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尺宫墙

作者:苏浅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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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事


      苏婉音温和地看着他,笑笑:“雪兄,你可每次都是这么出人意料啊。”凌秋吟在心里暗暗道:哪有你出人意料呢,相识三年了,今日才知你是女子。嘴上却说道:“哎,挽华君此言差矣,我们相约年年在莲衣班相见,今日不是赴约来了嘛。”苏婉音笑道:“是极是极,雪兄说的都对,是小弟唐突了。”
      二人这般交谈,在一边的女子看的红了脸,两个俊俏又有才情的公子,今日居然有幸碰到,真是三生有幸啊。想到这,她脸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
      苏婉音与凌秋吟调笑几句后看向那女子又道:“可否麻烦下姐姐去通禀一下夫人,就说挽华君与雪涧公子拜会,请她务必见见。”那女子忙缓过神来,连连道:“好,请两位公子稍等。”
      苏婉音仔细端详着许久不见的雪涧公子,思索着他越发俊俏了,虽戴着面具,仍是不掩英俊。只是,怎么好像与一个人那么像,那个人是谁来着?想想想不出,不免有些烦恼。凌秋吟见她如此,只觉好笑,他伸出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想什么呢?”这一下,可让苏婉音未免有些害羞。虽说用“挽华君”这个男子身份后她是比平常随意不拘束了些,但寻常女子的羞臊,她还是避免不了。连连后退着,耳根子也有些红了。
      凌秋吟这才想起此前一直拿她当男子,举动随意亲近,不曾思量太多。如今知晓他竟是她,心里未免明白了些她此前为何总是红了脸。嘴里却说道:“你瞧瞧你一个大男人,成天我撩拨一下就脸红,明白人知道你是面皮薄,性子柔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女扮男装才有小女儿姿态呢。”苏婉音闻此话忙道:“雪兄总是如此捉弄我。知晓我从小锦衣玉食,家里人惯得我有些小女儿姿态,还总是打趣我是女子。我一个大男人只是性子柔顺了些,姑娘们不是都喜欢我这样的吗。”
      凌秋吟把手搭在她肩上说:“是是是,我不该打趣你。”
      正说着,刚刚那女子又回来,向两人行了行礼道:“二位公子里边请,我师父在里面候着了。”苏婉音绽开一抹笑,握着扇子向那女子拱手道:“谢谢姐姐了。烦请姐姐带路。”那女子因为这抹笑失了分寸,一边引路,一边痴痴地想,难怪世人多偏爱挽华君一点,这样子的柔顺体贴,比上雪涧公子的清冷疏离,倒是更好亲近些。这样子的容貌,又是这样子的性格,难怪姑娘们都爱。
      苏婉音撇过头对身旁的凌秋吟说到:“雪兄,你不要成日地对姑娘们摆臭脸,你生的一副好皮子,可是对着姑娘们总是那么清冷不易接近,那样会让姑娘们伤心的。你对她们但凡有对我嬉皮笑脸的一丝半点,姑娘们肯定更喜欢你了。”凌秋吟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我可不比你,我天性如此。当初若非与你一见如故,我也要对你摆臭脸的。你可识相些,别蹬鼻子上脸。”苏婉音撇撇嘴笑道:“你这样怪脾气,除了我有谁受得住你。”凌秋吟闻此言心一动,却是一言未发。
      一条长长的连廊,垂下些许紫藤萝,庭院中植着大片的芭蕉和海棠,看着倒是十分雅致。一阵风过,伴着幽香,让人怅然若有所失。
      那女子走到门前,敲敲门道:“师父,二位公子到了。”门内传来一声清浅的女声“快快请进来。”那女子道一声“是”忙推开门,让苏、凌二人进去。
      一约莫三十开头的女子倚在一张小榻上,身着水蓝色中透着淡绿的水袖戏服,大朵紫荷开在戏服上,那女子眉眼美艳清丽,依稀可见年轻时定有多风流别致。
      苏婉音上前拱手道:“有些日子不见夫人了,夫人还是如此美丽啊。”华莲夫人笑笑,向她扬手道:“挽华君的嘴还是这般甜,快来坐,我遣莲生为你们二位泡壶好茶来。”苏婉音顺从地坐下,凌秋吟也依她身侧坐下。方才引路那女子连忙兴冲冲地往外走了。
      苏婉音从袖中拿出一个锦袋,递与华莲夫人道:“夫人,这是挽华新写的戏,夫人看看。”华莲夫人忙接过,打开,拿出一方书卷细细地看,片刻后嗟叹道:“不愧是挽华君,论风流别致,这世间无人可与你争锋。这诗文总让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哎——”凌秋吟也笑笑,淡漠地拿出一方书卷递给华莲夫人,华莲接过,细细看了片刻,眼中竟忽闪着泪光,她颤了音调说道:“雪涧公子总是如此狠心,赚的我们唱戏的和听戏的一片眼泪痴心。明明年岁也不大,怎的写得出如此看透一切的诗文,哀愁伤悲,真是令人心碎。”凌秋吟叹息一声,半晌无话。
