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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
姜潭扶起她。
蒋雪仪撑持站起,泪还挂在眼眶。
她又一次问:“姜潭,你能帮我出宫吗?”
姜潭也看向她,没有一丝犹豫答:“臣只是一介伴读,实在力不胜任。”
蒋雪仪知道他能。
而且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但现在对他来说,她只是个外人。
蒋雪仪“哦”了一声,小脸一下就垮了,掩不住的失迷。
蒋雪仪敛声屏气,拽了拽裙角,“谢谢你。”
她举目凝睇姜潭:“谢谢你,金镯子,还有今天。”
她又冲他笑,笑颜如春。
他撇开眼。
姜潭恭而有礼弯腰:“这是臣应该做的。”
“太后娘娘若有燃眉之急要出宫,大可以通禀皇上,皇上一片孝心定然允许。”
他的语气恭敬而平稳。
辇毂之下,人所共知,皇帝和安原公主并不待见这位小太后。
她膝下无子,那么她的日子好过与否定夺于她的母家。
蒋家背靠康王,起先也是康王扶蒋雪仪上位。
只要康王不倒,蒋雪仪一生安乐太平可保。
传闻异辞,蒋雪仪虽是庶出,却自小寄养在嫡母膝下,玉食锦衣一概不缺。
甚至蒋大人疼爱她胜过蒋家嫡女蒋茗芮。
入宫之后隋宁帝偏宠新后蒋雪仪,给予她一路尊荣。
不到半年,蒋雪仪患病不能侍寝,隋宁帝都要日日守她一起进膳。
民间还流传了一段皇帝和新后,老夫少妻的佳话。
可眼前所见种种,却不像一个被众星捧月、娇生惯养的女子。
反而处处谨小慎微。
姜潭话尽,观了一眼蒋雪仪,她的闭气宛然在目。
但他熟视不睹。
姜潭:“太后娘娘,时候不早了,该回了。”
姜潭让过路,让蒋雪仪先走,他跟在身后。
走过一段石子路,姜潭停下,注视蒋雪仪走远,她的步调很小很紧,头垂地低低的,像惘然的白鹤。
遽然,她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
他们已经隔得很远,说话是听不见的。
此时日薄西山,暮色苍茫,蒋雪仪逆光问他,又是口型:“姜潭,青梅糕好吃吗?”
她的脸上又一次腾涌起欢欣,如同方才那样的冀望。
姜潭立在原地,猝然顿住,好吃吗。
他没吃。
但他悬想青梅糕应当是好吃的。
不曾有人问他这种问题。
蒋雪仪又是第一个。
他浅浅张口,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蒋雪仪抹了一把眼梢潮润未干的眼泪,逆光冲他笑道:“我知道,你想说好吃!”
姜潭一语未言,唇角僵劲。
然后不期而然的。
姜潭看着蒋雪仪走了好久好远,直到身影越来越小,他才终了转身。
*
到了戌时,思寸殿。
终于送走了四皇子和六皇子。
月明如昼,透过轩榥扑落下来,沉木书案上耀出些许银辉。
夜晚的光是细柔的。
一群伴读们围坐一圈,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世家子弟,纨绔有余,勤学不足,所以除了念书就是谈论女人。
他们年纪也差不多到了娶亲的时候。
不过往往这些喧阗,姜潭都是独自一人,坐在青藜灯下温书。
他不想参与,他们也不待见姜潭。
入宫伴读的好歹都是五品以上,只有姜潭,一个小小的末流九品翰林院侍诏的儿子,竟然能和他们同住一屋。
不过好在。
皇帝伴读不是好差事,皇帝犯错罚不得,就罚伴读。
咱们这个小皇帝又人小鬼大,弄性尚气。
有姜潭好受的。
他们说了一些荤素不忌的戏言。
其中一个圆头圆脑的,是安乐伯爵府的嫡子杨洲甘:“你们听说了吗,明儿蒋家嫡女蒋茗芮要入宫,听说这个嫡女容貌不比太后差。”
他是这一众伴读中爵位家世最显赫的,他一出声众人都倾耳细听。
有人问:“能有多美?”
杨洲甘脸上浮起轻佻的笑:“咱就这么说吧,传闻中太后娘娘柔心弱骨,似天山上的雪莲,我也远远见过一眼,美则美矣就是少了点人气儿。”
“依我之见,只适合香花供养。”
“但这位蒋六小姐,就似那炎夏蜜桃,一颦一笑都香温玉软。”
“金屋藏娇正相宜啊!”
“当真?”
“当真。”
“咱们明天要不要去看看?”
“对啊对啊。”
“可以啊。”
又有人道:“就是出身不高,不然能让我母亲去说个亲去。”
杨洲甘又道:“你懂什么,妻不行妾也行啊。”
这四五个人围作一团,聊得正欢。
一直附和杨洲甘的小狗腿张锁,向姜潭丢了一个花生壳。
张锁和姜潭一般,出身寒微,但并不对付。
张锁觑了一眼,暗里的姜潭脊骨峭立:“喂,姜潭,你心悦哪般女子?”
