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烟

　　褚睢玉没料到相里憺的人会来得这么快，以至于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苍斛已经带着她从别院的小门出去，到了她从未来过的后山。
　　她只记得郭姫和苍术匆匆离去的背影，她甚至还叫了他一声，郭姫只是停了一下，并没有回头看自己。
　　后山的植被很是茂盛，方才初春，万物就已经按捺不住萌发了自己的所有。新鲜嫩绿的枝叶上是半夜时分凝结的露水，日头还未上来，山间薄雾笼罩，朦胧得不真实。
　　褚睢玉的裙边已经被露水湿透了，她看着眼前不知去往何方的山间小路，想郭姫还在别苑，突然停下问苍斛：“我们走了，公子和苍术怎么办？”
　　苍斛被她问得一愣，随即道：“姑娘莫要担心，相里憺不会伤害公子的。”
　　“可是我不放心，我们要不要在这里等等他们？他们说不定一会儿就跟上来了？”褚睢玉问，看了一眼她身上的包袱。
　　等？！苍斛一时瞪大了双眼，看了一眼来路，不明白为什么褚睢玉突然在这个时候对自己发难。
　　她耐心安慰：“姑娘，你就放心跟我走吧。公子早就安排好一切了，出了山，会有人接应我们。等公子处理完了这边的事，也会来长陵找我们的。”
　　褚睢玉看着她，不知怎么的，想起在别苑待的这些日子，竟然有些不舍起来。
　　“是不是今天我们走了，往后，就再也回不来了？”她问。
　　苍斛心头顿时一软，拉住她的手：“姑娘，这里不是我们的长久之处。你不是一直想要出别苑看看吗？往后，这外面的世界，都由你随便看随便玩。”
　　褚睢玉听她这话，心中有了一些慰藉，又问：“你们，和公子，会和我一起，是吗？”
　　“嗯。”苍斛很郑重地点点头。
　　“那就好。”褚睢玉这才抬头拭去眼角的泪花，笑着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和苍斛道，“公子去过那么多地方，到时候叫他带我去他去过的地方，我还要吃很多好吃的。”
　　“嗯。”

　　郭姫将褚睢玉的房门轻轻关上，站在门前，伫立了很久。
　　其实褚睢玉不用走得那么急的，他可以等她慢腾腾地梳洗完，等她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饭，然后带她来到院子里，告诉她：“你看，海棠都开了。”
　　是的，别苑的海棠都开了。
　　郭姫还记得不久前，褚睢玉还问自己，院子里的海棠是不是要开了。她满怀期待看自己，和从前一模一样。
　　只是今日，出了这别苑的门，往后想要再回来，就很渺茫了。
　　郭姫转身，看着太阳慢慢地爬过别苑的围墙，透过海棠枝桠，照射在脸上，微微有些刺眼，就像褚睢玉廉价的微笑，无论对谁都可以绽放。
　　苍术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公子，王爷已经到前厅了。”
　　“是吗？那就让他多等一会儿。”
　　“公子……”
　　“你便说，我舍不得离开别苑，想一个人多待一会儿。”
　　苍术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退下了。
　　郭姫说谎。他在这别苑待过很多次了，每次十天半个月不等，都是为了躲避那些皇宫贵族的邀约。
　　唯有这一次，待了足足三个多月，第一次舍不得离开。
　　褚睢玉住的这间房，是很普通的客房，先前没有人住过，布置简单。后来褚睢玉来了，苍斛就买了很多女儿家的物件来布置。郭姫刚刚在她房间里站了一会儿，将褚睢玉的梳子，放进了怀里。
　　很多东西，因为太过匆忙都没来得及拿走。甚至连床被都没有叠好，如果不是这一番突兀，他甚至会觉得褚睢玉还没走，只是懒得收拾而已。
　　他就望着，褚睢玉永远都这样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地活下去，不要记起从前，也不要害怕前路。
　　从前……从前……郭姫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那时候褚睢玉还不及自己的胸口，总爱跟在他身后，师傅长师傅短的。小小的个子，从未变过的真挚的微笑，还有她愈渐清丽的容颜。
　　“等我及笄之后，师傅若是还没有找到师娘，那嘉平就做师傅的夫人好不好？”
　　嘉平……郭姫猛地想起来，褚睢玉的字是嘉平。因为她生在十二月，十二月也叫冬月、嘉平。
　　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一遭，褚睢玉应该还是记得她曾经说的话的。可是三个月了，她丝毫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他说，她就只听，也不发表自己的意见，淡然地接受自己的过去。
　　她忘了郭姫曾经与她相处过半年，教授她读文习字；也忘了及笄之后，要嫁给他的承诺。

　　苍术再过来的时候，就见郭姫神色黯然，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公子……”
　　“嗯。”郭姫敛起情绪，恢复面无波澜，“走吧。”

　　相里憺身披厚重的貂皮大氅，面容清瘦冷冽，长发束起。他淡漠的双眼扫过前厅寒碜的摆件，淡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赵赟皱了皱眉道：“王爷，这郭姫也太不把你看在眼里，竟然让你等这么……”
　　话还没说完，就见郭姫徐徐而来，坦然地站在相里憺面前，施施然行了个礼：“让王爷久等，郭姫罪过。”
　　相里憺看着他，轻笑一声：“慎独不用如此，我知你建这空山别苑耗费了很多心血，不舍也是人之常情。”
　　他没有直接叫郭姫的名，而是更为亲近地称他的字，说明两人之间是有一定渊源的。
　　郭姫也没有反感，只道：“王爷能理解，郭姫感激不尽。”
　　“倒是你，来潞州这么久，都不曾来过本王的大都督府。慎独，是不是你也觉得本王命数就是如此了？”相里憺道，语气里的质疑明显。
　　“王爷言重了。”郭姫从容不迫道，“便是放眼陈国，谁敢和王爷你论功绩？！如今不过只是闲散在府，修身养性而已，怎会有命数如此之说？”
　　“呵。”相里憺冷笑一声，“好一个修身养性，便只有你，说得比那些人的好听些。”
　　郭姫看了一眼苍术，苍术领意，从怀里拿出一副药方，递给赵赟。
　　“王爷的病情我了解过了，好巧不巧，我先前也救治过一位和王爷一样，中噬心散的故人。”郭姫道，“照这药方上的剂量，不出两个月就可以好个彻底了。”
　　“噬心散这般阴狠的毒，好几年都不曾出现过了，本王和慎独的故人真是有幸。”相里憺自嘲，问他，“不知道那位和本王同病相怜的故人现在何处？”
　　郭姫面不改色：“我的手下苍斛才将她送走，已在回去的路上。”
　　“那真是太不巧了。”相里憺站起来，“不过无碍，慎独的朋友，总是还会再见的。早就闻见你这别苑的海棠花香了，怎地，海棠花开了？”
　　“是的。”
　　“既然来了，那就看看再走吧。”说着，就自顾着往前去了。
　　郭姫和苍术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中午时分，褚睢玉和苍斛总算走出了山路。前面不远，一辆低调的马车等候已久。车夫见人来了，立马四下看了看，快步走过来问：“可是苍斛姑娘和沈小姐？”
　　“正是！”苍斛道。
　　“小的等候多时了，二位快些上马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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