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一口樱桃

　　在立冬之前，闵涟领着几个长期工忙完了樱桃果园的大小事宜。

　　先前为了抢时间种下果苗，又为了防冻害和新苗抽条，闵涟一直没敢给他们放假，如今事情基本上忙完，她松一口气的同时，放话让大家连着休息四天。

　　工人们都回家了，闵涟也能趁着这个机会稍微休息休息，她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醒来就感觉鼻子塞住了，不通气儿。

　　闵涟没当回事儿，躺在床上发着呆，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嗡”的一声震了震，打开锁屏看见是赛北发来的信息。

　　赛北：果园怎么样，顺利吗。
　　赛北：见个面？想你了。

　　赛北是闵涟的大学同学，两人从大一到大四，恋爱已有四年，毕业之后，赛北留在上沪市，闵涟则回到乡下创业。

　　闵涟失笑，按下说话键：“别闹，我们隔着十万八千里呢，怎么见面啊？”

　　语音发出去，闵涟才惊觉自己嗓音嘶哑得厉害，她不想让赛北担心，连累着他心神不宁，这样想着，手指长按语音条撤了回来。

　　“闵涟姐，你在家吗？”

　　院门被敲响，闵涟穿好外套走出去开门，她脸色有些苍白，看着陈芽和陈蔓灵巧地从门缝里挤进来：“你俩今天不上课啊？”

　　陈芽嘻嘻一笑：“今天周末呀，当然不上课，姐你过糊涂了。”

　　和闵涟熟稔起来后，陈芽和陈蔓总喜欢在闲暇时候跑去果园找闵涟玩儿，两个小丫头才不过十三岁，却很向往大城市，对闵涟这个大城市回来的大学生非常崇拜。

　　闵涟偶尔闲了会帮她俩梳小辫儿，十几岁的小丫头，正是爱美的年纪，闵涟猜到她俩来找自己的目的，指了指院子里的小马扎，哑着声音道：“过去坐吧。”

　　陈芽大大咧咧的，没听出闵涟声音变了，反倒是陈蔓，目光担忧道：“闵涟姐，你的嗓子好哑，是不是天冷冻着了？我给你煮一碗姜茶暖暖吧？”

　　经陈蔓提醒，陈芽这才注意到闵涟苍白的脸色，她没等闵涟反应，就指挥着妹妹去煮姜茶：“这还要问吗？快去煮呀。”

　　闵涟有些不放心，十来岁的孩子，个子只比灶台高一点儿，能行吗？刚想阻拦，就看见陈蔓动作熟稔抓了一把稻草点燃，往灶膛里一塞，等引燃之后，捡了几根树枝对折着掰断塞进灶膛里。

　　陈蔓烧火的样子比她还要熟练，闵涟张了张嘴，将阻拦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看陈蔓已经开始切姜丝了，陈芽扯了扯闵涟的衣角，一脸的憧憬：“闵涟姐，上次你不是说有空给我扎公主头嘛……”

　　闵涟懒得往屋里跑一趟，笑着拍了拍陈芽的肩膀：“那还不快去拿梳子和小夹子来。”

　　看着陈芽欢天喜地往屋里跑的样子，闵涟有些感慨，自从她下乡开始创业，已经许久没时间捯饬头发了，以前上学的时候还有闲心编发，一周七天都不带重样的，现在最多把头发绕一圈团成一个发髻。

　　甚至连发髻都嫌麻烦，有时候恨不得一把剪刀剪掉算了，省得洗发晾干盘发什么的浪费时间。

　　陈芽想梳的公主头不难，帮她梳完头，陈蔓的姜茶刚好煮好，姜茶飘着热气，喝一口就觉得有股热流顺着喉咙一路暖到了心里。

　　喝完那碗姜茶，闵涟觉得舒服多了，她绕到陈蔓身后，拢起她的头发握在手里：“好啦，现在该你了，身体放松，头抬起来一些。”

