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来

　　两人选好马，一起向场地上去。为公平起见，这场马球采取抽签的方式，分了两个组。赵南嘉和那些王孙子弟不熟，安静地在旁边等他们先抽。

　　待到还剩两只签的时候，赵南嘉才上前，和王洛川各拿了一支。竹签底部涂有颜色，她先悄悄看了一眼，然后用手捂住，问王洛川：“宁王，你抽到了什么颜色的签？”

　　“是红色，公主呢？”

　　他希望她和自己一样。

　　赵南嘉露出手中的竹签给王洛川看，下方是浅浅的一道蓝。碍于周围有其他人在，她没说话，但眼神仿佛在说：“真不巧呢。”

　　王洛川似是无奈地笑：“那一会儿马球场上见吧，公主。”

　　她点点头：“一会儿见。”

　　他们如约定好一样，同时转身向后走去。不知为何，赵南嘉突然停下了脚步，她回首看去，看到风正吹着王洛川的衣袖，白色的，像一段在水中摇晃的月光。

　　“阿鹤。”

　　她极小声地唤他。

　　王洛川似有所觉，回过头，赵南嘉却已经走远，她只余下一个背影，小小的宛如一颗朱砂痣。他怔愣片刻，又往前方去了。

　　赵南嘉拿着蓝签子来到马球场的另一边，还没有走到，就听到了议论的声音。他们故意将声音压得很小，以防被她听见。

　　但她还是听到了。

　　他们说，她不是真真正正的陈国公主，只是个地位卑贱的永巷婢女，走了大运才能替嫁到燕国；他们说，北朝的江山不允许南朝人沾染，谁以后要是娶了她，只能滚到偏远地方去；他们说，这次抽到蓝色的竹签，十分晦气，和一个伺候疯妃的婢女一起，怎么想都不能赢......

　　这些话一字不落入了赵南嘉的耳，她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牵着马，穿过已经噤声的人群。九九有些烦躁，打着响鼻，前蹄不住踢踏。赵南嘉摸摸它的鬃毛，翻身上去，它便乖顺了。

　　一旁的小黄门递上用来击打马球的月杖。赵南嘉接过来，乌木的杆，握起来有些沉。

　　四周是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在重新打量着赵南嘉。她端坐在黑马的背上，平视前方，浅红色的衣衫随风飘荡，衬出一种耀眼的气质，像是太阳。

　　他们想不明白，一个十几岁的婢女、一条小毛毛虫，怎么瞬间就羽化成了蝴蝶。

　　随着开赛时的锣鼓声响，赵南嘉驾马冲到场上。那球场的正中央，放着拳头大小的木制彩毬。她看准球的位置，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挥起月杖，正要击中的时候，旁边却冲出一匹青骓马，先她一步，将球抢走。

　　青骓是韩王的坐骑，前世里赵南嘉和他没什么交集，只知道他是燕国皇帝的长子。

　　“阿鹤！”韩王抢到彩毬之后，准备将它传给身后的王洛川。赵南嘉瞅准机会，纵马向前。她抬起手，月杖对准了半空中的彩毬，微一用力，把它击落到相反的方向。

　　接到球的是衡阳公主，年纪比赵南嘉还要小两岁。她右腕上缠着代表组别的蓝色的丝带，向红门的方向击球，不料竟一下失了准头，让球斜飞到角落里去了。

　　赵南嘉率先反应过来，调转马头，跑向彩毬所在的位置。月杖在她的手指间溜溜地转了两圈，抡圆了，击中角落里的彩毬。

　　彩毬中空，里面放了铃铛。它急切地响着，重新滚回到赛场的中央。王洛川驾着他那匹玉狮子，打头突到彩毬边上。他略微弯腰，侧身铲起了它。

　　赵南嘉横杆便夺，但王洛川早有准备，他用了力气，把球颠到半空，一下将它击向蓝门的位置。

　　赵南嘉骤然加速，风一般地去追彩毬。她来到蓝门前，黑色的骏马逆着光，宛如一道墨色的影。众人只听得两声铃铛脆响，彩毬就被打落在地。

　　不知是谁叫了声好，整座观赏台上便响起掌声来。皇帝看着在场中纵马的赵南嘉，对皇后说：“这陈国公主方才还跟我讲，她不会打马球。这哪里是不会，是等着一鸣惊人呢。”

　　皇后拿着那枚海棠玉佩，试探着说：“陈国公主与阿鹤差不多大，不如......。”

　　“阿鹤啊。”皇帝摇摇头，“阿鹤不行，我想留他在京中。陈国公主还没到及笄的年纪，也不急着给她指婚，再等两年看看吧。”

　　“也好。”皇后搁下那枚海棠玉佩，不再言语。

　　“你放心，崔氏已经被关押。”皇帝的目光放回马球场，看见红衣的小姑娘又进了一球，他笑了笑，“陈国公主打马球的样子，跟你年轻的时候有几分相似。”

　　帝后正谈话时，马球场上却传来一阵骚乱的声音。一位小黄门眼尖，慌着禀告：“陛下、娘子，是韩王的马发狂了！”

　　众人向场中看去，韩王的青骓不知什么缘故，横冲乱撞。几名侍从拿着套马索试图让它停下，但马的速度太快，人都被撞翻过去。

　　韩王死死拉住缰绳，青骓的嘴角被勒得出血。它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四蹄狂奔，喘着粗气，一双眼睛也瞪圆了，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眼瞧着它就要冲上观赏台，赵南嘉来不及多想，用月杖抄起掉在地上的套马索。她夹紧了马腹，双手撒缰，挥起长长的套马索。

　　她这一下套得极准，绳索扣住了青骓的脖颈。她尝试拉住青骓，却不料它力气极大，险些将她拽到地上。

　　她紧紧拉住套马索，勉强保持着平衡。

　　“公主，松手，去边上！”

　　这时候，王洛川的声音从赵南嘉身后响起。她想也没想，就松开了手中的套马索，为他让开道路。

　　一杆乌金大旗骤然出现在赵南嘉的视野之中，尖而利的旗杆像是长丨枪，瞬间刺穿青骓的颈部。鲜红的血从巨大的创口涌出，带着热气与腥气直扑到她的脸上。

　　青骓马被刺中要害，顿时跪倒在地。它倒在血泊里，仰头哀哀叫了两声，便死去了。

　　赵南嘉凝视王洛川，她看到他紧握住那杆象征燕国的龙旗。青骓的血顺着旗杆一滴滴滑落，将他的双手洇成黏腻的红。他雪白的衣襟上也沾了血，浸染开来，仿佛一大片不规则的疤。

　　“没事了，公主。”王洛川目光平静。他松开手，乌金大旗“哐当”一声落地，沾有血污的旗面滚满黄尘。它就像一块老而旧的幕布，匆匆地给这场闹剧落了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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