他们的乐子就是随时撩拨与他们格格不入又内敛文弱的姜潭。
花生壳顺着弧度,不偏不倚跌入砚台。
姜潭运笔的手顿了顿,手下一颤,幸好扼制得好,稳稳落下最后一笔。
心不静,气不宁。
他缄口不言,走出殿外。
张锁怒了:“哎嘿,姜潭,你走哪呢,我一说话你就装聋子呢?”
“小爵爷,你喊他试试。”
杨洲甘喊了一声,姜潭却连步子都没停一下
杨洲甘:“今儿胆子不小啊,本爵爷都不理,赶明儿好好教教他。”
张锁:“可不嘛,自从认阮掌印当干爹,是不给我一点薄面了,不赏我脸就算了,连小爵爷您他都不认了嘿!”
姜潭走到了门口。
里面热火朝天又传出一阵闹腾,是故意让他听见:“咱们姜大伴读,谁都不爱,就爱当太监,哪像咱们还要子承父业,封妻荫子啊。”
“哦对!咱姜伴读也是子承父业!”
“谁说不是呢?”
出了暖烘烘的思寸殿,周遭瞬间被清冽空气洗净。
姜潭沉气,看了一眼大拇指上狰狞的疤痕,而后走远。
入夜,偌大的皇宫万赖俱寂,夜空只有零零散散的星星。
姜潭一身黑衣隐于夜色当中,他绕过皇城护卫,飞檐走壁,跳离宫墙。
他走到皇城外的林薮深处,黑林高耸压迫,乌鸦盘旋于头顶,灌木丛中时时传出虫鸣声,抬头望不见天,只有无穷尽的黑。
但凡有人踏入都会望而生畏,他却无所畏忌。
他立而不动,走到小溪边,抬头望月明星稀。
不久。
姜潭身后走出一个黑衣人。
他戴着黑色面巾,比姜潭藏得还深,他走到姜潭身旁,递给姜潭一盏花灯。
“今天是令堂的忌日,点一盏灯吧。”
姜潭沉吟不语,接过灯,双膝稳稳地跪到泥地上,身形孤拔。
他双手合十,交于眉心,静默了许久。
接着拿起花灯,轻放,任花灯孤独地漂走,眼神淡然。
良久,他起身,冲黑衣人道:“帮我查一个人。”
“谁?”
姜潭的声音凛如霜雪:“蒋雪仪。”
*
蒋雪仪回慈安宫时,差点出了岔子,要是慢了一步,红玉就推门而入了。
好在最后一刻她出了声。
眼下的事令她焦头烂额,慈安宫一屋眼线未解,秋茴之死的迷因未剖决,姜潭她也总是碰壁。
她一头倒在床上,累得发懵。
前世蒋雪仪对这些斗法毫无兴致,总觉得与自己无关。
她结交的人少,勾心斗角更少,这一世她勉力让自己抖擞精神,用的全是和姜潭学的经验。
现在来看。
收效甚微。
而且和姜潭相处好累,她的一颗心几乎挂在嗓子眼,随时都要蹦了出来。
今天她的反应几乎暴露了她。
现实给了她重重一击,姜潭,并非她轻易可以拿下的。
她想起姜潭那双寒冽的眼,就生怕成为他的剑下之魂。
在这一晚。
蒋雪仪做了个很诡异的梦。
梦里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而梦的尽头竟然是姜潭。
姜潭跪在神女像前,虔诚地祈愿。
他断断续续说些什么。
她却怎么也听不清。
蒋雪仪仿佛也置身此地,檀香萦绕鼻尖,窗外怪雨盲风,像春风野火一样包围了整个大殿。
姜潭衣着素静,好似跪了很久,他唇色淡白,色如死灰。
忽而,蒋雪仪的心口无端撕裂般的痛。
她却突然听清了他一直在念的是什么。
“祈愿神女,让我与她重逢一世。“
姜潭念了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很久很久,久到蒋雪仪被刺目的阳光惊醒,辨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醒来,蒋雪仪才发觉这只是个梦。
而梦中姜潭所念的她。
定是蒋茗芮吧。
*
第二天。
红玉领着嫡母和嫡妹入宫。进宫看望一向是没有她母亲和胞妹的份。
这一世,是提前入宫。
前世,不久之后是小皇帝的选妃大典,她这个嫡亲妹妹也入选了。落选之后,不久就嫁给了安乐伯爵府嫡子为妾。
如果他们真的两情相悦,蒋雪仪不希望两个人再错过了。
而且。
这个嫡妹对她知心着意,上一世过得却并不幸福。
天底下的女子,谁不希望有个对自己情有独钟,一心一意的夫婿。
与其选一个不爱自己的,不如选一个满心满眼独有自己的夫君。
或许有情人这一世不必各自走向绝路。
而她。
也能大仇得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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