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烟

　　林亦时踢掉脚边的碎石，开车门上车，沿着和她一样的轨迹出了校门，学校离中华里不远，几分钟到了，还没进屋，就闻到一股烧烤啤酒味，还有些嘻嘻哈哈的调笑聊天声。

　　他推门进去。

　　车敏敏一看他回来，立马喊：“哟，林老板回来了。”

　　林亦时被她的大嗓门震得脑袋疼，按按太阳穴，“安静点吧姑奶奶，都快十一点了。”

　　车敏敏撇撇嘴，拿过烧烤自己吃，故意不叫林亦时。

　　杨裴安抚似摸了摸她的头，给林亦时递一瓶啤酒，“敏敏嗓门大，你体谅一下。”

　　他接过啤酒，眼神若有所指，说：“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车敏敏知道林亦时在取笑她，切一声，“好过你没女人。”

　　林亦时：..........

　　“对了，” 车敏敏忽然想到什么，冲林亦时问：“听说你去七中当教官了？”

　　车敏敏以前也是七中的学生。

　　林亦时点头。

　　“你带哪个班？”

　　“你朋友那个班。”

　　“谁？” 车敏敏有些没反应过来。

　　“周书烟。” 林亦时说。

　　“哦~” 车敏敏有点兴奋，从沙发上起来，看着他说：“你带她的班肯定很好，她对学生很好，经常给学生买东西吃，肯定也有你的份。你们也熟悉，交流起来比较方便。”

　　对学生好确实是真的。

　　熟悉？
　　也不算熟悉吧，话都没说上一句。

　　食堂那会儿，他是想跟周书烟打招呼的，但人家眼神都没给他留一个，他也不好主动搭话，毕竟她旁边还有一个老师。

　　“还好吧，” 他语气平平说：“我们没说话。”

　　他自己都察觉不到，说这句话的时候，情绪明显低了很多，甚至还有些许遗憾。

　　林亦时中午没休息，有点累了，晚上也很少吃夜宵，和他们聊了两句便丢下一句：“你们吃，我先睡觉了。”

　　“不是吧？这么早。” 江历想留他下来打牌。

　　林亦时瞥了一眼挂钟，“十二点了。”

　　没人说话了，大家都知道他明天要去学校早训。

　　林亦时把水瓶放下，起身上楼梯，瞥了眼后院，看见洗手间没关灯，拐了个弯进去，打开水龙头洗手，忽然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林亦时是你们班教官？”

　　“嗯。”

　　“我今天在他这边吃夜宵。”

　　“你干嘛这么冷漠，一句话都没人说。”

　　“我们又不熟。”

　　水龙头的水哗啦哗啦流，冰凉的水滑过他的手指，外面打电话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很清晰，特别是周书烟那句我们不熟。

　　林亦时无声笑笑，没头没脑说一句：“确实不熟。”

　　捧起一手水往脸上泼去，宽大手掌在抹擦几下，扯过毛巾擦干，沉默着看镜子里的自己，自觉无聊，扯了扯嘴角，毛巾随手一扔，走上楼梯，回房间睡觉。

　　*

　　周书烟这几天有点忙，被外派到别的学校听课，一直没去操场看学生们军训，回学校那天，正好是军训的倒数第二天，今天的军训结束，明天便是军训汇报比赛。

　　周书烟昨晚住宿舍，睡得不好，一大早就起床了，洗了把脸就跑到办公室，别的老师还没来，只有她一个人，把窗户打开透风，给自己泡了杯咖啡，戴上耳机打开新闻联播。

　　半个小时过后，新闻结束，校园里也渐渐有了些声音，办公室门被推开，领桌老师急慌慌进来。

　　“小周小周。”

　　周书烟抬头，“怎么了？”

　　“出事了出事了。” 邻桌老师吸了口气，扶着桌子，说：“川海路十字路口出事了！”

　　周书烟一听川海路，不禁皱眉，川海路是学校附近的一条大公路，几乎所有学生上学都要经过。

　　“有人拿着刀在那里乱砍人！我们学校好几个高三学生都受伤了。”

