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汉清且浅

　　作为友情之证，南琦姰给妖歌打过一套孤品，闪耀却不庸俗。刚开始妖歌不收，说太贵重，却耐不住这恩客实在阔绰。
　　“奴家的小公子太厉害，可真的沾光。”便摆到明面上，要时时能看见。
　　南琦姰挠脸，刚开始不觉得，现下才有赚钱的爽快感。即，为喜欢的人或事花钱，这样才觉得有意义。
　　“我突然有种能超越爹爹，把产业做更大的错觉。”她从妖歌的笑容里受到鼓舞。
　　“一定可以的。”
　　“原来有事业心是这么回事吗？我甚至突然来了灵感。”摊开纸，研好墨，南琦姰就地画起来。
　　妖姬阁的基础消费按照艺伎的身价，以时长计算，能像南琦姰这样什么都不做，画起来专注得连水都不喝，空耗一下午的，确实豪气逼人，甚至可以叫千年难遇的冤大头。有这样的恩客，或者说知己，妖歌的心里很温暖。为不打扰到南琦姰，她放轻动作，连呼吸都收敛起来。
　　如此安静的拂仙亭，使外头任何细碎的响动都更明显。
　　“钱兄，这委实不妥。”
　　“有何不妥，逍遥兄听听自己这字号，要对得起‘逍遥’二字啊！”
　　“在下的‘逍遥’是知识和见识，不是指花楼啊。”
　　“哎呀，好男儿血气方刚，花楼怎么不是见识，你总得来一次，别想逃。”
　　外头传来拌嘴和推搡声，近到门口，又听辩道：“钱兄，这挂着‘待客中’的牌子呢，应与小厮再确认一下。”
　　“胡说，这里面毫无动静，许是挂错了。”
　　妖歌还没来得及去应答，声音的主人们就因意见不合，拉扯中把门撞开。
　　“失礼。”
　　“呀，还真有客人。”
　　“嘘！”
　　三人反应各不相同，妖歌让噤声，别吵到南琦姰作图；白衣男子深感愧疚，涨红脸，正在作揖赔罪；米色勾金边长袍的公子到不以为意，琢磨着是否该让小厮赔钱，顺便白嫖些光顾机会。
　　用肢体语言无声交流后，两人本要退出，米色那位的余光却被台子上的首饰吸引。他示意同伴别走，然后蹑手蹑脚过去欣赏。
　　妖歌头大，方才一听就知，这主是年轻气盛的，要想不动声响地谈判，看来是要废番功夫。刚要动作，却见那人在鉴赏时气场都发生变化。虽还是有一幅纨绔的劲，眼里的专注和赞叹却藏不住。
　　白衣很无奈，还在跟妖歌无声道歉，想表达两人很快离开，那头却毫无默契，已经席地而坐，似是不要走了。
　　光线从明亮充沛到昏黄见淡，南琦姰画了数十张纸，分门别类叠在一起，紧靠在窗上，让余晖透过，将不同层的结构交叉在一起，成为完整的作品。
　　“怪不得寻不着原始设计，原来要叠起来看！”
　　南琦姰被吓一跳，房间里何时多出来两个男的。
　　“哎呀，唐突了，失敬。”米色公子把手中草稿呈给南琦姰，抱拳道：“本人姓钱，名乾，在西南商会呆过一段时间，近期刚到珂都。前日被一家新铺吸引，商品质量尤为上乘，不想如此有幸，能在此遇见当家，故想讨教一二。”
　　他没事吧？南琦姰心里的吐槽排起长队，不知道这兄弟是不懂规矩，还是故意的。行商角度犯剽窃、名誉损害等忌讳；在这花楼又有非请入室、死皮赖脸等操作。她无语得想翻白眼，但在看到他的画时一愣。
　　“鄙人以为，小店的想法很新颖？”
　　南琦姰做设计，自然不是遵循水墨画法，功底不足不说，那种构图和颜色过于写意，工匠都看不明白。她以前世素描做基础，根据惯用手法改良，写实应属当世独具风格才对。这人就算抄袭，怎么可能一下午就仿个七七八八？
　　“确实。”钱乾答道：“我学了半天都不会呢，老涂抹得厚重，还是要感谢逍遥兄，模仿能力卓绝。”
