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皇叔

作者:吴兰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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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搏杀



      赵沛虽是举家搬至易安,但大半箱子里装的都是书画。

      “安顺,去换个再大五寸的锦盒过来,这是两百年前唐非贤的孤品,须得用上好缎面软绢带象牙锁扣的宝盒搁置,方能使得我这宝贝在路上不受颠簸。”赵灿双手持画,吩咐下人去取盒子,话音刚落,就见赵灿从门口进来,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颇有些尴尬之意。他在前院招呼自己的保护书画已快两个时辰,却始终没拉下脸去叫下人帮那两母子收拾细软。

      此时赵沛嘴角微微抽动,似乎是在想怎么向自己儿子开口,但还没等他先说话,赵灿却主动走了过来。

      他瞟了眼赵沛手里的盒子,没理会,开口道:“此去易安满打满算需三日路途,都说快刀斩乱麻,所以有时候人须得比刀还快才行。”

      明明是回京师见父皇,怎么又扯到刀上面去了,赵沛不想这小子在自己面前打哑谜,自己还一副没听懂的样子,于是装模作样地反问道:“快又如何?”

      “快到让人尚未察觉或是反应过来之前我们就已经身在易安的话,皇爷爷便能腾出一只手来照顾我们,但如果我们太慢,睦州到易安的途中多的是令人丧命的据点。”

      赵沛一听“丧命”二字,当初太子去世之后那种笼罩在周身冰凉如蛇一般的缠绕和窒息感就从后脊梁骨直接爬满了他全身。他见过赵沐死之前的模样,浑身发红,红到极深处皮肤就发黑,像是一团团幽灵扎进了他哥哥的尸体里面一样。

      他不禁立刻反问道:“怎会有如此大的凶险?”

      赵沛丝毫不顾及赵灿的年纪,好似就该问他这小小年纪的儿子一般。

      赵灿轻笑了一声,道:“太子叔叔去世时,您可担忧?”

      他抬眼观察着他爹的反应,那时候的赵沛自然是无比担忧的,赵灿又道:“您那时候在担心什么,现在就应该比当时更担心百倍才对。皇爷爷为人一向沉稳,他稳了一年,这一年您从担心逐渐变得放心,仿佛一切又可以是事不关己的模样,但是现在太子叔叔丧期不过刚过,他就急着召您入宫,您说连皇爷爷都等不及了,那会不会还有比他更等不及的人呢?”

      赵沛越听眉头锁得越深,他儿子没顾上他脸色变白,又道:“如果有,您觉得换做是您,当如何做呢?”

      若说谋害,其实赵灿最担心的该是他娘窦蔻,对这个爹,他一向是没有什么感情依赖的,但此时他们父子二人与娘亲以及这宣王府中上上下下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可以不顾及其他人包括他爹的死活,却不能不管他娘。

      他们母子俩现在唯一能依仗的就是身为皇子的赵灿。

      而正因为他的是身份,此刻是吉也是凶。

      往好了想,这三日一过,他们三人若能顺利抵达易安那便是苍天赐福,可如果不能……那易安这团浑水便又要再掀波澜。

      最坏的程度是赵沛身亡,他娘带着他在易安就如同身陷囹圄,而更坏的程度那便是他们一家三口同时丧命途中,留老头子一人在皇城内暗自神伤,那时候他的病恐怕就是有药也不可医了。

      赵灿同窦蔻仔细分析过其中险情,并非他们多虑,实则是彼此都想保护对方。赵灿不希望娘亲出事,窦蔻也绝不会放过任何能保护她儿子周全的办法。

      赵沛不是个蠢人,他听到这里已经起了一丝忧心,他不关心政事,不代表他不懂其中关节要害,他是怀了极大的侥幸之心回易安的。他思忖着皇宫中那么多天下名医,又怎么会连父皇的小小头痛顽疾都没有办法医治,要父皇再生个儿子该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才对。

      他从小时候跟着赵沐上学就知道,立在窗台外面那个女孩不怎么喜欢和宫中的婢子们扑蝴蝶,反而是饶有兴趣地听顾老头授书。交上去的课业,有时候那个小姑娘甚至能完成的比赵沐还出色。