　　“什么！？” 周书烟瞳孔放大，从椅子一晃站起来。

　　“没事没事，已经报警了。” 邻桌老师看周书烟如此激动，赶紧出声把话说完：“我们学校有个教官刚好晨跑路过，上前制止了，有学生趁机跑到保安亭拉人报警，犯人已经被警察逮捕，受伤学生送到医院了，没有生命安全。”

　　邻桌老师话一说完，周书烟终于松了口气，扶着椅子慢慢坐下来，刚想问是哪个班的教官。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铃，她拿过一看，陌生号码，有点奇怪，但她还是按了接听键。

　　“喂，你好。” 对面声音有点嘈杂，她又重复了一次：“你好，哪位？”

　　“是我，” 停了一两秒，周书烟又听到对面说：“林亦时。”

　　林亦时？

　　他接着说：“我今天早上出了点事，可能赶不过去带早训，可能得麻烦你帮我看一个早自习，我平时有教过你们班长，他会带他们练，你只需要去看看他们就好。我尽量早点赶回去。”

　　他语速不快，把话说的很清楚，声音很低沉很有磁性，通过手机听筒传过来，传进她的耳朵里，慢慢把刚刚停留在心中的余怕驱逐散开。

　　周书烟不知道林亦时为什么会给她打电话，更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但她隐隐觉得，他口中的出了点事和川海路那件事有关系。

　　“好的。” 周书烟应下。

　　林亦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留下一句麻烦了，便把电话挂掉。

　　林亦时挂掉电话后，把手机还给警察，“谢谢。”

　　警察接过说没事，问：“你是学校里的教官吧？现役军人？”

　　林亦时点头：“教官，退役。”

　　警察了然，心里多了一份敬佩：“真是多亏你了，不然大清早的，路上全是上学的学生，真是要了命的。”

　　林亦时嗯了一声，问：“那几个学生怎么样了？”

　　警察没想到林亦时这么关心学生，不过想想要是没有这个心，那根本就不可能跟拿刀的歹徒搏斗，他说：“除了那个被劫持的男孩比较严重，其他都还好，都联系上父母了。”

　　林亦时脑海里浮现今天校服男孩被歹徒拿刀抵在脖子上的画面，但凡他去的迟一点或者出手出了一点意外，那个男孩可能就会了结在这个清晨。

　　他没有一刻不庆幸自己今天早上是跑步去学校的。

　　“你放心吧，已经没什么事了，先进去做个笔录，没什么是就可以回去了。” 警察看林亦时还没说话，又添了几句。

　　“好。” 林亦时应声跟着警察进去。

　　笔录过程很简单，林亦时回答了警方的问题，没花多久时间就结束。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网上都流传很多视频，也引起了很大关注，林亦时刚走出警察局，一群记者在门口，扛着相机话筒对着校领导采访，记者们一看他走出来，立马把焦点转向他。

　　“你好，林教官，您可以跟我具体讲述一下这件事情的过程吗？”
　　“林教官好，请问是什么驱使您为救学生挺身而出？”
　　“林教官，听说您是退伍军人，请问您是因为军人使命才不惧安危出手相助吗？”
　　“林教官你好，请问您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噼里啪啦一大堆问题像炮仗一样冲林亦时射过来。

　　这件事情关乎学生安全，传播很快很广，各种各样的视频流传很快，没打码的，添油加醋的，胡乱剪辑的.......

　　大家都希望能从他这里获得些许新闻点，但林亦时没有回答与媒体所问相关的任何问题。

　　林亦时看向镜头，画面里立刻出现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漆黑深邃的双眼透出非同常人的坚毅明亮，嘴唇轻动，沉着声音：“我没有任何看法。”

　　现场记者愣住，面面相觑，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

　　这种情况放在大部分人身上，可能都会说点好听的官方话，表露一下自己为了救助他人建设心理的过程，展示自己不惧安危助人为乐的精神，彰显自己退伍军人的身份，或者趁着这次热度炒作一把。

　　为了缓解尴尬，记者们想再引导一下林亦时再说点什么，刚要出声，却被他的声音打断。

　　“我不希望这件事情成为某些自媒体博主或者报社的流量密码，我也不需要社会给太多赞扬嘉奖，这对我来说仅是一件小事，我个人认为，这件事情的焦点更多的是关注学生生命安全和治安建设问题。还有，我认为所有视频里有关于学生的信息都应该打码，或许对那些没有经历过这件事的人，可以作为警醒，但是对于那些受伤的人来说，是很痛苦，谁都不愿意自己被歹徒追砍的视频在网上流传，甚至遭受某些键盘侠的无脑喷击。”

