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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
李萧龙没想到,睡一觉起来,在早上八点半,打开门看到的不是送奶员。
他咬着牙刷,有点懵地:“哟……窦欲达……”
李东亮在客厅摆碗筷,歪着头:“这不小窦吗?进来啊!”
窦欲达脸颊湿漉漉的,像是在清晨里浸泡过:“叔叔好。”
走进来,李萧龙这才注意他背着个包。
窦欲达开门见山地:“脚还疼吗?”
李萧龙“哦”一声,笑开了:“你就为这个这么早跑我家来啊。”
他脚朝窦欲达晃:“一觉起来,好多啦,不用去医院。”
窦欲达低头看了看,从包里掏东西:“那再上道药吧。”
是喷雾。李萧龙新奇地接过来:“我家也有其他药啊,你拿这个干嘛?”
“我家里备的,之前我受伤时擦过,这效果挺好的。”
“那行。”李萧龙坐在沙发上,嘴含着泡沫,说话含含糊糊的。
他打开药盖子:“正好我刚起来,我擦擦。”
“小窦,你起的真早啊,生活习惯好。”李东亮夸奖道。
李萧龙好像猜到了下一句,马上抬起头。
“李萧龙,你看看。”
果不其然!李萧龙快速地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嘿!”李东亮一瞪眼。
窦欲达左看看,右看看。
“其实我平时没起这么早。”他插话道,“今天是有事,准备和朋友出去玩,顺便来看看。”
李萧龙从沙发上单脚跳下来,踩着拖鞋,嘴边沾着牙刷泡沫,朝李东亮歪头。
“去厕所吐了!”李东亮拿筷子指厕所。
还用你说!
在水龙头面前,李萧龙咕咚咚地漱口。凉水拍在脸上。一阵颤栗。
客厅里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小窦,留下来吃点呗?”
“不用了,谢谢叔叔。”窦欲达声音轻快地。
“那留下来玩会儿?李萧龙无聊着呢!他今天早上一起来,就躺沙发上嚷嚷,受伤了、没法出去了!”
李萧龙脖子上还有水滴,慌张地跳出厕所:“我听得见!”
他没想到李东亮把这个也往外说。对着窦欲达:“不用理他!你找朋友去……”
李东亮坐在桌子面前剥橘子,变本加厉地:“反正不是我在沙发上嚎啊。”
李萧龙脸全红了,李东亮在张巡面前,嘴损的更厉害。
窦欲达在旁边,他难得地感到难堪。他想反驳点什么,证明自己没那么幼稚,但好像任何反驳,都会加剧这样的印象。
“随便你!”最后他泄气地说,不敢看窦欲达。
擦干净脸,再走出厕所,客厅里只剩李东亮,没看见窦欲达,大概已经走了。
“吃点吧。”李东亮大大咧咧地说,给他舀稀饭。
李萧龙坐下来,有点烦他:“懒得吃。”
李东亮瞟了他一眼:“减肥啊?那就我和小窦吃吧。”
窦欲达从厨房里走出来,拿着个盘子:“叔叔,这咸菜还不错。”
李萧龙被吓了一跳:“你没走?”
窦欲达看他一眼:“怎么,不欢迎我蹭饭啊?”
李萧龙:“你今天不是和朋友有事吗?”
窦欲达把咸菜放在桌上:“那个下午去就行,正好我还没吃早饭,怎么,你不欢迎啊?”
“没有,那你多吃点。”李萧龙拿起筷子。
李东亮邀请:“吃完再在我们这玩一会吧。”
李东亮挺多话的。
李萧龙不自在地扭了一下。
“好啊。”窦欲达自然地点点头。
李萧龙不好意思地提醒:“……不过我家没电脑啊,可能不太好玩。”
窦欲达好像想说什么:“那——”
李萧龙灵光一现,预感他可能会说什么:“不许叫我带你去捉蛐蛐!”
“我没有想让你捉蛐蛐啊。”窦欲达愣了几秒。
李萧龙看起来有点不信,在粥的热气里眨眼。
“这次不是我提的啊。”窦欲达说。
李萧龙不眨眼了。
他低下头不说话,开始刨稀饭。
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窦欲达放下碗,笑了起来。李萧龙头埋进胳膊里,笑岔了气。
“嘿……孩子们。”目睹着这一幕,李东亮自言自语道。
但李萧龙觉得,家里真没什么好玩的。
DVD都李东亮爱看的老电视或电影,书柜上少少的书,都是累积下的课本,还有一望就忘的《读者》、《青年文摘》。
李萧龙翻了老半天,有点不好意思。
“我们先进我卧室吧。”他尴尬地说。
李萧龙的卧室和客厅相比,小了很多。床靠着墙,书桌在床对面,相隔不到一米。
墙上褪色的地图被书桌前的窗户照亮。
阳光拂照桌面:课本、笔记、橡皮、磁带、复读机……
窦欲达一进李萧龙的房间,被地图吸引了,站在地图面前看。
李萧龙发现他在看,解释说:“我爸好久以前贴的了,我难得取,其实早该换了。”
“怪不得。”窦欲达念上面的国家名,“我看到上面有苏联。”
面对着他们的地图,有种过时的庞大。
“东德、西德。”李萧龙跟着说,“我爸特爱研究这些。你也喜欢?”