      他一直都知道窦蔻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这种聪明不是小家碧玉的机灵,也非大智若愚的敦厚,那是独属于她窦蔻一人的聪敏,轻盈飘逸,内在又自有一股浩然正气。

      现在她把她的学识和智慧都教给了赵灿。

      赵沛在手上的锦盒表面来回抚摸了两把,其实给他一点时间他其实也并非不是不能想出办法,但如果已经有现成的点子可以用,他就懒得动那个脑子。他皱眉问赵灿,同时又像是在问他背后那个女人,他道:

      “三日之时倒不是不可以快些,只是若我们连夜兼程赶路,不反而教人看出我们心中的虚弱?而且在外人眼中,你我一年之久都能忍得,怎只三日时间反倒如此急躁了呢?若真是有心人在边上看着,那他们就算不动手,我们日后也会落个口实在别人手中。”

      赵沛说得都是实话,这些问题他虽是一边说才一边想到的,但赵灿也早做好了应对之策,他看了一眼方才被吩咐下去取锦盒的安顺,见他正在另一边指挥其他人往马车上整理赵沛的心爱之物,于是指了指那边笑道:

      “这就要借您的宝贝一用了。”

      第二日清晨,赵沛府中的安顺和其他一干人等正在睦州利河东岸的码头边等着工人帮他们抬那一箱箱的书画上船。而赵沛和赵灿以及窦蔻三人则上了前往易安的马车。

      赵沛头一日已借着陆路难走,他害怕马儿受惊,路途颠簸会折损了他那些百年老物的由头,嚷嚷着自己要改走水路,虽然是逆行,但好歹稳妥,能保全他那些心肝宝贝。而且这番姿态一做出来就会显得他心不慌气不躁。

      赵灿扶窦蔻登上马车,赵沛紧随其后,既然演了这出戏,那就要演到位才行。他们一行三人,加上马夫和身后跟着的四名护卫,一共有五人护他们周全。八人头一天夜里便出发,此番只要他们速度够快,便可躲避一场厮杀。

      赵沛上车时,手里还捧着一个二尺多长的宝蓝锦盒,正是他叫安顺后来给他换上的那一个,这幅画他实在喜欢的不行,若他运气不好,船上那些最终都逃不了被毁的下场,好歹他还能留下这唯一一幅唐非贤的真迹在世。

      赵沛这一辈子就没坐过这么颠簸的马车,他时时想喊停,但转头看一眼对面的窦蔻和赵灿又觉得不好意思。窦蔻与他年纪相仿,一介女流虽已脸色苍白但未先喊苦喊累。而反观赵灿,虽有他娘亲的香怀可以依偎,但毕竟还是个小童,两人都没出言说些什么,赵沛自然也就开不了这个他十分难受的口。

      第三日傍晚,赵沛三人离易安城守安门只有三十里路程,若舍下这顿晚饭的时间,恐能在城门关闭之前入内。

      赵沛不用看窦蔻母子二人,也知道自己这顿饭碗是铁定吃不了了,索性抱紧自己怀中的锦盒,大手一挥,十分豪迈地告诉车夫:“不必停顿,争取今夜入城。”

      车夫一听扬了马鞭便全力赶路,后方坠着的护卫也紧紧跟随,马蹄在黄沙覆盖的土地上翻腾起无数尘粒。

      血色的夕阳在车窗外急速下坠,黑夜已经迫不及待地露出眉目。

      袖中宝剑寒光出鞘,变故就出在一行人已经能隐约看见通惠城门轮廓的那个瞬间。

      窦蔻第一时间把赵灿护进怀中,而赵沛只能把手中的宝盒紧紧保住。赵灿拉着他娘的衣袖,不算华贵的布料缝隙间沁满了他娘身上舒心的花香,而对面,是他爹惊慌不定,犹疑仓皇的面颊。

