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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下
那少年就这么搁地上被晾了大半日，待他悠悠醒转时，只见得面前一线微光，隐约还是之前那屋子，身边包袱都在，硌得脊背生疼，那个似是识得他师父的男子却没在屋里了。
他起身摸到门上一拉，竟是从外闩了，正待使力震断，忽见门缝间透进的光线一暗，随之是三下轻叩，一束清朗的声音问得轻佻：“师父您不就试试药嘛，怎的还专挑了这样一块偏僻地方将门锁了？”
一听之下，少年立知这说话之人与之前那男子不是同一人，只不知是敌是友，这时外头接着道：“也不知徒儿来的是时候不是时候？您要不开口，我可就进来啦？”话音方落，门扇便是一阵微动，继而“咯嗒”一声轻响，那人已将门闩拉了开来。
这当口，屋中少年已经凭着记忆中的方位躲到了一处立柜之后。门一开，屋外夜色便泻了房中一地，直到成排的立柜前才被阻了，往后仍是凝滞的黑，正好将少年身形密密藏了。
少年紧贴着立柜，看到从门口延伸进来一长条投影左右晃下，问道：“……师父？”。屋中自是无人会应的。
来人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也没有？到底去了哪？真是麻烦……”光线一下缩窄，伴随着一声门响，就又将夜色阻回了门外。
少年听着屋中又只闻他一人呼吸声，心下忽生警兆，正待敛气凝神，脖上已是一股凉意贴着皮肤沁了进来。
只听方才的声音冷冷问道：“我师父呢？为何门口会有他的暗记？你身上用着他的药怎么还鬼鬼祟祟地躲着？”
少年没有理会脖上的利刃，侧身回肘一个小擒拿手将人关节一格一错，迫得那人松了刀回防，趁机拧身脱了桎梏。
仅凭门缝漏进的那一线光，屋内依旧伸手难见五指，两人又不约而同屏气凝神，一时间四下里静得令人耳朵发堵。少年感觉得出脖颈中丝丝的痛，估摸着是又见了血。只是他已从对方话里推出了来人的身份来历，知道再斗无益，便提气直往门前抢去。
哪知对方不知存了什么心思，也正往那处急窜，结果两人在门前又是一番交手。
少年身上本就伤得跟筛子似的，又不欲伤人性命，却苦于对方仗着身手灵活缠斗不休，只能拼着伤口迸裂猝然发力将人掀到地上，再把人烙饼般面朝下整个翻转使单手扣了，才得以空出一手将门拉开。
光线再次在屋中地面流淌开来，少年这才得以看一眼对手模样。只见身下那人长眉微挑，一双眼被骤然出现的明亮晃得眨了数下，黑白分明的眸子便点滴折出些清冽的光，若不是满脸的不甘模样，倒也是个声如其人的清俊少年。
这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正是方涵。
当夜方涵抱琴回到小院，发现凌七房中仍是一片沉寂，不由有些着恼了。
虽说凌七旧时行止成谜，但到了这最近几年已是个安分所在，就算白日里行踪飘忽，入夜后好歹也是能寻着的。事若非常则为奇，方涵也不敢托大，几下洗了易容，换了身轻便的短打，又将一把柳叶短匕插靴筒藏了，才往太医院行去。谁知寻寻觅觅了好几处也没见着凌七，却招来这一顿打，他心下如何能甘愿？
只听得压着他那人沉声问到：“你说帮我上药那人是你师父？”臂上紧接着被一拗，似是那人手劲又加了一成。
方涵吃痛，无奈关节腰背都被人扣得死紧，一挣没挣开，更是被攥得腕上断也似的痛。他平素跟着凌七早学了一手见风使舵的没脸没皮，反正嘴上服软又不吃亏，眼珠一转，立时换了副谄媚模样，低声好气地道：“这位英雄，有话好说嘛。是小的糊涂，既然我师父能帮你上药疗伤，那当然是友非敌了。您看是不是先……将小的松上一松？这样也才好向您赔礼道歉是吧？”
对方倒爽快，依言松了手，从方涵身上退开，离了三步远的距离，似是要看方涵打算怎样“有话好说”。
方涵适才被摔得狠了，脊背手足无处不痛。先前既已认了栽，他便故意哼哼唧唧地从地上起来，边拍打着一身尘土边借着夜色打量起眼前这人。
三步外正是被门板所遮阴影，那人下颌微抬，抱臂而立。且不说脸色，除却几处裹伤的布带，整个人上下都是黑的，周身不漏一丝破绽，冷硬得不输身后那堵砖石墙，脊背绷得却像那昼伏夜出的兽。方涵人虽年少，还算身量颇高，是以假扮凌七时也省了不少工序；但面前这位眉眼尚稚，看着年岁比他都小，靠墙站了竟也只比他矮下半掌。
方涵一看笑了：“哎，原来是你啊？和你一起的那名女子呢？”话一出口，才觉不妥。
果然面前那半大少年眼色一厉：“你跟踪我？”
方涵忙打一个哈哈：“小英雄你说的哪里话？我也是才想起师父似是提过。咱这初次见面，哪来的跟踪不跟踪呐，是吧？不是我说，你都一身伤了，怎么下手还这么狠，亏得我师父还好心帮你上药，可不白费了一番苦心么。”
少年也不含糊，道：“你上来就划了我脖子。”
“啊，对不住对不住，不过你身上横七竖八这么多口子，也不差这一道半道的吧？要是还疼的话，不然过来哥哥我再帮你上上药？”方涵嘻嘻应了，愈发笑得童叟无欺，还唯恐人不恼地露出小半排细白牙齿。既得脱困，门口又近在身前，他要再惧这比自己还小的娃娃，说出去都怕人笑话，是以嘴上扯得没边，掌中暗扣半包药粉，心道，我打不过你还放不倒你么？
对面少年却只冷冷撇了他一眼，自顾自地撕了半条衣襟压在颈边，问了句：“你师父是谁。”
方涵没想到这人小小年纪，竟真是软硬不吃的的主，哪还与他客气，连珠价地数落道：“你连我师父都不认识？！那他救你干嘛？不知道这江湖规矩么？要问人姓名好歹先自报家门罢？”
“段家枪门下，陆一浩。敢问令师名号？”对方仍是毫无起伏的音调。
方涵闻言，立时问道：“那请问你有无兄弟姐妹？”
少年一滞，还是答了：“无。”
方涵摇头叹道：“可惜了。”便久无下文，直等到少年一张不辨喜怒的脸微微露出丝探询之意，才悠悠续道：“我还以为你有一弟名陆贰号呢。”
不待对方有动作，他已经侧身一步闪到了门外，几下上了房顶，对着房中开始念叨：“既然是我师父救的你，你自然有法子找得到他，等见了面名号八字生辰请随便问。那什么，我才省起今夜还要早睡，告辞啦，你见着他时也顺带替我问候一声，有劳有劳，留步免送啊……”哪知半句话还噎在喉间，足上忽的一痛，已是直被从屋顶拽了下来。
方涵在空中蓦然反应过来，提膝一勾绷直了足上所缚，一手拔出靴筒中短匕一划，才堪堪在落地时没有跌成个狗啃泥。
他翻身而起，瞪向那个手持半截绳索自称陆一浩的少年，正待开口，就听那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方涵又如何会乖乖答话，哼了一声，道：“你问我就答啊？那岂不是很落我面子？”
这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他姓方名涵，正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徒弟。”
两人一惊望向话音来处，只见院墙边踱出一人，长身一立，抬头浅笑，却不是那凌七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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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