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云生晚光

　　晚余醒来，睁开眼皮都似举起千斤哑铃般吃力。她揉揉自己的额头，抻了抻腰背，定睛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里，一时以为在梦中，饶有兴致地左顾右盼起来。

　　床架和一旁的门窗立柜均是枣红色的，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屋中间圆桌上铺着白色的桌布，垂下的部分绣着墨绿的枝与金灿灿的小花。那花，桌上的琉璃瓶里也斜斜插着几枝。晚余走近看看，是黄刺玫无疑了，一枝上还挂着红亮果子。房中每一处都或隐或现地透露出黄刺玫的雕花或是拓印，可见主人对之极其欢喜。

　　晚余试图推开门却不得，头部又微微作痛，她想要醒来，试着掐了掐自己的太阳系，好疼。她在梳妆台的铜镜上看着太阳穴上一片微红，突然警觉，难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逐渐想起，自己和郭意从沛泽爸爸家中出来后，二人商量去峰西东区的隐玉山国家森林公园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古怪。二人买了一日通票，晚余因为带着记者证，还打了对折。

　　入园虽已是午后，毕竟是旅游旺季，游客还是很多的，其中也不乏早早下班去山上徒步的当地人。等了许久接驳的电瓶车，晚余有些脚酸，轻轻靠着郭意。排在他们前面不远处也有一对情侣，女生装扮精致，穿着包臀裙，披着小西服，在运动服人群中颇有鹤立鸡群之感。他们一开始还是小吵小闹，不一会儿女孩的声音就越来越大，排队的人便都消了困意，没了暑气，精神抖擞，竖起耳朵。

　　近水楼台，他们的争执被晚余听了个囫囵。总结一下就是这对也是大学里相识的情侣，，毕业以后男孩子去了地址研究所，经常出差，深山老林，十天半月也没联系。女孩子在投行工作，身边也不乏人追求（听到这里晚余摇摇头，刺激恋人吃醋也太孩子气了，除非早就无缝衔接，如今寻个由头罢），想要男孩子转专业读个计算机之类的专业，也找个稳定高新的工作，只是男孩子坚持地质研究是自己所爱，不愿轻易放弃。柴米油盐酱醋茶这类东西于学生时代的爱情可能并不重要，但若步入社会，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却是众多矛盾的由头，说到底，还是价值观不同吧。

　　下一班电瓶车已经开始检票了，晚余踮起脚尖数了数，大概正好轮不到他们，却也很开心跟郭意嘀咕：“也不错，我们等下可以随便挑座位了，也不用听糟心事了。”

　　郭意凑到晚余耳边，虽然已经知道答案，半撒娇性质的问道：“你会不会嫌弃我只是一个研究员啊？”

　　晚余知道郭意的小心思，叉起腰，故作厉害，轻声答道：“看你今晚表现喽。”

　　这回轮到郭意涨红了耳朵。

　　这边你侬我侬打情骂俏，那边热火朝天狂风暴雨，只听那女生大叫一声：“石清砚，我们分手！”便蹬着半高跟当当当，雄赳赳气昂昂的从长队一旁向出口走去。边走着，还不忘从精致的鳄鱼皮包里掏出一盒散粉和小镜子，在脸上左噗右噗。又快速叭的一声收拾利索，头也不回离开了。

　　晚余心中暗暗赞叹，投行的小姐姐果然气势非凡，心理素质过硬，分手都这么潇洒。不过，她穿着高跟鞋跟男朋友来爬山，一开始便没打算和他一起走到最后吧。晚余不禁啧啧摇头，却被检票大妈吼声打断了思绪，“还差一个人，快来一个人！别浪费时间！”

　　那男生坐在电瓶车最后，似乎在掩面抽泣，他一旁的座位空落落的。

　　晚余和郭意是想坐同一班的，但是他们回头问问，皆是拖家带口的，没人愿意顶上去。

　　检票大妈还在大吼：“快点补一个人啊！人满了才走啊！”她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老师风范，大手一挥，停在了第一个和她对视的人身上，“别磨磨唧唧的，那个小姑娘，对，就是你，快点上车！”

　　晚余一惊，像被突然点名的中学生，但想着一班车前后就错不到十分钟，就跟郭意说在停车处等他，便上前补了空位。

　　人一齐，电瓶车就像脱缰的野马，开始在山间疯狂横冲直撞。一排排高大的云杉挂着灰绿色干絮，快速倒向远方。空气倒是越来越清新，冰冰凉凉，像刚刚融化的高山雪水，沁人心脾。

　　晚余闭上眼睛，享受着绿色的风，坐在她身旁一直捂着脸的男孩子突然轻碰了一下她的胳膊肘，小声同她呜咽讲话：“纸，你有没有纸巾。”风就着电瓶的隆隆声，把他的话语撕成一条条，飘在空中。

　　晚余侧头看，他依然捂着面庞，透过指缝可以看到他略微红肿的大眼睛。她当下明白了男孩子的意思，从自己的挎包里扯出一张纸巾，递给男孩，别过头让他可以肆意擤鼻涕。

　　“谢谢。”没有了遮掩之物，男孩子的口齿清利了许多。

　　“没事的。”晚余又颇为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都会没事的。”

　　“你们是不是都听到了。”男生有气无力的小声说。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太吵啦。”

　　“我说，你们是不是全都听到我们吵架了。”男生扯着嗓子说。全车的人都别过头来看他们，以为又有好戏上演，连司机师傅都忍不住放慢了速度，在后车镜里寻找热闹。

　　晚余朝大家微笑挥挥手，转身礼貌而坚定的跟男孩讲道：“梦想是世间最可贵的东西，我不认为你做错了什么。”

　　男孩感激地看了晚余一眼，二人便不再说话。

　　不多一会儿，电瓶车就到达了半山腰，山间的植被也似乎变得稀疏了一点，一丛丛的浆果灌木缀在路边，每隔一段就有一个告示牌说请不要随意摘食。车上的一大波人都是要去走公园最有名的，栖鳞湖行山径，往返两公里，不仅可以一睹栖磷湖的碧色，还能远眺隐玉山对面，满云峰山腰处的瀑布呢。

　　呼啦一转眼，车站就剩下石清砚和周晚余两人，石清砚本想让司机师傅把自己拉回山下，经过那么一遭，他已经没了继续游玩的心情。但是司机却说自己今天已经下班了，要去服务区充个电休息休息，石清砚央求师傅把自己放在山脚附近即可，他可以自己走回去。

　　师傅摇摇头说道：“欧呦，小伙子口气不小，别看我们来就这么一小段，很多人都迷路呢，尤其是下午了，森林里还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呢！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停车站，不要自己一个人瞎跑，下一班车再过一会儿就来了，你坐那一辆回去。”

　　晚余想叫住司机师傅问问隐玉山的古怪，但是司机师傅去意深切，摆摆手，倒个车，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晚余和清砚二人面面相觑。

　　然后发生了什么呢，晚余揉揉自己发涨的头脑，使劲儿回忆。

　　她记起自己靠在车站的柱子上看列车班次与路线；

　　她记起微弱的咚咚声，一束一束阳光随之穿透森林深处，照在密密的玉簪叶子上，照在倒下的树干上，湿润的苔面上开着细碎的白花；

　　她记起风气叶摇，击打出有节奏的簌簌声，薄雾金黄，自在流动；

　　她记起森林中突然出现的天籁般的空灵音乐，似乎在呼唤着她，隐隐的听到清砚说着什么，自己却听不清，只想追随着音乐，不论去向何方，不论要舍弃些什么。

　　然后，然后呢，再后来，自己便在此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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