窦欲达摇摇头:“没兴趣。”
“哦。”李萧龙松了口气,“我也差不多。”
窦欲达侧过头:“那是你的吗?”
李萧龙跟着他看:桌上的那台银色复读机。
“我可以看看嘛?”窦欲达问。
“你看呗。”李萧龙走过去,有点奇怪的。复读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窦欲达扫了一眼:“《英语听力(一)》……”
哦!他是想看磁带!李萧龙这才明白过来。
“《英语听力(二)》……《三毛流浪记》,你还听故事呢?”
李萧龙红了脸:“《三毛流浪记》是小时候买的,一直没丢而已,我早就没听了。”
为了转移话题,他匆匆地说:“你想听歌吗?我这里有几盘歌?”
“是什么?”窦欲达问。
一堆装有流行歌曲的磁带,时兴的歌手在封面上微笑。
“挺多的,我都记不住。”李萧龙说。
“那要这个吧。”窦欲达选了一个,“我之前听过,还不错。”
白色的底,大大的字:《幸福的旁边》。
“哦,花儿乐队的啊。”李萧龙接过去,有点高兴地,“我挺喜欢他们的。”
“是还不错。”窦欲达靠着桌子。
李萧龙想起了什么,好奇地说:“你是不是经常听歌啊?乐队啊之类的。”
窦欲达回想:“算是吧。”
“那你去过谁的演唱会吗?”李萧龙问,“有没有特别喜欢的歌手?”
“我一般只听歌,对歌手不关注。”窦欲达说,“有时候在北京的时候,我也会去酒吧,那里有乐队演出,有时有不错的。”
李萧龙第一次听他说乐队,或者北京,或者两者皆有。
这让他有些好奇,好像进入一个潮湿而密闭的空间,里面都是他没看见过的人,他们表情神秘,吉他声轰隆隆。
那是一个格外不同的世纪末。
“那你……”他想问点什么,但对这一切都感到陌生,不知从何问起。
为了掩饰,他低下头开《幸福的旁边》包装盒。
歌曲没发行多久,磁带挺新。
复读机的开关像舌头缓缓敞开,吐出另一块磁带。
窦欲达正低头等李萧龙说话,看了个正着。
蹦出来的磁带,名字已经有点褪色:《三毛流浪记》。
不自觉地抬起头,李萧龙和窦欲达对视了。
“……”
“啊这个其实是……”李萧龙结巴地说。
窦欲达看着他,一本正经地:“挺好的啊,我以前也喜欢听。”
“行吧。”李萧龙破罐子破摔了,叹口气,“就和你喜欢捉蛐蛐一样是吧。”
他把《幸福的旁边》塞进去,复读机闭合,等待旋转的指令。
“其实我还挺喜欢《三毛流浪记》的。”李萧龙郁闷地承认,“我经常在睡前听,昨晚刚刚听了……你别笑我啊,我都没敢给张巡他们说。”
“笑你做什么?”窦欲达不在意地说,“挺好的。”
音乐在按键后蹦出来,好像李萧龙嘀咕的心。
“寂寞围绕着电视
垂死坚持
……
我怀疑人们的生活有所掩饰。”
李萧龙抬起头,抵着桌子。
他和窦欲达并着肩,中间隔着一条缝,留给音乐。
“我是觉得你挺好的。”他不好意思地看着窦欲达。
窦欲达也看着他。
“我想和你做好朋友,但怕你觉得我幼稚……因为我以前的朋友还没有你这种类型呢……”他艰难地说,越说越不好意思,声音越来越低。
只是想和对方做朋友,这么说得这么乱七八糟的呢?他懊悔地想。
窦欲达看了他好一会,肩膀突然稍稍朝他这里挪了一点。
为音乐留的那条缝消失了。
“我们不是朋友吗?”窦欲达轻声问。
李萧龙的眼睛亮了。
窦欲达歪着头看他,很有耐心。
李萧龙从窦欲达的目光里获得了某种东西,他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
“那,我们握下手。”李萧龙清了一下嗓子说。
窦欲达顺从地伸出手。
好像两个总统会和,李萧龙握住了他的手。
“现在是朋友了吧?”窦欲达说。
李萧龙点点头,像是想说什么,但那相握的手让他打了一个哆嗦:“你的手好冷啊。”
从指尖里传来的冷意,很快在阳光下融化。
“天气还有点冷。”窦欲达轻轻地松开李萧龙的手。
李萧龙好像想到了什么:“你等着!”
