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养

　　大家都无心睡觉，寝室里灯已经熄了，顾清让躺着装睡，那个人却这个床位扑一下那个床位扑一下。他最后扑到顾清让的面前来，用手按着他的手，少年人的脉搏绵长而厚重，他将半个身子压上去，顾清让察觉到窗缝中露进来的月光映在那个人眼中，在他深沉的黑色眼珠里熠熠生辉，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奶糖般的味道，喊他让他心跳不止的那两个字，然后开始傻笑。
　　顾清让感觉到了他身上扑面而来的热气，他本想把他抱到自己床上，但是他愣住了，月光把寝室分成两部分，一边是温柔的笑意，一边是黑暗中顾清让那神不守舍的意动。他平常会忘记很多事情，但是这个场面在多年后他都仍然历历在目，他记得那个人每个最细微的动作，记得他扑上来是耳垂像松枝一样微微摆动，记得他的睫毛细而长，记得从下向上看他鼻梁的层次感，记得月光下的他好像他就是月光本身。
　　蝶衣起于钟鼓，吴音歌于瓦砾，甘棠赤于枝头，此刻青春也悄无声息流露出它该有的样子。
　　“阿让。”那个人将头低下来，下颚的线条像是物理作图题中的线条那样的清晰，“你睡了吗？”他的声音带着恶作剧一般的意味，尾音还微微向上翘了一下。
　　顾清让莫名想到女儿国国王问圣僧的情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暂且不论当时御花园中是多春色如许，但此刻顾清让心里或多或少是在念着四大皆空的。
　　”没有。“顾清让睁开眼睛，眼前被夜色笼罩，瞧不清楚。
　　”阿让，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么？“他揶揄着问道。
　　顾清让没开口，他心里原本是有个和尚在敲木鱼，现在变成了朋克少年练习架子鼓，原因是面前这个人散发的热量，在空调房里像是文章中加了着重符号的粗体字。
　　“你做什么。”顾清让推了推他的肩膀，浅而分明的骨架像大理石雕塑的边缘，光滑而又坚硬。
　　“不干嘛，一起睡。”他贼兮兮地说道。
　　斜前方的王昱杰笑骂道：“小浪蹄子又在发骚。”
　　对面床位上下铺的两个人也猴叫了几声，叫的过于大声，甚至隔壁寝室也跟着叫了几声，男生宿舍的传统艺能，总会两岸猿声啼不住。
　　少年越贴越近，双手带着几分力道将顾清让的手按在床单上。
　　顾清让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一个人在草原上走着，他挣扎着将双手搭在对方的肋骨上，稍微用力，图谋将对方抱上来。
　　他似乎这么做了，又似乎没有，他记不清楚了。
　　就像他儿时用肥皂吹泡泡，玻璃珠一般的泡泡在灿金色的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虹光，那些泡泡最后是漂浮着漂浮着上了云巅，亦或是破碎在天穹的怀抱之中，他也记不清楚。
　　但他有时回想起这段回忆，他会下意识地认为自己这么做了。
　　但此刻夜色太沉，泡泡最好的结局也是飞入不知哪位神祇拉开的永夜之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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