煊钰

　　又是一天过去，小二赵钱在又一次检查客栈门窗是否之后，握着白巾幽幽叹了口气，这不像平常的他。

　　“小二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张九从楼上下来时，小二在大堂里一遍一遍来回折腾，再又一次看到小二检查完门窗叹气之后，出声问道。

　　“是客官啊”赵钱看到张九先是眼睛一亮，然后略有犹豫。而张九就这么饶有兴致地看着小二纠结。踯躅许久，赵钱终于期期艾艾开口道“今儿上午，小人去您家公子屋内收拾时，他问小人要了壶酒”

　　张九挑眉，他家爷要喝酒，怎不和他说，这客栈能有什么好酒。

　　“方才，我想了好久，您家公子之前才受过伤，虽说看着也好了，但也不知现在能不能喝酒？”赵钱一方面是自责，那么神仙似的人物问自己要酒，他不给总觉得是一种罪过。另一方面，又担心，要是身体还没好，自己给了他酒，万一病情恶化，自己可就罪过了。“所以，您要不要去看一看？”

　　张九听到受伤那里，皱的眉舒展一瞬，就知道他家爷要什么会吩咐自己的，不过，随即他的眉又皱起来。今儿李程给公子把完脉之后，虽说并无大碍，但也不意味着可以饮酒，可以糟践自己身体了啊。

　　想到这，他连给爷喝的水都没顾上接，就又转身上楼去禀告了。

　　……

　　月亮银色的光辉铺撒大地，陈钰吹灭燃着的蜡烛。手中拿着一瓶白天偷偷问小二要的酒，不是什么好酒，辛辣苦涩，但陈钰也不在乎这个。

　　窗子大开，他倚靠在窗边，月亮还是那个月亮，阴晴圆缺，一如既往，也许只有它永远不变。

　　陈钰安安静静地喝着酒，想着事情。想起父皇、母后，还有陈琇。

　　年少慕艾，拼劲全力，可是终究苦涩。现在回想，就连和他的相遇都是带着苦涩的。

　　御书房外的大雨，初时，他只注意到陈琇的笑容，那是在他第一次见到身处逆境仍生机勃勃的人，让人欣喜，也让人情不自禁的想去接近。

　　母后的告诫让他望而却步。

　　……

　　元乙九年的一天

　　“母后，我今天看到一个小孩” 陈钰回到母后的未央宫，整个人透出异常的兴奋。他快步跑到花房，脸颊红扑扑的，对着打理花草的母后说道“我在御书房外看到的，母后，他是我弟弟吗？他笑的可好看了” 陈钰很高兴，有个弟弟就可以一起玩，一起读书啦。

　　“哦？”他的母后蹲下身，拿出手帕为擦那满头的汗水，忍俊不禁，随后温柔地说道“宫内目前你是最小的。你可知道遇到的是谁？”

　　“啊，忘记问了” 陈钰懊恼，白嫩的小脸都皱起来了，然后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旁边跟着自己的崔玉姑姑，崔玉姑姑谁都认识，“姑姑，你知道他是谁吗？”

　　崔玉面露难色，迟迟不说。陈钰很奇怪，疑惑地催促道“姑姑？”

　　皇后也觉得奇怪，眼神从陈钰身上挪到崔玉身上，瞧见崔玉的神色，眉头一蹙，问道：“怎么了？是谁家的儿孙？” 崔玉历来沉稳，究竟是谁家的孩子让她这么如临大敌。

　　“是，是三皇子，陈琇殿下”

　　皇后手中的帕子倏然落下，她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无比。陈钰得到答案回头刚想说些什么，被母后的样子惊到，连忙问道：“母后，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蹲久了身体不舒服”

　　“那母后快起来，儿子自己会擦汗的”说完，快速捡起地上的帕子，然后牵起母后的手，并示意左右宫女搀扶，让她坐到旁边的榻上。

　　皇后并没有在意这个，她神情复杂地望着陈钰，半晌，扯出一丝无力地笑容道：“我儿莫要和他接触”

　　“为什么？” 陈钰疑惑，那是他三哥，不是吗？

　　然而那天，母后没有给出答案，只是又抱住了他，紧紧的，眼泪洇湿了他的肩膀，他心疼母后，没有继续追问。

　　“好，我答应母后，母后不要哭了，好不好？”

　　……

　　时光就那么溜走了一年。

　　再见面，是中秋月夜，落英殿内桂花树下。

　　陈琇喝醉了，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树下。陈钰本该悄无声息退走的，那样也许一切都不一样。

　　可是，那夜，晚风轻柔，桂花香萦绕，夜色都带了丝醉人的气息。

　　他上前，解下自己的披风蹲下给他盖上。起身准备离开时，陈琇拽住了自己的衣角。感到阻力的他蓦然回头，就撞进了那双眼中，陈琇的眼点漆如墨，晶莹细碎的泪光氤氲，就如漫天星辰落入银河里，漂亮至极。

