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大侦探]鎏金花影

　　骆公馆建在中央大街附近，毗邻长公署和中际银行，骆少川从长公署忙完共事回家不过一刻钟，刚好赶得上午饭时间。

　　骆少川刚下车，原本以为文姐会来招呼接应，他正奇怪着走进厅堂，见空荡偌大的餐厅只坐着骆闻声一人，骆少川见状，下意识掉头就要上楼，文姐听见声响忙劝他留下陪骆闻声用饭，“今儿做了锅包肉呢，少爷好歹陪着吃点，你们爷俩好好说说话。”转头打发佣人上菜，“炖汤记得加点盐巴再盛出来，等少爷歇了脚力就可以用饭了。”

　　骆少川不好辜负，只好乖乖掉头走进饭厅，他择了个离骆闻声稍远一点的位置坐下，不情不愿地开口打破僵局，“魏姨呢？怎么就您一个人在家。”

　　“你魏姨出门采办去了。”骆闻声举箸加了一筷子小菜放进嘴中品尝，看了眼骆少川，随口道，“听下人说一早上便有人登门找你，还是位姑娘。”

　　“是，出门办点事。”骆少川只是低头应了声，他顿了顿，又着重强调了一下，“确实是位姑娘，不过不是您想的那样，她找我是正事。”

　　骆闻声往椅背上靠了靠，颔首睨着他问：“说说看，有什么正事。”

　　“为着长公署招募商股造铁路，起工厂，办学堂那单子事儿，她希望我能帮忙找门路登报宣传一下这件事。”骆少川没想瞒着骆闻声，索性摊到饭桌上与他相谈起来，“那姑娘说得对，咱们在自己的地盘儿，凭什么做什么事儿都得看外国人眼色，受外国人控制？咱们国人得打破这种垄断，把权握在自己手里才是真切的，这事儿我看不惯，她的点子也说到我心坎上了，我就让咱家的报馆都见报宣传一下，多少出一份力了。”

　　骆闻声听到后，略顿片刻，又问：“那你怎么看这事儿？”

　　“造自己的铁路，起自己的兵工厂，办自己的学堂，理所应当，长公署和军队掏不来银票，咱们跟着投点也不说什么大事儿，为国为民的事就算投点银票又能怎样，反正放在自己家金库里也不会生出钱来，拿出来做点实事多好。”骆少川坦而然之地说出自己看法来，他也不畏骆闻声的淫威，继而道，“我知道您得为骆家的面子着想，我没想这么周到，如果你觉得这事儿不合适，那我就以我个人名义，用我娘给我留的遗产办了，但见报的事儿是没辙了，我已经答应人家姑娘了。”

　　骆闻声见他对家里的事也不是全然不上心，心里暗自生喜，语气也柔和了些许，“徐小姐，这位徐小姐是何方神圣呐，竟叫你对她的事这么上心。”

　　“我一朋友，刚认识不久。”骆少川随口应和，拿起桌上的勺子把玩，“聊了几句也算是志同道合吧。”

　　“朋友，难得你身边的姑娘不是出身烟柳，看来这位徐小姐是个人物。”骆闻声算是默许了骆少川登报的事，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徐小姐也不再置喙，他道，“我对招募商股的事没有意义，利国利民的事何乐而不为，我犹豫是因为后天的商会，这事儿会是保全骆家权势的最好筹码，长公署要钱，我要把持商会，总不好全亮了底牌还让人把我的心血端咯。”

　　骆少川恍然，跟着点点头，“新官上任三把火，手里握着筹码，这火才不至于烧到骆家。”

　　这一顿饭两人格外和平，骆闻声和骆少川共用，文姐在一边布菜盛汤。骆少川也没再犯倔，不声不响地也给骆闻声夹了两筷子菜，骆闻声喜欢吃溜肉段，他给了夹了两块就没再给她添，他边夹菜边道：“听谢叔叔提你前一阵子体检血脂偏高，嘴馋吃点就成，大鱼大肉还是少吃些，回头让魏姨好好给你调理调理。”

　　文姐见他们父子二人难得心平气和吃顿饭，便识相地撂挑子退出了饭厅。骆少川吃饱了撂了筷子，见骆闻声还没停箸也不好先走，只得没话找话，“那个…您能不能别老撮合我和静萱了，我就把他当妹妹，这么耽误人家不好，你也劝着点小婶。”

