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似少年游

　　路胥然被亲兵们带回军营，军医确认他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心神不宁又过于劳累。路胥然睡了一整日，恍惚间想起圣上让他回京这件事，于是又赶紧爬起来，吩咐完军中要务，带着戚晚月在内的几个副将赶往京都。

　　岁丰帝听说路胥然身体抱恙，便没让他进宫，让他先回自己的住处好好休息。

　　路胥然脚步虚浮地走进自家院门，入院便闻到了一阵浓郁的桂花香，看见了金黄夺目的桂花树。

　　他轻笑一声，上前抚摸过桂树稚嫩的树干，不知是在对谁轻声念着：“桂花开了……你喜欢吗？”

　　他摇摇晃晃地进了屋，一头扎在榻上，一睡就是三天。
　　他的梦很长，梦里有他杀出重围想见的人。

　　他在梦里看见了手持重弓，站在武院内砸场子的十五岁少年；看见了和他共赏夕阳，时不时拿一句诗词打趣的少年；看见了漠北意气风发，运筹帷幄的少年军师。

　　他曾与这位军师在黑暗中温声聊笑，在情浓之时将爱意相互缠绵。

　　他的梦里有沈捷端，沈捷端对他说，忘了我吧，你会有更好的军师，有更好的前途。

　　我们情投意合，你让我怎么忘？
　　不可能。
　　路胥然猛然惊醒。

　　他醒来时早已日上三竿，他更衣束发漱洗一气呵成，紧接着就取了纸笔，坐在案前，写下了他的第一道辞呈。

　　——我这人认将军，你认军师吗？
　　沈捷端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响起。

　　我说了我也认军师，非你不可，你说我会有更好的军师，更好的前途，那我就只能自断前路了。
　　路胥然心想。

　　路胥然的第一道辞呈以“身体抱恙”为由请辞，果不其然被岁丰帝驳了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宫里最好的御医。

　　路胥然一连又上了五道辞呈，弄得京都百姓炸开了锅，岁丰帝本人也差点气得直接驾崩。

　　路胥然在第五道辞呈上说自己不愿意换军师，岁丰帝其实也很看重沈捷端这位少年军师，当时听说他折在了漠北，心中不免悲痛。但活着的路胥然也确实是不可损失的肱股之臣，岁丰帝便许诺，日后定会给路胥然一名出色的军师，且会亲自给沈捷端拟定谥号，待尸骨找回，将以臣子的最高礼遇安葬。

　　结果路胥然又上了第六道辞呈。

　　岁丰帝听戚晚月陈述了一番事实，心说这人莫不是打仗坏了脑子，请辞实在没理由把龙阳之好都胡诌出来了？！于是岁丰帝猛掐人中别让自己真驾崩，定要见见这脑子坏了的漠北军主将。

　　路胥然自回住处后就没出过院门，辞呈都是戚晚月帮他跑腿递上去的，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两天自己住宅附近经常路过一位身坐轮椅的年轻公子。那公子总是望向院内，似是犹豫着要不要进门，犹豫到最后，他只品了品院内的桂花香，在路胥然家院墙上写了“傻蛋”两个字。
　　***
　　路胥然的第七道辞呈没递上去，他也不打算去面圣。

　　在岁丰帝说给沈捷端拟谥号的时候，他几乎就死心了。

　　找不到尸骨，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连谥号都要拟出来了。
　　我这人认军师，那只能让你们……再给我拟个谥号了。

　　路胥然早晨时在树下喝了一坛酒，临近傍晚时又取了一坛，同时拿上了一柄长剑。

　　他想在桂花树下把自己灌醉，再做最后一个有沈捷端的梦，梦醒了，他就该自我了断了。

　　他承认自己用情已深，已经被牢牢地禁锢在有着沈捷端的温暖之中了。
　　所以他不想再煎熬下去了。

　　朦胧间，路胥然察觉有人抹了抹他湿冷的眼角。
　　他又开始做梦了，梦里依然有沈捷端。
　　他闭着眼，轻笑一声，抓着那人的手就吻了上去。

　　那人手指一顿，颤抖着声音开口道：“路胥然，你这是想殉情吗？”

　　路胥然不笑了，越发攥紧面前那人的手指，声音中带着委屈：“是，我找不到你，但我太想你了，你别怪我。”

　　“我……”对面那人本来应该是想冷笑一声，声音出来后却成了一声变了调的哽咽。

　　路胥然想安慰他：“沈军师，你别怪我……”

　　那人却用尽全身力气，猛然将路胥然拉扯起来，让他扑在自己坐着的轮椅上。

　　路胥然胳膊险些脱臼，这一下又给摔清醒了不少，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正是自己最熟悉的那张面容。

　　沈捷端眉头微皱，他脸色苍白，胸腔微颤，气息也不怎么均匀。路胥然第一个反应是把他压疼了，立刻从他腿上弹起来；第二个反应是他生气了，也可能是在心疼。

　　沈捷端抬手扯住路胥然的衣襟，把他的脸带到自己面前，怒吼道：“路胥然，我何时与你许过这般海誓山盟？！谁稀罕你的狗屁殉情？！”

　　路胥然被吼了一顿，被拉扯过的手臂泛上痛意，他这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不是梦。
　　面前的是真正的沈捷端。

　　路胥然盯着沈捷端愣了半晌，忽然俯身把他紧紧拥入怀中，压了几个月的哽咽再也收不住了：“沈捷端我找了你几个月，你一声不吭说走就走，你还有底气要揍死我？你知道这几个月我怎么熬过来的吗？”

　　沈捷端本就不是真的生气，被路胥然一抱，那点不值一提的怒火顿时溃不成军。
　　他抬起一只手覆在路胥然的背上，凑在路胥然耳边，声音很轻：“路胥然，我走不了路了。”

　　“我……”沈捷端犹豫半晌，又道，“应该就这样了。”

　　不等沈捷端再说“我不想拖累你”，路胥然已经吻上了他的眼角、鼻梁和双唇。

　　路胥然的吻难得这么霸道这么强势，沈捷端心底酸成一片。
　　他偏过头去回应。
　　他们吻在一起，四周飘着花香和酒香，吻中带着酸涩和喜悦。

　　路胥然气都喘不匀：“沈捷端你别给我胡说八道……你不许再走了……”
　　沈捷端吻上他湿润的眼角，吻得他发痒：“好，我不走了。”

　　隔日，二人一同进宫面圣。

　　沈捷端不便再前往前线为军师，而路胥然铁了心就认沈捷端一人，也向岁丰帝说明二人感情为真，且经历过前些月那一战，北原几年之内也算不得大祁的心头大患，而漠北诸将皆能力出众，个个可堪大任。

　　岁丰帝最后松了口，任命了新的漠北军主将，给路沈二人赏赐了些钱财，把他们一起塞进了文武院。
　　你不打仗，行，那就给我培养人才去吧。
　　二人丝毫不顾岁丰帝想手刃他们的心情，隆重地谢了恩，忙不迭地滚去文武院任职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