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色街区

　　Ⅶ

　　在她离开前的几天，我们去了湖边骑单车。
　　她还不熟练，我在后面慢慢跟着。她父亲把她托付给我，远处吆喝着飞也似的往前骑去了。
　　我跟随在她的身后，不免生出她已属于我的虚假满足感，心里还是暗自欢喜。
　　“砰！”骑到快上坡的地方，前面的她连人带车掀翻在地。我慌忙跳下车，上前将她扶起。
　　“…有蚊子。” 她轻声道。我跳下车，握住她伸出的手查看。她的手一如三年前一样，温暖干燥，骨节分明。那温度让我想起种种:一年前的地下室，她拉着晃神的我避开车辆，在炎热的夏夜喝我喝过的矿泉水，在暖黄的灯下为我拂开头发上的飘絮。
　　在她缓过神前，我已不动声色地将手松开。
　　“带你去个地方。”她跨上自行车，黑皮马丁靴反射出最后一抹夕晖的光。晚风澄澈，朱绚的霓虹渐缓消退的树巅里，她的身形朦胧在循迹而过。发育不良的矮小灌木和长木瘤的橄榄树散布在林中。穿过树林，通往悬崖边缘的大陡坡上有座被高大海松遮阴的小圆丘。她把脚踏车靠在其中一棵树旁，我照做。
　　“为什么来这？蚊子少？”我抬眼，笑着打趣。她不置可否，望向前方——安静无声的河流就在我们正下方。毫无文明的迹象，没有人家、没有防波堤、没有渔船。更远一点，一如平常。
　　“你喜欢一个人待着吗？”她问。
　　“不喜欢。但是我觉得孤独更能让我保持自我。”
　　“...那大概是所谓的alone但不是lonely?”她盯着我，等着我开口。
　　这或许是第一次我敢于回望她。以往只是敢瞥她一眼，然后移开目光去——除非受邀，我不愿再姿意沉溺在那澄澈的眼神里——我永远不敢去细看，也永远来不及看清那儿究竟是否欢迎我的光临。移开眼，因为我太害怕回望她；移开眼，因为我无法承认她于我生命的重要；移开眼，因为我不想泄露任何秘密；移开眼，因为她金属般的冰冷总凝视我，警告我她站得有多高，而我是何等弥远地在她之下。
　　此刻我回望她。在这静默的瞬间里，不是为了抗拒她，或表示我在当下的镇定，而是为了屈服，告诉她:这就是我，这就是你，这就是我想要的；此刻我们之间只有真实，而有真实的地方就没有障碍，没有躲躲闪闪的眼光。
　　“你说的没错。”我回望她，或许因为此刻再也没什么好失去的。永恒在哪里？我不知道，但至少心底最深处已如明镜，至少感情横冲直撞的姿态是义无反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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