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打工人

　　荒山这时候还在床上睡觉，甚至正在做梦——

　　荒山意识清醒地身处一座拼接式园林，如果从上空看，就是各种风格的园林环绕着一片草地拼成了圆形，他所在的位置是自己的地盘。

　　他慢步走上中心草地，草地上已经有人在野餐了。

　　蓄着浓密的短须的英国人脱了一看就很贵的西装挂在手杖上，自己正挽着袖子做木工。

　　对面的美国少女躺在草地上，瞪着自己手里捏着吃了一半的披萨，她翻了个白眼，对一边坐在椅子上喝茶的意大利人说：“嘿，不是说好不要指点别人么！我就爱菠萝披萨！”

　　意大利老妇人银丝一丝不苟地盘起，她恍若未闻，摇头晃脑在听戏：“九月十三雪霜降,盖世的忠良不能久长。”

　　黑发黑眼的中年男人独坐一张八仙桌，上面摆满了吃喝，吃得油光满面，拍着自己的肚皮摇头自嘲：“也就梦里能吃点好的了！让我看看这回尝哪个。”

　　荒山给自己“想象”了一朵云，把它放在腰的高度，整个人脸朝下栽进去。

　　又柔软又潮湿，凉丝丝的也不会打湿什么，甚至不影响呼吸。

　　调整好姿势，荒山进入深度睡眠。

　　直到温度逐渐上升，他热醒了，抬头一看，大家都到齐了，于是翻身坐起来。

　　其他的人也是如此，他们看向草地中间那个兔子洞。

　　穿着西装戴着花里胡哨礼帽的兔子先生从洞里一跃而出，做了三百六十度翻转后稳稳落地，优雅鞠躬。

　　兔子先生每次都要来一遍，但每次大家都很给面子地鼓掌欢呼，甚至还有喊“安可”的。

　　兔子先生的三瓣嘴动了动，在每个人的脑海里直接表达：“谢谢大家，今天的议程有三项哦！”

　　兔子的语调变得庄重：“第一项，为我们可敬的苹果先生默哀三分钟。六十三岁的他三天前在睡梦中宁静离世。”

　　在这个梦境里大家不会暴露真名，会选一个词语作为代号，这位“苹果”先生就是如此。

　　在三分钟的安静后，兔子先生取下自己的左眼，取下的瞬间，眼睛变成了一颗红色的苹果，而后缓缓消失不见。

　　兔子先生摘下帽子上一个晚霞装饰，放进自己的左边的眼眶，晚霞氤氲成雾气，凝实变成了红色的眼珠。

　　它用伤感的语调说：“ 遵循苹果先生的意愿，与大家永别。”

　　“第二项，对新生儿精神状况的汇报。”

　　兔子先生说：“根据新生能力者一年来的精神波动，死亡三人，可接触一人，红色警报一人，建议观察。”

　　兔子先生说到“可接触”时对荒山点头。

　　这个“可接触”无疑是梦野久作，但这个恶童不久前还是“红色警报”。

　　荒山良介有些意外，他当时进入梦境很久了，一直摸鱼，没什么责任和义务。梦境似乎就是作为一个灯塔，告诉他并不孤独。

　　直到现实生活中遇到梦野，兔子先生才在梦境里找到他提出观察的请求。如果他拒绝，兔子先生会根据远近忙闲再请求别人。

　　他没有拒绝。

　　他接到任务后才去找了梦野的资料，对他的稳定度恢复毫无信心，只制订了观察的目标，其余的算是顺手而为。

　　现在，他体会到了养成的快乐。

　　虽然兔子先生什么都没说，但他还是与有荣焉。

　　兔子先生是进入梦境的每一位精神系异能力者意识的体现。

　　每一位精神系异能者的到来都会与这个世界产生一丝联系，这缕联系会具象化后固定在兔子先生身上。

　　比如眼睛、耳朵、毛发、皮肤、礼服、礼帽、装饰、手杖，以能力强度决定而非实用性，直逼本质。

　　比如荒山来的时候把兔子先生的耳朵变成黑的。

　　一直以自己洁白柔软的毛发为傲的兔子先生那天的尖叫响彻云霄。

　　坏心眼的其他人立马跟上，给它的眼圈和四肢上了色。

　　兔子先生悲痛欲绝：它就知道！人类只爱熊猫！

　　兔子先生见荒山陷入自己的思维，没好气地翻了白眼，清清嗓子继续道：“第三项，自由发言。”

　　金发绿眼的中年男人吸了口雪茄，那张尖酸刻薄的脸上几乎能抿成一把柳叶尖刀的嘴唇吧嗒开合：“所以说我要求的隔离权限什么时候有啊？一天天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兔子先生很人性化地叹了口气：“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立马做好的。”

