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辰光

　　门后是一大片望不到边际的草地，草地尽头似乎有一栋房子。虽然看起来是野外，但是这里没有风，更没有鸟叫虫鸣，就仿佛眼前只是一幅画而已。
　　陶末猜想言姿该不会是在那栋房子里吧。于是，她便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朝着草地尽头走去。

　　陶末本以为要走很久才能抵达目的地，但是没想到才走了几步，那栋房子便已经到了跟前。
　　太奇怪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是一栋一层结构的木屋。屋顶是一整块微微有点倾斜的木板，木板正中间似乎是两块玻璃，而木屋四周没有一扇窗户。看起来木屋的采光全是靠屋顶的那两扇玻璃窗。
　　真是奇怪的结构。
　　陶末一边吐槽，一边走到木屋入口。正准备敲门，门却嗞噶一声自动打开了。
　　因为并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所以陶末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脑海中闪过许多恐怖桥段。她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地将门推开，随后往室内瞅了一眼。没想到，木屋内的景象更是让她匪夷所思。

　　光线透过屋顶的玻璃窗，照亮了木屋内拥挤的摆设。
　　屋内毫无规则地随意摆放着洋娃娃、四驱赛车、画板、漫画、话筒、游戏机，以及很多被挡在下面看不清楚的物件。而让陶末更加震惊的是，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自己曾经非常喜欢、非常珍爱的宝贝。

　　陶末不知不觉走进了木屋。
　　身后的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陶末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从那些看似摇摇欲坠的陈设里，取出一件件充满回忆的物件，仿佛又回到了那些与它们共度的时光。直到撞到了摆放在木屋正中间的摇椅，才回过神来。
　　摇椅被撞得开始前后摇摆了起来。每一次晃动，似乎都在呼唤陶末记忆深处的画面——那些满心欢喜，却不得不埋藏起来的宝物。

　　小学低年级时，跟着父母逛商场，看到橱窗里的洋娃娃，便喜欢上了。但是家里经济拮据，根本没有闲钱来买这华而不实的玩具。
　　小学高年级时，用偷偷攒下的零花钱，从学校边上的文具店，买下心心念念的四驱赛车，以为这样便可以跟动画里的少年一样追逐梦想。但最终，因为没有可以奔跑的赛道，所以只能被放在书柜上积灰。
　　初中时，问同学借了漫画，拿回家看。但因为怕被父母说，便只能在临睡前偷偷摸摸地翻看。
　　高中时，一时兴起买了个话筒，想录歌玩。但由于学业过于繁忙，用了没几次就丧失了对它的热情。
　　大学时，看到别人玩游戏机，心里老羡慕了。上班后，终于拥有自己的游戏机。但工作总加班，游戏主机只能在柜子里自然放电。
　　这些曾让自己充满热爱的物件，都因为生活的种种缘由，慢慢被遗忘在了角落。而现在唯一还能让自己燃起爱意的画板，不知道是否也会遭遇一样的境地。

　　陶末在摇椅上坐了下来，看着手里的物件，任由记忆中的喜悦、热爱将自己包围。但她却不曾发觉，四周的物件正在一点一点地靠近她，似乎在诱惑她留下来。
　　留在这里，就可以一直快乐。
　　留在这里，就不会遗忘。

　　只见她抱着那些心爱的物件，躺了下来。头顶是透过玻璃照进屋内的阳光。自在飞舞的尘埃正逐渐凝聚成一朵盛开的向日葵，随后又变成一张笑容灿烂的脸庞。
　　留在这里，就可以见到言姿。
　　陶末仿佛被催眠了一般，带着笑容阖上了眼睛。

　　另一边，当陶末踏上那片草地的时候，言姿耳边便传来了系统的警报声。
　　警报！警报！被引导者已误入识海！
　　虽然她在第一时间就冲到了草地的入口，却迟迟没有再踏出一步。

　　识海是非常危险的地方。因为它是属于被引导者的空间，引导者贸然进入，随时都有被吞没的危险。
　　言姿回想起从业手册上，用粗体红字强调的语句。

　　我还是太大意了！
　　言姿狠狠地拍了下门框，毫不在意自己的手被震得生疼。
　　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午后。看到招娣自杀的新闻后，她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质疑，导致无法再进行引导工作。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虽然勉强可以继续工作，但是一遇到特殊情况，恐惧还是会让她失去理智。

　　我要冷静！遇到这种情况，是有预案的！
　　言姿一边努力恢复镇静，一边艰难地转身回到另一个空间。

　　那是为了引导工作，在被引导者的大脑里临时搭建的准备空间。因为范围不大，且是在识海的基础上搭建的，所以一般不会被被引导者察觉。引导者需要在这里完成所有的准备工作，例如之前调取陶末的记忆。
　　而现在，言姿需要在这里向监测室简单说明情况，并请求支援。

　　当发送完求援信息，言姿开始思考其他的对策。
　　老师派人过来，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期间万一陶末的梦境不断进行下去，她很可能会醒不过来。不行！我必须做点什么！

　　言姿又回到了陶末的识海入口，却发现原本一望无际的草地，已被一片浓雾笼罩。这是被引导者即将进入梦境的预兆。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还来得及把她叫醒！

　　言姿想起第一次对谈后，背光的陶末满脸笑容的样子，想起第二次对谈中，陶末谈论画画时神采飞扬的神情，想起第三次对谈中，两人一起跳华尔兹的场景。
　　一切才刚刚有所好转，绝对不可以放弃。
　　言姿下定了决心，便毫不犹豫地踏进了识海。