　　在闵涟替陈蔓梳头发时，陈芽端着空碗走到水井边洗碗，问：“闵涟姐，陈德海那个家伙后面没再来偷看你吧？”

　　要不是陈芽说起这茬，闵涟都快忘了陈德海是谁，她摇了摇头：“没有。”

　　陈芽将碗放回原处，冷哼了一声：“没有就好，不然我还要找他的麻烦。”她甩了甩手上的水，“这个陈德海就是个臭流氓，染个黄毛就以为自己不得了了，实际上怂得要死，被我哥一拳给锤地上去了。”

　　闵涟有些吃惊于“一拳给锤地上去”这个描述，毕竟陈恪看起来沉默寡言，不像是会打架的。

　　“你哥会打架？”

　　陈芽坐到陈蔓边上，目光顺着闵涟手上的动作移来移去，笑嘻嘻道：“对呀，之前他骂我有娘生没娘教让我哥给听见了，我哥就捶了他一顿，后来再也不敢跟我嘴贱了，不信你问陈蔓。”

　　闵涟被陈芽逗得笑弯了腰，动作幅度一大就想咳嗽，一咳嗽就感觉胸腔一震，震得呼吸道都疼。闵涟收敛笑意，轻轻整理了一下陈蔓的编发：“编好了，看看喜欢不。”

　　她给陈芽和陈蔓编了一样的发型，两个人你看看我的，我看看你的，非常满意闵涟的手艺：“闵涟姐，你手好巧啊。”

　　两个人一个恭维一个连声附和，听得闵涟笑容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她俩在这待到日暮，忽然想起什么一样，互相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喊道：“糟了！”

　　“糟了？什么糟了？”

　　陈芽表情慌张，扯着陈蔓往外走：“我哥给我俩布置了课外作业，我俩没写，要是他回来看到我俩不在家写卷子就完了……快走快走！”

　　说着，陈芽已经推开了院门：“闵涟姐，我们有时间再来找你玩儿啊！”

　　院门一开，两人就僵在了原地，闵涟从后头走过来，冲着陈恪点了点头。

　　陈蔓似乎很怕哥哥，往姐姐身后躲了躲，嗫喏着开口：“哥……”

　　陈芽也怕，攥着陈蔓的手没吭声，陈恪没看她俩，视线越过妹妹投向闵涟：“给你添麻烦了。”

　　院门开着，冷风嗖嗖的往骨子里钻，闵涟裹紧外套：“没事儿，小孩子能有什么麻烦的。”

　　陈恪没有多说，他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两个妹妹，转身往家的方向走，陈芽也一反之前的活泼，像被霜打了的叶子一样，拉着妹妹的手蔫蔫儿跟在哥哥身后。

　　闵涟站在院门口，注视着兄妹几人远去，有些咂舌，平时天不怕地不怕话密得不行的陈芽竟然也会有害怕的人。

　　她关好院门，将门闩拴好，下一秒，兜里装着的手机来电铃声响起，那是给赛北设定的专属来电铃音，闵涟接起电话，声音里还带着些一丝笑意：“喂？”

　　“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对方停顿了一秒，转而问，“你笑什么？”

　　“没事，只是村里有两个小孩儿特别逗，我刚把她俩送走。”闵涟撩起落在颊边的碎发别在耳后，“你训练完了？这个点就有空给我打电话。”

　　赛北放下游戏手柄，拿起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的手机，单手撑着地，上半身的重心向后仰去，认真道：“没，只是想你了。打电话听听你声音。”

　　“就你嘴甜。”正说着话，喉咙里就冒出一股痒意，闵涟单手握拳刻意压低了声音咳了咳：“咳——”

　　“感冒了？”

　　闵涟知道含糊不过去：“嗯，估计是降温惹的，我穿厚点捂一捂就好了。”

　　赛北交代了几句让注意保暖，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问：“班里的杨胜和许小意要结婚了，知道吗？”

