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吹柳

作者:椰蓉奶黄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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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窦初开


      雪在腊月初十时停了,天上终于出现了太阳,一连三四天都再未出现过大的风雪。

      听闻皇帝跟着钦天监去祭天祈福,总共祈福了整整七日,人间的大雪才终于止住。

      柳生在江南待的一点都算不上安生。

      他一边要跟着司农寺主簿校对捐赠的粮食布匹,一边还要操心着京城内的情况。柳生不怎的喜欢做自己份内之外的事,但他接下了也自然没理由埋怨,只好日日待在江南旧宅的书房里日日处理书信。

      宅子里只有两个临时招来的仆从,是一对清贫的老夫妻,原本在城南郊卖些早点面食,然而大雪断送了夫妻俩的生意,他们只好另谋出路,柳生也恰巧需要仆从帮自己打点起居,也就聘了他们下来,具体多少时日未说清,只道他从京城返来,等大雪一停就走,届时给多少银两都可以。夫妻俩看着面前的男子面如冠玉,仪表堂堂,又是此前柳家那位大名鼎鼎的和君,也答应了下来。

      柳生的生活过得很简单,比起苏云卿的糜烂度日他反倒显得朴素。

      他有些怕冷,只要求在歇息的里屋和平日待的最多的书房里加个暖炉,对饭菜也基本没什么要求,老夫妻擅做面条米汤,他就跟着吃面条米汤。老人早眠,枉论冬日,夫妻两口本想轮流守夜陪着在书房里的柳生,然而他却婉拒,只道让他们安生睡着。

      如此一恍过了两周有余,他才发觉自己离开京城差不多半月光阴。

      柳生本不是京城出生,他在这儿长到十八岁才搬去京城,然而此刻他却有些怀念那与江南截然相反的地方了。

      也不知他是思物,还是念人。

      他盯着烛灯愣神,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停顿的笔尖落在雪白的纸上,一个清秀的字硬生生多了团墨黑,直叫他恼火。

      柳生突然很想找个人,最好是比他略高半个头,最好一直是笑眯眯整日哼着小曲儿的,最好是撒娇赖皮还会撞坏卖惨的——柳生需要这样一个贱兮兮的人出现,然后给他狠狠地来一拳。

      他哼了一声,把写到一半的书信揉成一团扔在地上,重新揭了张写,再顺带帮某个跑去蜀地的家伙算算他的铺子亏损了多少。

      等到一切做完,他听见远处传来打更的人高昂嘹亮的声音:“四更嘞——”

      柳生重重叹了口气,揉了好几下眉心,才端起烛灯向卧房走去。

      走廊外的几株梅花悄然开了。

      月色凉如雪,柳生就着黯淡的月光,看着那几株梅花。他眸中光亮流转,想起成亲后京城下起初雪时,苏云卿把他拉到亭子里看雪时的场景。

      苏云卿兴奋地说:“这是初雪,是不是很好看?”

      柳生无语地推了推苏云卿一直拽着自己的手,奈何推不动,只好作罢,说道:“南方的确甚少下雪,但那不意味我没见过。”

      苏云卿却是依旧兴奋地说:“可这是你我二人一同看的第一场雪!”

      柳生见他嘿嘿笑着,听他在自己耳边碎碎念叨着要在小院里多栽几株梅花,到时候就可以赏梅煎茶,诗情画意一番,不知道为何自己也软和了下来,任由苏云卿滚烫的热量传给自己。

      他记得二人刚成亲不久时的尴尬,照常理夫妻二人自然要同枕共眠,苏云卿睡相不太好,担忧柳生会被自己吵醒,自己跑去偏房睡了几个晚上。

      后来两个人多相处了一些时日,慢慢地,苏云卿回了卧房;牵着柳生的手腕在集市上买些稀奇的小玩意;偷摸着在别家贺宴上和柳生十指相扣;和柳生泡汤池还爱亲柳生的眼角。

      柳生虽然不喜旁人靠近,但苏云卿做得太多,他反倒有些习惯了。

      比如现在,如果苏云卿在自己身边,柳生几乎能想象得到苏云卿笑呵呵地说梅花开了,而柳生只会站在那儿等着一个浅浅的吻印在自己眼角。

      他突然想回京城了。

      苏云卿在蜀地了无音讯,柳生也没法去找他,,柳生本想拜托苏云卿的那位好友,然而对方看上去也很是疲乏,他索性也没叫。自己就一日一日地煎熬地等着京城来的书信,兴许就能看见苏云卿平安返回的消息。

      柳生忽觉自己现在格外憔悴,起身回了卧房,房内亮了一会儿的光,片刻过后也熄灭了。

      清晨醒来用早膳时,老妇人笑着对他说:“今日出了太阳,觉着也没昨日那么冷了。”