      其实如果这时候他能先护住他娘,也许以后,他可以试着原谅他的。

      没等赵灿多想,马夫痛苦地呻吟已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门帘被剑刃刺穿,赵沛反手用那二尺长的锦盒一挡,使剑之人恐怕也没想到他的剑会被这种华丽又不中用的玩意儿挡住,于是转向奋力一劈,赵沛最心爱的宝贝顿时身首异处,一分为二。

      他突然痛恨自己因为那整整两船的书画,而只留了这么五人来保护自己,他觉得做戏要做周全,可是却忽略了身家性命由不得半点侥幸。

      窦蔻惊慌之中,撩帘子往外瞥了一眼,外面人马并不算多,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应该是奏效了才对,所以这几个人应该是沿着利河先行飞奔而来的精锐。若是他们刚才真松懈下来吃了顿晚饭,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此处已经能看到易安城门,如果能联系上城门附近祁台山的人,那获救的可能性便很大。

      她本不想麻烦祁家的人,但眼下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只是她是个哑巴,就算到了那边也没办法开口求救,可若是小灿,她万不敢放任他离开自己身边。

      窦蔻在昏暗摇晃的马车内瞥了赵沛一眼,刚好挑帘子要进来那人被斩杀在马车外,赵沛回过头还没来得及惋惜自己的稀世孤品,就看见窦蔻那充满难言之隐的一眼。

      赵灿虽小,但心思活泛,知晓娘亲肯定是有为难之处,此刻性命攸关,赵灿没顾得上其他,低声急切询问道:“娘亲可是有解救之法?”

      窦蔻绝不是那等矫情之人,她立时在赵灿手心写下一个“祁”字,赵灿不懂其中深意,联想到母亲刚才看赵沛那一眼,立马把那个字念了出来:“祁!”

      赵沛霎时间明了,祁家坐镇枢密院高位,三衙三司的禁军也大多和他们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而京师城门处这种清闲又能捞油水的职位必然有他们的人在。而他赵沛现在是奉旨如京,祁家若是能带兵相助,必定是功劳一件。

      窦蔻不想麻烦祁家的原因,是当初她被京师世家嘲讽讥笑时,祁家是个例外,甚至祁台山还向自己提过亲。不过眼下已经顾不得其他,而且他们一家离开易安已久,禁军中一定会有祁家的人,但祁台山不一定就坐镇在此,她没必要忧虑那么长远的事情。

      马车此时已很不安全,赵沛三人再待在这里就是等着别人瓮中捉鳖,车夫已死,只剩四个护卫和对方五六人交手,人数悬殊尚且不大,但现在他们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皆是累赘。而且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三人就越发不利,因为对方铁定还有人马正从利河赶来。赵沛一咬牙一跺脚,捡了刚才死在门口那个黑衣人的宝剑率先冲了出去。

      还好他还没忘记身后的窦蔻和赵灿,于是理智让他拉了一把她们娘俩。他用手中那把十分锋利的宝剑斩断了马车与身后车厢连接的绳子,先把窦蔻抱上了马。

      他原意是想自己孤身前去城门报信,但转念一想那副场景,实在是太像抛妻弃子,独身策马逃难了,他是个极其爱面子的人,于是决定和窦蔻共乘一骑。此刻他也顾不上窦蔻心里是否愿意了,说破了天,他也是她男人。

      可是还未等赵沛翻身上马,他余光就瞥见了赵灿那个混小子,他情急之中怎么把他给忘了,再一看窦蔻,短兵相接声中,他怀疑望着赵灿的窦蔻都能哭出声音来了。

      但是反观赵灿,那小子倒是灵活,他寻了另一匹找不到主人的马,捡起地上的绳子,一脸笑意的就往他爹那边牵,赵沛顾得上大的就顾不上小的,他把赵灿抱上他牵过来的马,还不忘从沙土中捡起那已经碎成两截儿的无价之宝。

      他把画揣到赵灿怀里,一边观看身后战局,一边手脚麻利地用缰绳牢牢地把赵灿绑在了马上,他自己则翻身上马,把窦蔻罩在了怀中。三人两骑,赵沛没顾上和那几个仍旧在厮杀的护卫说话,拍了马屁股就一阵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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