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叹[戬心]

　　杨戬被召回天庭议事，原来是西荒有万年巨蟒作祟，眼看就要侵入天界范畴，玉皇大帝想派他去剿莽。从凌霄殿出来已是两天以后了，杨戬记挂着敖寸心，才走出大门就下界了。

　　玉帝老儿是真会找麻烦，那日他好不容易跟寸心关系缓和，心中宽慰，还欲再问当年之事，却被公务打断。如今凡间已经过了两年，不知寸心在那之后如何了。

　　真君殿供有他的神像，不过瞬息，杨戬就回去了，却见里面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敖寸心的身影。

　　杨戬面沉如水，呼喝一声：“护殿神何在？”

　　“拜见真君大人！”一个半人高的白须老头跪在地上，两股战战，他不过是个山精，有幸谋了个护殿的差事，此时被杨戬威压一下，差点显出原形。

　　“她呢？”

　　护殿神颤声答道：“三公主一年前被东海八太子带走了，小神法力低微，不敢阻拦，真君恕罪！”

　　“怎么不报上去？”

　　“小神当日就呈案至真君神殿，只是一直未有吩咐。”

　　杨戬捏捏眉心，这才反应过来，他一直待在凌霄殿中，还未回府就来了下界，根本没有机会看他呈案。略一思索，沉声道：“你将那日情形细细描述一番。”

　　这山精法力虽低，但有一个绝技，只要他认真记了的场景，便能一人分饰多角，重现出来，当日敖寸心跟敖春走了，这当然是顶重要的大事，他将二人一言一行都记在心中。如今杨戬果然问起，他忙复述了出来。

　　杨戬听罢二人对话，沉默良久，那股躁意又从心中升腾了起来——他永远不懂敖寸心。

　　为什么她总是这样反复无常，惹人生气？几百年前做夫妻时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两日前离开时，他能感觉到敖寸心对他态度有些缓和，且异闻录上所记，并没有对凡人的厌烦之意，她怎么变得这样快？

　　“退下吧。”

　　护殿神忙消失在地下，整个大殿，只余杨戬一人。

　　杨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至自身神像后面，那裂缝中只剩一卷保存完好的字帖，正是他离开前留下的那副，其余书卷一概不见了。

　　杨戬心烦意乱，掌心燃起真火，将那字帖烧了。

　　天界事忙，他此番下界本想告知她自己要出征讨伐巨蟒，可能很久不会再来了，如今也没有这个必要了。杨戬不再逗留，身形消失回了天庭。

　　彼时敖寸心已经在渤海边八太子庙待了数月，这庙宇的确狭小，且香火不望，敖寸心在这里待了许久，那本见闻录还不如在真君殿一个月记的多。

　　不过此处临海，于她很合适。是夜，敖寸心躺在庙顶上，仰头看漫天的星子，有阵阵海风吹来，她觉得无比舒适惬意。

　　凡间也有凡间的好处，若她不是鬼身，也能吃遍天下美食，游遍名山大川。做鬼几年了，敖寸心还真有点想念做人的时候，她这一世才活到五岁，记忆不深，希望下辈子可以真正体验一番凡人的生老病死。

　　龙的一生太长了，如凡人般，短短几十年活得精彩惬意，投入轮回又能再开启新的体验，岂不妙哉？似他们这样长寿的天生灵兽，一旦被爱恨情仇纠缠上，不亚于一场看不见尽头的酷刑。

　　敖寸心想得深远，惊觉自己果然没有痴长年岁，要是从前，她可不会思考这些问题。

　　弹指一挥间，七十年过去了，敖寸心此世寿尽，有鬼差来接她回地府。

　　离开时，敖寸心最后看了眼这待了几十年的地方，当年低矮小庙如今变得高大巍峨，香火旺盛，皆是因为她勤勤恳恳承了许多愿，当地民众信仰愈深，无论大小琐事都来祈愿，久而久之，这地方就出了名。

　　“三公主，时辰已到，请吧。”两个鬼差拿着勾魂锁，却不敢往她身上套，恭恭敬敬地等她。

　　“有劳二位大人跑一趟。”敖寸心跟在鬼差后面，到了阴冷湿暗的地府。这一路直至轮回道，除两个办事鬼差外再不见其他人。

　　这个“其他人”，在敖寸心心中特指杨戬，自离开真君殿后，杨戬再未来找过她，虽说是她主动走的，此时也难以自控地生出一丝期待。理智上又庆幸他没来，要是他问起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数十年前，真君殿内，两个少女相携而来。

　　“这真君神殿所求的姻缘才是我想要的……二郎神当着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的面示爱，多浪漫啊！说是为了嫦娥仙子，连神仙也不当呢，二郎神英武不凡，又情深似海，这样的郎君，可不得来真君殿才灵验……”

　　“真的吗？那二郎神和嫦娥仙子真在一起了？可是传说嫦娥和后羿才是一对，不会是你表叔杜撰的吧。”

　　“当然是真的……”

　　那两个少女的话并不刺耳，只是听者有心罢了。这件事传遍三界，传到敖寸心耳中时，她正在西海荒流杀海兽，当时心中有种果然如此的轻松感。

　　没想到来人间做了鬼，再次听见还是抑制不住的心烦意乱，大约是那段时日杨戬的处处维护，让她又生了一丝不该有的妄想，那两个女孩来得正是时候。

　　敖寸心在渤海边做鬼时，思考了很多问题，千年婚姻占据了她龙生的一半，自然避无可避。她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即使没有被妖魅困住，她待在杨戬身边迟早也会被嫉恨啃食得面目全非。她是敖寸心，从小养成了嚣张跋扈、偏执自我的性子，不是什么宽厚善良的仙子，怎么能忍受婚姻中有阴影。

　　何况她当年是那样的爱他。同一个坑不能踩两次，她是龙女，又不是傻子，想通这一点，顿觉豁然开朗，只等敖春一来，便迫不及待地走了。

　　第二次再看见轮回道，敖寸心心里平静多了，她没有丝毫迟疑，纵身跃下。

　　凡间，苏州。

　　清明时节，雨水纷纷，苏州城被笼罩在春雾中，静谧而安逸。

　　城中最大的布商虞氏在街上摆了流水席，鸡鸭鱼肉，汤羹美酒连续数天供应不断，过往行人无论身份，都可上席饱餐一顿。

　　要问缘由却也不难，虞家只恨不能大张旗鼓，让世人都知道他家里生了个祥瑞。

　　三天前，家中少夫人生产，孩子出生时天降紫光，口含宝珠，城中老道前来祝贺，说是百年难遇的祥兆，此女将来贵不可言。

　　虞家是生意人，每年求神拜佛不知凡几，如今得此千金，阖府上下喜不自胜，老夫人当即决定大摆流水席，宴请邻里。

　　这一世，敖寸心托生在苏州虞家，名为虞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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