　　下一秒，言姿发现四周的景物都消失了，只能看见前方有一个微微发着光的人。
　　是陶末。

　　陶末似乎是察觉到了言姿的出现，她转过身来。
　　“小陶末！”
　　“言姿！”陶末跑了过来，更准确地说应该是瞬移了过来。因为原本两人之间有足足十几米的距离，但是她只走了一两步，便到了言姿的跟前，“我一直在找你。太好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言姿感觉眼前的陶末有一些奇怪，但说不上哪里奇怪，而且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让她脱离识海，便没有再深究。
　　“我也在找你……”
　　不等言姿把话说完，陶末便又开口说道：“言姿，你知道这里是哪吗？还有，你刚才有看到一片草地吗？太奇怪了，为什么公寓会通往这种地方。简直就像是在做梦！”

　　这么说，倒也没错。
　　言姿心里嘀咕了一句，不过为了不节外生枝，她打算先转移话题：“我也觉得！不过，既然找到你了，我想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我总觉得这边有点奇怪，说不定等会儿会有什么危险！”

　　陶末似乎并不打算离开，她打量着言姿，捕捉到一些陌生感。是了，之前那个对自己毫无隐瞒，真诚相待的言姿，此时眼中满是敷衍！陶末开始猜测其中的缘由，之前感觉到的种种异常纷至沓来，令她背脊发凉，不忍多想。

　　“言姿，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陶末语气冷冷的，眼神如同看着背叛者一般冷漠。这让言姿愈发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
　　她发现了？发现到什么程度？
　　言姿有些紧张，大脑推算着凭借陶末看到的一切，她会察觉到多少真相。
　　如果她已经意识到一些事情，那就不能再保守应对了。否则如果引起不必要的情绪波动，我很可能随时会被吞没。

　　“小陶末，这件事有些复杂。我们先离开这里，我再跟你一一说明。”言姿试图再争取一下。
　　但陶末并不想离开。当她看到言姿一再劝她离开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她的筹码。
　　陶末的眼神里多了一些期盼，她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
　　“言姿，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

　　言姿知道这是那个梦中梦里的对话。
　　梦中梦是被引导者自己的梦境。引导者无法直接参与，只能通过影响被引导者，让其主动改变梦境。
　　而在这次引导过程中，言姿对陶末的影响过于深刻，导致陶末对她产生了强烈的移情，并以梦中梦的形式呈现了出来。

　　言姿看着陶末炙热的目光，暗暗想着。
　　这种时候，顺着对方的话说，是最稳妥的选择。
　　“当然，我们是好朋友呀！”
　　“哼……”
　　听见陶末冷笑了一声，言姿便知道自己没有答对，不由心中一冷。

　　陶末又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言姿，不过这次，她不打算再给任何机会了。
　　“那跟我一起留在这里吧。不愿意吗？也是，你的目的是让我离开这里，怎么会答应我呢？”陶末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但很快，她便又恢复了那冷冰冰的模样，就如同她面对那些令她讨厌的人一样。

　　“小陶末，继续留在这里，会有危险的！”言姿有些着急起来。
　　“危险？什么危险？”
　　事到如今，只能把情况都跟她说了！
　　于是，言姿便将梦境、识海、引导等事情，简单地向陶末做了说明，希望她可以理解，继续留在这里，是非常危险的。

　　“所以，你只是为了引导我？”陶末从那些只会在小说里看到的信息中，捕捉到了自己最关心的一点。
　　她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言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陶末的问题。
　　确实，我的目的是完成引导工作。但是，经过这几次的相处，我很享受跟你在一起的时光。我……
　　“真是辛苦你了。”陶末转过身，不想再看到言姿。这种心情，就跟那时搬出合租屋时一模一样。
　　我又变成了一个人。或许，我从来都只是一个人吧。

　　“小陶末，我是真的很想帮你，不单单因为这是工作。”言姿害怕陶末就这样陷进识海，再也醒不过来，便不再管什么职业规定，说出了真心话。
　　“我不需要别人的帮助！”陶末有些自暴自弃，她提高了音量，想狠狠地拒绝言姿，更想彻底打消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

　　“陶末！”言姿没多想便冲了上去，想要抓住对方。
　　“你走吧！你不属于这里！”陶末侧身斜睨着言姿，用自己最冷漠的声音怒吼道。
　　言姿像是被法术定住了一般，无法再往前走一步。一股强大的力量开始将她往后拉扯，如同狂风迎面扑来，让她无法呼吸。皮肤因为被撕扯着，开始火辣辣地疼。
　　终于，言姿再也无法站立，便任由那股力量，将她从陶末的识海里拉了出来。

　　那股力量消失了，言姿发现自己回到了公寓的客厅。刚才的撕裂感，让她浑身无力，只能跪坐在地上，靠不断呼吸，缓解疼痛。
　　当她逐渐恢复了力气，便抬起头看向那片草地。
　　草地的浓雾似乎比刚才更浓了些。

　　随后，她的余光扫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是老师派来的支援吗？
　　言姿缓缓转过头，却发现客厅里并没有其他人。
　　她看到的，是穿衣镜里的自己！

　　苍白粗糙的皮肤，一双细长的眼睛下有些许黑晕，薄薄的嘴唇为了呼吸而微微开启。
　　这显然是一张男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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