　　“知道，看了班级群了，我是去不了了，你帮我把礼金带到吧，人不去，礼金也是要去的嘛。”闵涟走入屋内，有些感叹，“真没想到他俩能结婚，之前大学的时候，两人分手……据我知道的，分手都分了不下四次，分了合合了分，也是挺有意思的……”

　　赛北打断她的话：“那我们呢？闵涟，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闵涟放松地躺在床上，哼了一声表示不满：“不是说好了嘛，毕业后先不考虑结婚，等你我都稳定了再说。”

　　是在预料之中的回答，赛北微微挑眉，轻笑道：“行，听你的。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是听你的。”

　　闵涟翻了个身，将压在身下的被子拉起裹在身上：“你倒是敢不听我的。”

　　又和赛北聊了半小时，挂断电话后已经将近七点了，闵涟头脑昏昏沉沉的，强打着精神起床做饭。

　　她手艺不太好，下厨房就像下地狱一样，经常手忙脚乱到锅铲乱飞。忙了一通，勉强端出来两菜一汤，一盘清炒菌菇，一盘辣椒炒肉，一碗菠菜鸡蛋汤。

　　菠菜还是上次陈恪送的，自从第一次失败之后，闵涟一直没有勇气再度尝试。

　　彼时，闵涟坐在饭桌前，用筷子拨了拨黑乎乎的辣椒和肉，不断给自己洗脑，这不是炒糊了，这是十二分熟的辣椒炒肉。

　　尽管做的饭菜难以下咽，可闵涟坚信吃饱了睡觉身体才能好起来，硬着头皮把十二分熟的辣椒炒肉和七分熟的菌菇给吃光了。

　　于是当晚，睡到一半的闵涟猛地从梦中惊醒，对着床头吐了个昏天黑地。

　　吐完胃里更空了，闵涟勉力起身，收拾好呕吐物，天边已经泛出鱼肚白。闵涟坐在床边两眼无神看着窗外，在心底里天人交战半天，决定起来吃点热乎的，然后去樱桃果园里看看。

　　想到昨晚的遭遇，闵涟没打算做复杂的，她找来一颗鸡蛋，对准碗沿一磕，看着鸡蛋液滑落进碗里，拎起烧水壶，将壶嘴对准碗口冲了进去。

　　喝完热水冲的蛋花汤，闵涟在本就厚重的外套外面又套了一层，迈着虚浮无力的脚步往樱桃果园里走。

　　一来一回消耗了闵涟极大的体力，况且她本就不舒服，从果园回来之后，闵涟不可避免的发起了高烧。

　　她从早睡到晚，醒来一摸脑袋，温度没降一点儿，反而比先前更烫了。

　　闵涟弯起身子剧烈咳嗽起来，知道再放任不管下去可能会危险，她咬着牙忍着浑身的不舒服套上香芋紫的防风外套，想走去村里的卫生所看看，顺便开点儿药。

　　然而天不遂人愿，闵涟刚拉开院门，人就不受控制昏了过去。

　　门口的小吊灯在风中摇晃着，照亮昏倒在地的闵涟。

　　远处有个人影骑着脚踏车由远及近，今天是周末，陈芽和陈蔓不需要用车，陈恪才骑着车去镇上送编制好的中国结，换回来一百一十八元。

　　离得近了，陈恪看清楚闵涟家门口倒着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闵涟。他停好车快步走向闵涟，蹲下身子试图摇醒她：“喂！你醒醒！快醒醒——”

　　闵涟没有回应，陈恪咬了咬牙，一手探上自己的额头，一手探上闵涟的额头，登时被她额头上滚烫的温度吓到了。

　　周边无人，闵涟又耽误不得，陈恪只能扶着她起身，用带回来的中国结材料做了个简单的绳索在闵涟和车座之间打了个结。

　　车骑出去，风鼓动起他略显单薄的衣角，在这寒冷的冬天里，少年急出了一脑袋的汗，村里的路不好走，不选择骑车势必会慢下速度，无奈之下，陈恪只能直起身，不停踩着踏板，载着她在黑夜里朝着卫生所奔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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