　　骆闻声浓眉渐蹙，震声，“你当真没有想接手骆家？你这心啊，全野了！”

　　“您怎么又扯继承家业上去了。”骆少川不耐烦地撇撇嘴，干脆破罐破摔，托盘而出，“实话告诉您了吧，我有心上人了，就是这位徐小姐。”

　　骆闻声怀疑自己听错了，甚至流露出几分惊讶，“什么？”

　　“你已经听您的了，难道我还不能选择与我共度余生的人么？”骆少川沉沉叹了口气，无奈垂手道，“爹，我已经长大了，所以希望你能够尊重我，我很清楚我喜欢谁，而这个人不是静萱，她值得更好的夫婿，你又何必执着，活活耽误了我们俩呢。”

　　骆少川说的很虔诚，却也是以退为进，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就像一颗浓疮，若是一直粉饰太平，只会慢慢烂到根里，他知道他们之间隔着太多太多，或许把话摊到明面上说通透了，往后会慢慢好起来，然而总要有人先迈出这一步。

　　骆闻声这次并没有急着反驳骆少川的话，对他这番话也不惊讶，“你倒是胸有成竹，笃定我会答应啊。”

　　骆少川眼神轻颤，慢慢点点头，“我知道，以您的性子和专制，大有可能会把我的腿打断，把我锁在家里逼我娶静萱，但也请您考虑考虑我。我参军当兵，多少也是为了骆家，我也希望以我的方式保护骆家。现如今局势动荡，人人自危，除了有钱还得有枪杆子，所以我希望您能给我选择和闯荡的机会，让我做我想做的事，可以么。”

　　骆闻声被他这话堵的哑口无言，骆少川风花雪月惯了，讲起正事来倒也头头是道，他不禁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过分自私，从来没有站在他的立场上将心比心设身处地想过，他以为自己给他安排的就是最好的，却从没想过他想不想要。

　　“你既有了主意，也混得风生水起，我再多嘴也没用了。”骆闻声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拭嘴角，他顿了顿又道，“至于那个你喜欢的姑娘，你想清楚了再带来见我，结婚成家可不是谈情说爱，你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

　　骆闻声说话说的隐晦，骆少川听着只觉得模棱两可，他没往深处想，只浅浅点了头道：“知道。”

　　“行了行了，我也不拘着你了，我上了年纪不成事儿咯，吃饱了就犯困，我得回去歇着了，你自己的事儿自己琢磨清楚，很多事你也别怪我多嘴，我都是为了你好，年轻不听老人言，吃亏别回家诉苦。”骆闻声撂下最后一句话，摇着头上楼回房间了。

　　骆少川凝目看着骆闻声离去的背影，唇角慢慢下沉，脸上浮起疑色，陷入沉思，他一向聪明，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徐昭意的种种漏洞，只不过碍于面子和有求于她，他不愿多想罢，但如今是非常时期，局势动荡，势力庞杂，骆家腹背受敌，岌岌可危，他不得不防着些，哪怕是盟友，也不容易出差错。

　　“六儿！”骆少川扬声喊了句，“过来。”

　　小六一路小跑入厅里，笔直地朝骆少川敬了个礼，“老大，有什么吩咐。”

　　“帮我查一个人。”骆少川掏出钢笔在纸条上写下徐昭意的名字，“把这个人的底儿给个查个底掉。”

　　小六接过纸条瞄了一眼，“徐小姐？”

　　“骆家树大招风，一心想打压骆家的人多如牛毛啊。”骆少川摩挲着下巴苦恼道，“哈尔滨的公司洋行这么多，长公署和军队单单盯住我们，想让我们做出头鸟，究其原因，难道就是因为骆家有钱？”

　　在这个战乱的时代，有钱就是罪过，必须被压制。

　　“行了，你去吧，查到了告诉我。”

　　自徐昭意请骆少川帮忙登报宣传之后，两人便再没有多余的联系，两人各怀心思，谁也不捅破。徐昭意自从知道徐辅臣在有意拉拢骆家一派的公司洋行后，一直担心他们把持着财政大权，怕他们有反心，怕压制不住他们。周副官和老陆暗下查清楚了骆家的底细，徐昭意显然是多虑了，骆闻声是个两袖清风的清白商人，图利害人的事从来没有过，在哈尔滨的口碑十分好。