李萧龙飞快地冲出卧室,回来时,手上多了个杯子:“给你,你握着能暖手!”
窦欲达没想到,一愣。
他过了几秒才接过去,里面接的温水用来抱手挺暖和。
“谢谢。”窦欲达说。
“你握着吧,等谁冷了给我说,我再给你倒新的水。”李萧龙说。
窦欲达突然想到:“那冷的谁你准备倒掉吗?”
李萧龙惊讶地瞪大眼:“当然不,那多浪费啊,你给我喝啊。”他做了一个咕咚喝水的动作。
“那还是我喝吧。”他鼓起的脸颊很有意思,窦欲达笑了。
“好啊,只要你不嫌弃我。”李萧龙补充,“因为这水杯是我自己的。”
“哦?”窦欲达转了下水杯,上面印着只可爱的小鸭子,它在绿草丛里拖一堆玩具。
“这是你的水杯?”窦欲达问。
李萧龙不好意思地:“哎,我爸买给我的,是不是有点幼稚。”
窦欲达多看了两眼:“不会,还挺可爱的。”喝了一口水,把杯子递给李萧龙,“你喝不喝水?”
李萧龙一愣:“我吗?”
窦欲达会意:“哦,你是不是介意用一个水杯?”
“没有,不是。我怕你会介意。”李萧龙解释,“我还以为你会不太喜欢别人碰一个东西,但是我家只有我爸和我的杯子。只好给你我的了。”
窦欲达把水杯朝他一推说:“那要不要喝?”
“正好有点渴。”李萧龙大大咧咧地接过来。
他抱着小鸭子水杯,昂起头咕咕喝水。
窦欲达的目光在小鸭子水杯上呆呆的小鸭子和李萧龙脸上浮动。
……不知怎的,这两长得还挺像的。
喝完水,李萧龙突然想到了什么:“哎!你不是来玩的吗!我们现在怎么玩?”
窦欲达和他听歌半天了,什么都没做。
窦欲达反问他:“你想怎么玩?”
这是一个难题。现在,在家里,李萧龙什么也没有准备。
“我们……写作业?”刚说出口,李萧龙就后悔了。
“也行。”窦欲达说,“不过我写完了,你写吧。我再听会歌。”
李萧龙不好意思地摸头:“要不你去见朋友算了……这对你也太无聊了。”
窦欲达摇摇头:“没事,偶尔休息一下也挺好的。”
李萧龙巡视自己少的可怜的磁带,为难地:“但我这没多少歌。”
窦欲达从刚放在桌上的包里,拿出几盘磁带:“我带了几张。”
好几张磁带在桌上。放在最上面的,写着:《山河水》。朦胧的风景,好像在大雾里。
下面的几张,封面都是外文,李萧龙不认识。
“怎么多!”他惊叹地说,“你哪里买的?”
“都是打口带。”窦欲达说。
“打口带?”李萧龙有点困惑地问,从桌上拿了作业,坐在地上。
想了想,窦欲达说:“你可以理解成碟片的清仓品,很便宜。”
“不过你怎么随身带啊?”李萧龙好奇地。
“因为今天下午和朋友见面需要这个。”窦欲达随口解释。
“哦……”李萧龙迷糊地点点头。可能窦欲达朋友们也喜欢听歌吧。
他拿着复读机,也坐下来。
《幸福的旁边》,正放到“花”:“看着你飘动着迷人的身体,透出了像花一般的美丽。”
李萧龙写字,跟着哼了起来:“你有美丽的脸可根已经枯萎……”
“我想要的泉水在心中粉碎……”窦欲达随意地接道。
哼着歌,写了一会作业,李萧龙突然说:“唉,窦欲达。”
“嗯?”
“你大概最迟几点去见朋友啊?”李萧龙问。
窦欲达抬起头,看了眼钟,上午九点半:“我想……下午三点钟吧。怎么?”
李萧龙开心地:“那……我请你吃午饭吧。”
“你要做午饭?”窦欲达看了眼他的脚。
“不是。”李萧龙说,“我们去外面吃。”
“不用了。”放下复读机,窦欲达看着他。
李萧龙眼睛亮亮的:“我要谢谢你来看我啊!”
窦欲达轻轻地摸着复读机,跟着他的话说:“那我还要谢你帮我摘樱桃呢。”
“所以我们一起去吃饭啊!”李萧龙认真的。“我谢你来看我,你谢我给你樱桃。”
“那我们最该谢的是那棵樱桃树,是吧?”李萧龙那愉快的心情,传染了窦欲达,他开玩笑道,“吃饭的时候,给它留个位子。”
“你答应啦?”李萧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窦欲达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地,被绕了进去。
他叹口气,妥协地:“等会儿我们出去。”
“那我快点做作业!”李萧龙向往地看向窗外,“而且,我的脚没多痛了,我也想朝外走走,今天天气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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