这部电影叫《下一个火车站相见》，海报是一片裂着缝的冰面，他在监制那栏看到了自己老师的名字，往上扫了一眼，这部电影的导演竟然是……蒋澳？

　　蒋澳这几年的产量还不如他，而他这样关注度极高的圈内要是开项目早就腥风血雨地传开了，这个《下一个火车站相见》周成桉没听过，之前他只知道蒋澳在芬兰取景，拍一部叫《天鹅湖》的爱情文艺电影，算算时间该上的是这部才对，于是他又搜了搜，果然不出他所料，《下一个火车站相见》是《天鹅湖》改的名。

　　不知怎的，之前顾奇那话又开始在耳边转悠，蒋澳虽然是蒋恒昌的儿子，但父子不和，为什么不和他不懂，但周成桉知道，蒋澳读大学都是自己出来做群演赚的钱，后面毕业更是离七星要多远有多远，宁愿自己创建投资公司也不愿意回去当少爷——

　　“先生，请您配合关下手机。”
　　“哦，抱歉。”周成桉陡然回神，他低头关机，发现自己手机正停在和蒋澳那一无所有的聊天页面上，他忽然有些心虚的赶紧退出，然后关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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