　　老陆见徐昭意眉飞色舞的，觑着她的脸色问：“这位骆少爷没什么问题吧？”

　　徐昭意抿唇笑了，“我本以为骆少川是个闲散富少，草包兵痞，没想到他还是有点做事手段和算计的，既然他没有问题，我再多疑多虑，似乎说不过去了，合作嘛，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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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陆点点头，“这样也好，有了这个有力臂膀，想来咱们在哈尔滨能稳稳立足了。”

　　徐昭意满意地看完探报，折叠规整后投进了香炉里烧毁，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份修改好的稿子递给老陆，“给骆少川发电报，约他见面，商议招募会的事儿。”

　　骆少川收到徐昭意的电报时，刚好约了几位洋行少东家上荟芳里的戏楼聊招募商股的事儿，这厢戏台子上的花旦唱念做打的正兴起，骆少川却看着那封电报出神，同行的几位少爷见了，低声嘀咕着，不禁笑出来声儿。

　　“笑什么呢。”骆少川不耐烦地拢起茶碗，“笑的跟贼似的。”

　　秋林公司的商少爷笑话道：“听说骆少爷有新欢了啊，怎么？盈柔姑娘的曲儿听腻了？”

　　骆少川脸色不善地望了那人一眼，“胡说什么呢。”

　　商少爷啧啧摇头，“整个荟芳里都传遍了，说骆少爷有了新欢，还挽着手臂同出同入呢，您可是荟芳里的常客，谁能瞧差了？”

　　骆少川听着这些瞎编排的话只觉闹心，呵道：“我跟她就是合作伙伴，是做戏！你们都知道我心思不在成家结婚上，这种瞎话你们听听就得了，你们还不了解我？”

　　万国洋行的陈少爷笑的更欢了，“女人难弄，难过做生意，依我说，抓着上炕就了事。”

　　“她跟荟芳里的窑姐儿能一样？”骆少川听到这话简直上火，“她那对耳坠子估计能抵一个团的军饷了，这姑娘瞧着大有来头。”

　　“整个哈尔滨还有比骆少还富的人物呢？”松浦洋行的许少爷边吹凉茶水边道，“不过的确难说，从奉天来的督军新官上任，一来啊枪口就瞄准了骆家和商会，你要是不说动骆会长买股，小心你这兵当到头了，把你军法处置，拿你的脑袋祭天咯。”

　　骆少川靠着椅背，没好气地直瞪了他们几眼，“我要是被祭天，你们也别想自在！”

　　几位少爷纷纷应了句放心，买股是件花小钱赚贤明声誉的好事，他们作为商人早就看透其中利害，拖着时间只不过是为了有路可退，有话可谈，不至于新官一上任就把他们的实权一下就剥干净了。

　　这边正事谈的差不多，几位少爷们便开始商议今晚去荟芳里哪间房过夜，骆少川摇头说有正事走不脱，只能下次再同他们约酒，正要结伴离开戏楼时，骆少川老远就见六儿神色慌张地从楼梯上过来，他双手插兜，缓缓起身，拧着眉瞅他一副着急忙慌的落魄样儿。

　　六儿喘着粗气连忙道：“打起来了。”他趋步走到骆少川身边，低声道，“驻军司令部的副司令陈超造反了！先前他就和督军政见不合，前些天还在锦州城外枪杀了第四军团的梁军长示威，现在已经快打到辽河了！督军知道后气的直发火，现在督军府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几位少闻言都愣了神，陈少爷道：“陈超曾经可是督军麾下的心腹啊，这下说反就反，说打就打了啊。”

　　骆少川问六儿：“老卢和老钱那边有什么消息？”

　　“已经派人出发赶去东岸支援了，钱师长让我先跟你通个信儿，静默观望情势再议。”

　　骆少川慢慢摇头，“这仗打起来怕是没完了啊。”他说着，抬手掏出兜里放置平整的那封信，他默然叹气，吩咐道，“你跟徐小姐发电报招呼一声吧，说我这次，可能要爽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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