　　发现自己回头看他，陈琇的手紧了紧，嫣红的脸颊，声音低低的，要不是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可能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说：“不要走”

　　……

　　那一刻，陈钰眼前一闪而过的，是曾经下大雨，跑过御花园时，不经意地瞟见狂风骤雨下的花，楚楚动人，惹人心怜。

　　陈钰为那些花，问过父皇，问父皇可不可以造间屋子，让那些花免遭风雨的侵袭。

　　父皇那时对他说“阿钰，天有四时，春夏秋冬不可违。世间万物皆循此法，动物是、植物是，我们人也是。我们身在皇家，比一般人要有能力。但是，我们生而为人，这世间万物人力有时尽，不可强求。世间万物皆有自己的使命和位置，你要想强求，就要想好那后果你是否承受得起。”

　　“后果？”

　　“是啊，万事万物有因有果。阿钰，花有花的命运，它们若要生长在那里，就必须要经历风雨，只做室内娇花，无异于猛禽折翼，于人于己都不是好事。”

　　“父皇有强求过吗？”

　　“父皇，自然是有的” 父皇怔愣，眼睛闪过一丝泪光，随后蹲下身，目光温柔的不像话。

　　“那那个后果父皇可以承受吗？”

　　像是透过打碎又粘合一起的镜子看到的笑，父皇的笑支离破碎，心酸又苦涩。

　　“父皇承受不住。”

　　“不可以补救吗？母后说做错事之后，除了勇于承认之外，还要承担责任。所以做错事情要及时补救，兴许结果没有那么坏。”

　　“已经，不可以了。”

　　“父皇，不哭”

　　“阿钰，记得，如果有天遇见你想要搬进屋的花，要好好问问自己的心，要负责到底，不要中途逃跑。还有，好好对她。”

　　……

　　“不要走”，轻的风一吹即散的话就那么砸进陈钰的心里。

　　母后与父皇的话纠纠缠缠萦绕在他的耳畔。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陈琇，良久，叹口气。蹲下身抓住陈琇即将滑落的手，那一瞬冰凉入骨，冷意森森。

　　他却释然一笑，回道：“好，我不走”。

　　……

　　“爷，方才店小二说，上午李程把完脉之后，公子偷偷问他要了瓶酒。小二事后担心公子的身体未愈，就告诉小人了。”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泠烜听完之后，把书放下，瞅了眼窗外。

　　今天白天淅淅沥沥下了半晌的雨，以为夜晚会阴沉沉不见月光，未成想景色竟格外的好，皎皎明月，伴着漫天闪亮的星。

　　他站起身，走向陈钰的房间。在门口欲敲门时，顿住。思索片刻后，无奈叹口气，转身靠在旁边的墙上，静静等待。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如此胆怯，竟然害怕陈钰带着面具与自己寒暄。

　　罢了，月色如此美，喝酒便喝酒吧，起码这一刻陈钰可以放下自己的包袱，松快片刻。

　　不过，他自嘲一笑，人终究是贪心的，白天才得陈钰的许可，可以叫阿钰，晚上竟又想陈钰可以真实的面对自己。多可笑，想着陈钰可以真实面对自己，自己告诉他的却是个假名字，连来历都没有和他说。此时的泠烜已经忘记，陈钰也没有对他说真名。

　　此刻的夜晚格外的寂静，喧嚣吵闹像是都被白天那场大雨带去。泠烜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脑海里乱糟糟浮现的全是白天陈钰的样子，一举一动分毫毕现，原来不知不觉中，他的目光竟然全落在陈钰身上。

　　陈钰、陈钰、陈钰，只是这么念着他的名字，都缱绻万分。他突然生出一种不满足，他和陈钰的相遇，彼此套着假面。

　　泠烜突然生出一股冲动，他想向陈钰展现真实的自己。他摇摇头，不行，吓坏他怎么办。

　　等陈钰伤好了，就带他离开吧，他会不会跟我走？在带他走之前，把名字来历告诉他吧。这一刻的泠烜笑容满面，从再见到陈钰的那一刻起，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心生愉悦。

　　“啪” 酒瓶摔落在地的碎裂声，泠烜的心一紧，怎么了？他急促地敲门，“阿钰，阿钰？你怎么了？”

　　见没有人应声，他推门而进，焦急的神态在看清屋内的情形时，烟消云散，改成哭笑不得。

　　陈钰喝醉了，他走到窗前，俯身凑近陈钰，明亮月色下，可以看到陈钰挺翘的睫毛，嫣红的脸颊，他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把他唇边的几根的头发别到耳后。

　　他抱起陈钰走向床榻，衣摆与陈钰的衣摆在走动间纠缠不休。他缓缓放下陈钰，目光寸步不离。

　　月色越过窗子，铺陈到二人的身上，温柔缱绻。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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