      柳生点点头,继续吃着碗里的粥。

      等到日上三竿,他瞧见路上的积雪被清在两旁,正巧他近来总觉得食欲不振,兴许是劳累过度的原因,柳生便想着出门走走散心。

      他顺着路往一片熟悉的竹林走去,那里有条小溪,正是个赏景的好去处,不想刚拐过街角,就碰见背着新柴的老农和石彦之。

      “公子,您要去哪?”老农刚背了一捆准备添置在宅子里的柴火,因为地滑险些摔倒,石彦之及时捉着他以防这位老人磕着碰着哪里。

      “啊,就随便逛逛。”柳生跟石彦之点了下头,权当打了招呼,又交待了一些事情,诸如邮驿送来的信就放在桌上等等,就转身走了。

      石彦之帮老农扛起薪柴,就跟着他往柳生现在住的宅子走去。

      一路上老农一直在断断续续地说着关于他和内人在柳生的宅子帮忙做工的事情,以及夸赞柳生不似其他权贵那般要求颇多,只是最基本的日常起居他就能满足了,老农听说东城的符家小姐要让仆从冒着大雪去胭脂水粉铺买些妆品,不由得感慨:“他们一家也算是江南一带的权贵,前些年因为生意一直被海寇影响,再加上商口被封了好几处,索性就居家搬往京城去了。这场大雪,柳生公子还不远千里赶回来,他身边也没个人照料,自己又是个哥儿......也不知他结亲了没。”

      “他......没同您说过吗?”石彦之问。

      老农有些耳背,凑近了些才听清,摇了摇头:“不曾说过。不过他也二十好几了吧,这时候也该结亲了。不过柳家的人向来重视门当户对,也不知在京城有没寻见个好人家。小哥你是有所不知,十年前柳家一小姐,就因为和情郎私定了终身,就被赶了出来,现在不知道在哪流浪。”

      “这样啊......”石彦之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老农看着他低着头思考的样子,突然想起这人他曾是见过的,此前每次天色将暗之前,都能看见一个健硕的男子站在不远的地方,好似一直在看着柳家的方向,老农出门扫雪时还不在意,反倒是老妇人眼尖,站在宅门瞧着那年轻小伙,逮着老头嘀咕这人是不是对柳生有意思。

      柳生是个和君,这是个众所周知的事。

      和君所谓阴阳调和,说白了就是哥儿,底下有个女人长的东西,但身形却是男子,只不过男生女相,既不似正常男子那般健壮魁梧,也不似女子那般娇柔妩媚。

      柳生年少时就已是名动江南的少年郎了,追求他的男子自然不在少数。到他可以结亲的年纪,上门说亲的媒婆子差点把门槛踩烂,堆放在厅堂的礼品也多的无从下脚。

      等到两个人站在门外时,老头看着石彦之不知为何笑得有些勉强的样子,也觉得他对柳生是有些情愫的,便拍着他的肩,语重心长道:“我知现在这世道讲究的就是一个门当户对,以前如此,以后也亦如是。但倘若你心中的那人能跟你吃得了苦,夫妻二人能共度风雨,这都不是什么难事。”

      面前的人红着一张脸,连忙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些日子都瞧见你往这里盯着不下四五次,就这么魂牵梦萦,不是这个意思,还是什么意思?”

      “可、可是......”石彦之吞吞吐吐,他也想说出柳生已经结了亲,郎君还是自己相识十多年的好友,可倘若自己坦白了,那他们就都知道自己对有夫之妇有觊觎的念想。最怕的还是如果这件事进了柳生的耳朵或者苏云卿的耳朵,他日后就没有脸再见到这两个人了。

      他正想反驳,碰巧不远处出现了一个浑身裹得厚厚的小厮坐在小车上,身后放着两大袋鼓鼓囊囊的东西,长着一两个麻子的小厮挂着点鼻涕,掏出四五封信交给老农。

      “多谢啊。”老农道谢一声,把信都安置妥当,石彦之才逃过方才那般不亚于严刑拷打的逼供。

      石彦之讪笑了下,说:“我帮您放在院落吧,反正都不差这一会儿了。”

      老农笑呵呵地说:“行啊,待会儿你还要忙吗?”