　　南琦姰看向另一位白衣男子，他像大梦初醒，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道歉起来都结巴。他摆手道：“并非有意窥视您的作品，十分抱歉！在下姓墨，名临风。没能劝阻钱兄，在下有愧。但您的技法的确精妙绝伦，叫人移不开眼，并非有意冒犯，这，我……”
　　看得出，这是一位正直的人，或者叫正直的书呆子。南琦姰觉得好笑，她知道这种人，一般情况下很守规矩，遇到自己中意的事物，想探究的东西，却会一门心思扎进去，进入无我的境界，跟她做设计的时候需要集中是一样的。
　　妖歌端茶来，说整个下午，他们三个人都太专注，没有一个能被打扰到。明着说自己照顾不周，暗地为她没有保护到南琦姰的设计而道歉。
　　“那今日费用，都算在这位钱兄身上没问题吧？”
　　“没问题。”是个有钱的，不愧对姓氏。
　　“那图纸您也都买去吧，孤品既然被看到，就失去价值，您得负责。”
　　“没问题！”钱乾答得爽快，他追加道：“就劳烦当家给做出来，到时候一并付齐。”
　　“五十两，买图纸，现在付。”
　　兴旺珠宝的价格从十几钱到几十钱不等，比一般珠宝首饰都贵。再往上的珍宝区则有几两，或十几两的孤品。现在价格远超预期，钱乾有点尴尬，但也没发作，丢过去五十两的银元宝，想赔笑了之。
　　但南琦姰把钱扔回来，解释道：“五十两黄金，抱歉，没说清楚。”
　　“你怎么不去抢啊？”钱乾在内心咆哮，但没真嚷出来。他的理智试图讲道理，问道：“就算按照您的图纸，纯金打造，这些首饰也用不了五两吧？却叫价五十两？”
　　“是啊，而且五十两是买图纸，你要成品的话，还得再加五十两。”
　　“您可知一百两黄金是什么概念？”皇帝老子赏国之重臣也就黄金百两啊！平常人家别说黄金了，五十两白银都是无法企及的数额，拿五两白银买首饰都已经是非常富贵了，他居然敢要黄金百两？！
　　钱乾冷静下来，他觉得这位当家一定在开玩笑，只是在用天价表达自己被剽窃的愤怒。他很理解，他也确实理亏，但就这样被讹是不可能的，他还是决定再一次诚恳认错。
　　没想到对面就是不松口：“你可以分期付款，我不算你利息。”
　　这下轮到钱乾无语了，但还没来得及反击，墨临风站出来。他先是作揖以示尊敬，然后陈述道：“这位兄台，在下并不熟知商场上的规矩，但单论价格，恕在下无知，能否指点一二，何以算得需黄金百两？”
　　南琦姰自不会把什么“垄断”、“精神损失”、“跟石头比，那点金子不算钱”之类巴拉巴拉都做说明，她瞧见墨临风腰间别着的玉牌，很是喜欢，于是笑道：“没钱亦可以物换物，公子的玉佩就很不错。”
　　“此乃传家之物。”
　　“正解，鄙人孤品皆为传世而作，两位觉得黄金百两贵吗？”
　　不可理喻，钱乾哼笑起来，没想到离开家里还能撞见这等奸商，长见识了。墨临风却眉头舒展开，笑道：“明白了。”
　　大家以为他真要把玉佩解下来，却没有，而是摊开纸卷，挥毫泼墨，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文。他说：“这篇文和字换您传世孤品，兄台以为如何？”
　　南琦姰想说自己不懂书法，尽管瞥了眼内容，确实很有文采，但于她无意。这要是卿许安在场，肯定要幸福得晕死过去，却打动不了南琦姰。
　　三人拉扯的时候妖歌一直未作声，无论从艺伎和客人的角度，还是男尊女卑的角度，她都没有资格插嘴。但当墨临风收笔，她被这潇洒的文章吸住视线，忽然惊呼：“逍遥？您是‘自在逍遥’的那位逍遥公子吗？”
　　什么东西？南琦姰等一个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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