　　男人吐口烟，烟气氤氲着他的脸：“就是要你们做啊！我们做好了要你们在这里像只真正的动物一样蒙昧着吃喝玩乐吗？！”

　　兔子先生知道他是好心。

　　人相信“用进废退”，那潜意识里的环境就会这么安排。

　　如果自己不模拟人类思维进行人类的创造活动，下一次主持会议的就会是兔子体型的它，如果继续保持现状，下下一次他们就只能看到一只蒙昧的、不会说话只会啃青草的兔子。

　　它蔫蔫的点头：“好的，会尽快安排。”

　　荒山举高了手晃来晃去。

　　兔子先生点点荒山：“下一位。”

　　荒山端正姿势道：“我之前观察一个新生儿，有点问题想问。”

　　一旁的女人调笑道：“所以最讨厌的就是有孩子的人了，无时无刻不在秀。”

　　荒山不好意思笑着说：“他可以尝试进入接触阶段，但因为年纪太小了，我担心进入这里后现实的锚不够牢固。”

　　这里是一个死去的异能者留下的异能力结晶，异能者死前似有所觉，于是强行把它送入了亚空间，也就是梦境里。

　　这颗异能结晶天然吸引着所有精神系异能者，会把所有精神系异能力者拉进梦境。

　　幸而它遇到的第二个异能力者依旧是个好人。

　　那个数学家构建了如今的梦境基础，一片草地，并建起了防护网，可以拒绝他人进入。

　　在草地诞生后，是连锁反应也可能是灵光一闪，异能结晶也产生了一个兔子的外壳，它就呆在兔子的脑袋里。

　　第三个人“点化”了兔子，让它变成兔子先生，教导他理解规则设立规则。

　　就这样，靠着一位位精神系异能者的帮助，他们最终有了独属于精神系异能者的乐园。

　　梦境里的人无所不能，现实却总是无力。

　　很多人都这么想。

　　不是没有人选择了结束现实生活，逃入梦境世界。

　　在他动作时其实很多人都在暗中观察，对他们来说，梦境相当于第二条命，等自己垂垂老矣再进入梦境岂不美哉？

　　他尝试在梦境中消灭自己现实的□□，第一步□□湮灭完成，他站在梦境的草地上，一切都顺遂得像是童话。

　　可还没等大家在现实和梦境中摇摆，先驱者的精神也随着□□消失了。

　　只留下自己的异能力结晶在草地上咕噜噜转了两圈，陷在坑里，被土地吃掉了。

　　现实很重要。

　　人们要在现实中留下“锚”。

　　在有机会进入到这里前，一位位精神系异能者想尽办法罗织网络，拒绝漂浮不定无着无落的后辈。

　　这是身为精神系异能者的他们的灯塔，不是舔舐伤口的家。

　　能够包容他们的存在要在现实寻找。

　　这个地方是他们的“仙境”，不能成为捕食他们的陷阱。

　　梦野现在的状态属于驯化中，但天性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他的异能力解释了他本人。

　　那是奇妙的、癫狂的、不存于世的——地狱啊！

　　那么他的锚就要分量足够，要让地狱永远在地狱，人间依旧是人间。

　　荒山不行，他只能作为一个同类的范例，告诉梦野，精神系异能力者可以是什么样的。

　　精神系异能者也可以控制自己的异能。

　　精神系异能者也能正常生活，不必待在阴暗的牢房。

　　他需要找到独属于他的、可能并不全是甜蜜幸福的、但却一定能够让他在痛苦中无论如何也要走下去的坚持。

　　可能是人，可能是梦想，甚至可能只是一种情绪而已。

　　“精神系异能者就算是小孩子也不好糊弄哦，真麻烦。”一旁的少女吐了个泡泡：“干脆给他下暗示，二选一永远偏向另外一边不就完事。”

　　“我觉得，能不能跟他好好说呀。”戴眼镜的青年很紧张地托了托镜框。

　　“这种小孩儿都是顽固听不进话，让他头破血流就知道你对他好了。”

　　“可以设置一个场景或者试炼，让他一样样尝试。”

　　七嘴八舌的热情支招。

　　“还暗示，哪个有点能力的精神系异能者察觉不出来？我看你最近很危险啊，当初你能进来我们都觉得很奇怪。”

　　荒山一个个听过去，发觉最好的办法是顺其自然袖手旁观假作不知。

　　反正现在的“梦境”经过一代代的加持，最大限度保护了自己与他人。

　　如果真的很脆弱，对世界一点留恋感都没有的话，那根本进不来。

　　进来以后，如果还是非常容易轻生，那也会被踢出去。

　　荒山就是头一次带孩子，投入的感情太多又太谨慎了。

　　这也算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吧，他并没有觉得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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