      “不,不忙了,这几日天气好了不少,没之前忙。”他坦白道。

      石彦之怔怔地听着,苏云卿和柳生,怎么能这么相像呢。

      老头捋了捋胡须,“那正好,不如你就在这暖和暖和身子再走?就在我们下人的偏房里喝几口热茶水罢,主人不在,我们做仆从的也不能招待太多。”

      柳生的声音陡然出现在他们二人身后:“无碍,把厅堂的炉子烧得暖和一些吧。”

      二人皆是吓了一跳,转过头瞧见头上肩上多了不少落雪的柳生站在他们身后,头上的发丝有些乱糟糟的,面颊是浅粉的颜色,瞧着像是去山里跑了几圈才回来。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怎的把自己搞成这样。”老农诧异地问道,石彦之在一旁支支吾吾,担心地想着方才说的一些话是不是被柳生听了去。

      “没什么,路上多了些结了冰的水坑,不好走,还滑了几下。”柳生一边进屋一边解下狐裘,弯下腰拍了拍衣角的灰尘,石彦之在他身后定住,眼睛不住乱瞟那用腰封裹着的纤细腰肢。

      和君居然真的和男子有些不同。

      “都进屋吧。”柳生说。

      屋里头暖得很,本就不怎怕冷的石彦之觉得热得他额头都有些出汗了。四个人坐在厅堂里,柳生反而最不像主人,他静静坐在一旁喝着茶水,心里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着一声不吭。倒是夫妇两口子感情颇好,讲些遇见的趣事,逗得石彦之时不时笑出声来。

      “说起送信,啊,对了,公子,”老农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柳生说,“方才邮驿的人送来了信,不似往前那些的多,只有四五封,我放在您案上了。我不识字,但其中有封是用朱笔点了墨的。”

      石彦之觉得自己花了眼,不然怎么看见柳生的眼睛好像亮了一下,随后就见他站起身说自己要去处理一下要事,就先行离开了。

      “看你魂不守舍的样,真是用情至深呐。”

      “听公子您的口音,不像是南方人。”老妇人搓了搓手,问道。

      石彦之说:“我是北方人。”

      夫妻二人调侃他:“当真这么喜欢?”

      “您二老真的别再......”

      书房内一片寂静,柳生体寒,此时却觉得浑身发烫。

      捏着信纸的手不住用力,微微颤抖。

      苏云卿给苏家回了信,他会休整一顿再回京城。

      他报了平安,说自己在蜀地有些要事处理,还在信中问起了柳生,柳生看着苏母放在信封当中的苏云卿的信纸,苏云卿写的字不算好看,一勾一画都刻意地锋利,但用词恳切,问柳生在京城过得还好不好。他还不知道柳生已经去了江南。

      柳生想,自己是时候该回去了。

      昨晚上看见了那几株无人照料的梅花长势喜人,他不知院中苏云卿跟小厮亲手种的那几株挪来的梅花是不是也那样。

      那几株名贵的梅花是苏云卿坑来的,那友人为此一个月都不搭理苏云卿。

      然而他来时任性,回去时却不能如他所愿。

      他堆积了一堆事情没有处理,积雪弥月,运河疏浚工程增大,许多货物堆积,如此一来今年的账簿怕是亏损加重。

      柳生扶额,垂头丧气。再有些时日就要过年了,他可不想在大家都出门看烟火放炮竹的时候自己还待在书房里算账子。

      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

      柳生放下手,调整了一下坐姿,才说出声:“进。”

      进来的人是石彦之,他还是那副腼腆样子,柳生见他支支吾吾,便问他有什么疑问。

      石彦之问:“云卿有消息了吗?”

      柳生整理了下手里的信,点点头:“有消息了。他说在蜀地休息整顿一段时间就回京城。”

      石彦之松了口气,神情放松坦然:“那真是太好了。”

      柳生整理书信的动作一顿,漂亮的狐狸眼睛眨了眨,缓慢地看向石彦之。

      “怎、怎么了?”石彦之不知为何今天怎么都是被人盯着看呢。

      柳生觉得说出口有些为难,但他还是问:“你......莫非对他,有那种想法?”

      石彦之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咳!谁?云卿?怎么可能......咳咳!”

      柳生对此持保留态度,顺带说了一下自己的安排:“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我也要返回京城了。你呢?听说这周边和邻近地区的灾民都安顿得差不多了。”

      石彦之想了想,说:“我应当是要比你快些走,要去宫中禀报些事务。”

      二人相对无言。

      石彦之想说些什么,可他太沉闷了,而他早已习惯了自己的沉闷,面对苏云卿的唠叨只会一问一答,在前去边境后他整日都面对着北方的风雪,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而柳生自己也是个不怎的爱说话的人,石彦之想起来苏云卿来接他入宅时,柳生就在一旁默默地吃着菜,苏云卿倒是话多,手里也忙不住,一个劲儿地左边给石彦之夹一块,右边给柳生夹一块。

      他也应该向苏云卿多学习学习怎地跟人打交道的,也不至于每次遇见柳生就是干巴巴的那几句话。

      蜀地积雪消融,河水暴涨,换了一身墨色劲装的苏云卿手里撵着栓绳,翻身坐在马背银鞍上,伸出手调整了一下头上箬笠,教人只能瞧见他半张俊俏面孔。

      只见他嘴角含笑,目视远方。

      “大雪初融,不知此趟是要先回京城,还是去回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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