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克牌(短篇故事合集)

　　五月二十二日 星期日 小雨

　　雨从后半夜开始就一直淅淅沥沥地下，我也一整晚没睡。

　　我打开了那个行李箱。

　　里面是各式各样的本子，有古老泛黄的蓝皮纸册，胶装印刷本，硬壳线圈本，胶套笔记本，软皮磁扣本，甚至还有密码本。

　　都是以前的我留下的笔记。

　　我拿起看着最新的密码本，拨动了密码盘。

　　1111

　　打开了。

　　果然，和行李箱的密码一样。

　　翻开第一页，跃入眼中的笔迹正如它的主人，张扬又热烈，像冬日里的山茶，偏要将纯白的大地染成鲜艳的红色。

　　山茶是个很直率的人，日记里很直白地表达了对方块的喜爱。

　　嗯……居然直接拖着方块去游乐园，我印象中的方块，总是安静地喝茶、看书以及摆弄阳台的花，看着便是与热闹无缘的人。

　　很难想象方块那样的人坐过山车的样子……应该还挺有趣的。

　　我从这些笔记中得知，每一个周期的我都会在第一天继承过往的我留下的全部日记，并在周期最后一天将这些日记一并交给方块保管。

　　只是到了山茶这一周期，出了一点意外。

　　他把所有的日记都锁起来了。

　　除此之外，山茶还偷偷把方块最珍爱的腊梅盆景丢到了楼下的垃圾桶，他们为此吵了一架，再也没说过话。

　　那个光秃秃的盆景，果然是腊梅啊。

　　梅花，是方块喜欢的人。
　　也是最初与方块相遇的我。

　　不，不是我。

　　那个让他温柔注视的，让他念念不忘的，即使母体已经枯死仍不死心种在盆中护理，即使花朵早已失去生机仍执意做成干花保存的，他拼命想挽留在世间的，是一千多年前的那个人。

　　我不记得她，我没有她的记忆，我们外貌不同，性格不同，甚至连性别都不一样。

　　除了生命周期的延续，我们毫不相关。

　　我在听到方块说山茶把花扔掉的时候，就猜到了山茶这么做的理由。

　　我们都是替代品，方块眼中看到的从来不是我们，而是那个早已死去的，只留下尸骨的人。

　　方块出门买蛋糕时，我去底柜再次翻找之前看到的盒子，找到了日期最近的永生花，字母牌上刻着去年十一月十七日，是只有一瓣的山茶吊坠。

　　听说山茶在枯萎时，不会整朵凋零，而是一瓣一瓣地枯萎，像是耗尽一生去追逐所求，也像是在尘间有所眷恋而依依不舍。

　　火红的山茶同样用滴胶包裹，只是单纯地套了一层保护，除了腊梅，每一朵永生花都只是简单的用滴胶封了层，配上名字和日期，再没有多余的加工。

　　我看着手中赤色的花瓣，感觉像握着山茶的心脏，收紧拳心就化作炽热的血，淌进我的胸膛。

　　离开时，我在纸篓中看到一张揉成团的纸，我捡起打开，是方块的字迹。

　　“一朵玫瑰正马不停蹄地成为另一朵玫瑰
　　你是云、是海、是忘却
　　你也是你曾失去的每一个自己。”[1]

　　我不知道方块是以什么心情写下的这段话，但从未能与诗歌共情的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一首诗可以让人这样心痛。

　　我不是她。失去记忆的我无法有这种认同感。

　　我这两天反复翻看那本《博尔赫斯诗选》，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我是自己漫漫人生的每一个片刻、每一个不能成眠的焦躁夜晚、每一次离别和每一次前夕。”[2]

　　我是我自己。

　　方块，你明白吗？梅花不会回来，三叶也不会回来，回来的只有每一次都被你打动而喜欢上你的我。

　　梅花曾告诉你，如果有一天，我允许你看我的日记，就代表着她回来了。而山茶把所有日记锁起来，就是想断了你的念想。

　　这一周期的我无知无觉留下日记本，没有对你做出交给下一个我的嘱托，当你打开日记本，就会发现梅花根本不会回来，那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也是最残忍的谎言。

　　给你一个不切实际的梦，让你陷入无止境的等待与期盼。

　　方块，对不起。

　　即使猜到了密码，看到了梅花的手记，我却做了和山茶一样的选择。

　　你还记得我许下的愿望吗？

　　我不求你忘记梅花，不求你爱上我，我只希望，你能记住我。

　　记得你漫长的生命中，有短暂的一瞬是只属于我的。

　　把我做成一枚项坠吧。

　　至少每当你看见它时，你就会想起我，想起那个我们相见的午后。

　　我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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