　　他说完后，冷静地推开人群离开。

　　林亦时声音不大不小，但铿锵有力，也足够在场的所有人听见。

　　他说的没错，这样的经历是痛苦的。

　　网络看客们是局外人，他们没有切身体会，没有感受过那种窒息的恐惧感，只会高高在上拿起键盘敲打指责。

　　就在刚刚，他听见有个女警说网上有人评论现在的学生太弱了，这么多高中生连一个男人都怕。

　　林亦时当时真的是忍着嘴里那句操妈的脏话没说出来。

　　看客永远是看客，随口说出来的话永远都是伤人又无脑。

　　*

　　灿烂阳光下，微风轻轻吹拂树梢，晒得滚烫的操场上，一个个绿色方块阵，响亮口号，整齐动作，青春气息铺面而来。

　　“老师，林教官什么时候回来？” 班长问周书烟，“明天之前能回来吗？”

　　“应该可以吧。” 周书烟不敢打包票。

　　说实话，她也不清楚。

　　班长叹气：“林教官一定要回来啊，我们会操没他可怎么办啊，虽然大家看着都挺认真的，但其实心里都盼着他赶紧回来。”

　　今早川海路发生的事他们都知道，林亦时是救人教官这件事自然也瞒不住。

　　“周老师，你说林教官会不会受伤啊。” 班长突然问。

　　不知怎么地，周书烟心里突然愣了一下，几秒后，摇摇头：“不清楚，应该没有吧。”

　　班长又叹气，垂下汗津津的脑袋，看着伤心失落。

　　周书烟他心情有点低落，故意扯开话题：“你们都挺喜欢林教官的啊？”

　　“喜欢！可太喜欢了。” 班长立马抬头。

　　周书烟挑挑眉，开玩笑说：“听说说林教官很严格的，你们还能这么喜欢他？”

　　“严格是真的严格，可他从来不会乱罚人，该休息就休息，怎么说呢？” 班长思考了一下，“就是......就是没有军威。他给我们的感觉就是我们是平等的，他尊重我们，我们也尊重他，就连平时罚跑的时候，他也会跟着我们一块跑。”

　　班长就像是把林亦时当成偶像了，完完全全打开了话闸子。

　　“林教官长得比较帅嘛，然后我们班好几个女孩甚至年级里好几个都喜欢他......不是，也说不上喜欢，就是有点仰慕，暗戳戳想要他微信，但他从来不会给任何个人联系方式。”

　　“上次有个教官过来替别班女孩要微信，还被林教官骂了。”

　　“你知道林教官说什么了吗？” 班长问她。

　　周书烟摇摇头，很配合地表示想要知道。

　　班长清了清嗓子，学着林亦时的样子，眼神冷峻，声音严肃：“穿一身军装就做教官该做的事，长一张人脸就该做人该做的事。”

　　“后来那教官脸都绿了，灰溜溜跑了，林教官还特地给我们做了思想教育，说不是所有教官都是个顶个的好人，不要因为一个人的职业外表来评定他的人性，就算是上了大学了，也千万不要因为你的教官学长多帅多好，而盲目地去崇拜喜欢。”

　　看着班长学得有模有样，周书烟忍不住勾唇笑了，但在好笑的同时，也被林亦时的三观折服了。

　　读大学的时候，周书烟就知道一个道理。

　　铁打的教官，流水的妹妹。

　　青春期的女孩子，特别容易产生职业滤镜，包括以前的周书烟，认为所有教官都是在部队里出来的，接受过专业的训练，拥有浓厚的家国情怀，树立正确的三观理念。

　　很多人也理所当然利用学生对他们的职业滤镜与信任，去做一些违背道德的事情。

　　所以像林亦时这种坦荡的人真的很少。

　　明明白白把所有事情说出来，不会因为他自己是教官，就去粉饰掩盖一些确有存在的事实，从而给三观还未成形的青少年带来错误的观念。

　　他很好。

　　至少在这个方面，他做的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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