      里间如此沉默,外面却突然热闹起来,一伙年轻貌美的女子们急匆匆地从外面走进来。她们见到苏凌二人自是激动万分,忙行礼道:“见过师父。见过二位公子。”华莲见此忙笑道:“我遣莲生去泡壶茶,怎的你们全都来了。叨扰了二位公子,都是莲生那小妮子害的。”苏婉音忙拿起扇子回礼道:“见过各位姐姐。无妨无妨,我挽华君平生最喜热闹,叨扰的只是我雪兄。”回头见凌秋吟依然淡漠地坐在原处,一动也不动,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那些女子却依然热情似火,一个两个拿着手绢捂着嘴巴偷笑,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往苏凌二人这边看。
      “要我说,挽华君更胜一筹。为人温润可亲,我真喜欢。”
      “雪涧公子也俊俏得紧,尤其他那冷漠劲,不开口却让人移不开眼。”
      “挽华君为人热络,风流俊俏,要是看了他整张脸,我此生无憾啊。”
      “我也想看看雪涧公子的面貌,定是俊俏逼人。”
      华莲夫人看不下去了,摆摆手道:“好了好了,二位公子不介意,你们越发蹬鼻子上脸了。叽叽喳喳扰了公子清净。等下还要上台呢,别弄花了妆容,弄皱了戏服,弄丢了珠花。去去去,都走。莲景留下,给两位公子奉茶。”
      一伙女子不情愿地走了,留下的莲景看着沉默温顺,倒是个安静的主。不过她耳根子都红了,也出卖了她心中有多激动。她走到苏凌二人身旁,倒了两杯茶道:“上好的雨后清茶,二位公子尝尝。”
      二人接过,都道了声谢,细细品尝,倒觉于清涩中有些许甘甜,入口回甘,倒是好茶。
      苏婉音笑看着华莲道:“不知夫人今日可亲自登台否?在下的戏今日可会唱吗?”华莲拢了龙头发道:“论理我早已是不唱了的。不过今日两位故人到来,华莲就要登台献丑了。挽华君说笑了,公子的戏人人爱看,今日便唱《相思意》。雪涧公子么,自然是唱《千城闭月》。”说道《千城闭月》时,她的眉心不可见地忽闪过一丝哀愁,忽而又不见了。
      “莲景,带二位去楼上雅间,备上茶水点心,今日你也不登台,好好伺候二位公子。”华莲夫人说着起了身,向二人行了个礼,便走出了门。不知怎么的,每次见华莲夫人,心中总会有一丝萧瑟。苏婉音望着她的背影暗暗想着。
      莲景行礼道:“二位公子随我来吧。”
      走过一条条长廊,走上一节又一节楼梯,便走到了一间古朴雅致的小间。待二人坐下,莲景又端上茶水点心和水果,便侍立在一边。
      苏婉音从这小间往下望,便看见魏青城坐在不远处同一众高门世家弟子攀谈,其俊朗开阔可见一斑。春染和春润也坐在不远处,二人喝着茶水,吃着点心,看着台上的戏。早有侍候的人眼尖认出他们是挽华君的随从,忙端上水果点心。他们二人微笑着笑纳。台下坐着形形色色的人,有身着华服的高门贵族,亦有寻常百姓家,一派热闹安详,好不快活。
      台下那出唱完后,上过新妆的华莲夫人款款上台道:“今日贵客故人到来,华莲便献丑两出了。”台下的看客俱高声叫好,一边谈论着挽华君和雪涧公子两位才子,要不是他们二位的到来,华莲夫人早已不登台了。
      戏幕拉下,乐声响起,是熟悉的《千城闭月》中最后一出。大婚之夜,吕千城却因身怀重病而死于沈月君怀中,一袭红妆的沈月君嚎啕大哭,唱完平生最后一曲,便从城楼上一跃而下。华莲夫人唱的入情,台下人看的涕泪声一片,苏婉音也看的忍不住眼泛泪光。凌秋吟递过一方手帕,苏婉音接过擦拭,道:“雪兄,你这戏曲词固然是好,可那吕千城与沈月君好不容易一起经历过那么多的事,大婚之夜却死了。你这也太心痛了。况且太做悲固然不好,恐影响寿夭。”凌秋吟却淡漠地答道:“世人固然喜欢皆大欢喜,可这世间哪来的那么多圆满。总是悲多于喜,苦多于乐。这便是我们做戏的不同,你一向缠绵欢喜,我一向幽怨悲惨。”苏婉音叹息片刻道:“我终究是不懂你。枉你引我为你知己。”凌秋吟摇摇头道:“不尽然。这世间万千事物均有不同,你瞧着月圆欣喜,我见着月缺孤寂,你我均有所见所得,不好分辨对错是非。你若与我相似,我倒是不想再新添悲苦了。”就像在黑暗中的人,即使习惯了沉沦于黑暗之中,若有一丝光亮透进,便会不顾一切去触碰,即使会受伤。
      “曾许终生相依,今却阴阳相离。愿来生悲苦相依,再不生死分离。”
      曲终,沈月君一跃而下,终与吕千城相伴。
      华莲夫人满脸泪痕悲怆,已然站不稳了,莲生忙搀住她,听她耳语两声,忙叫莲景过去。莲景急匆匆下楼,扶着华莲夫人去了后面厢房。莲生道:“各位,我师父身体不适。接下来挽华君的《相思意》由我们唱。”台下人虽心有不甘,但见华莲夫人刚刚那样,也便不得不接受。
      欢快的乐声响起,台上美貌女子们开口欢唱,曲词风流婉转,流利欢畅,台下也慢慢静了下来。
      苏婉音正想着华莲夫人怎么样,莲景走了来道:“二位公子,师父托我向公子们赔罪。她今日身体不适,挽华君的曲子没法唱了,改日再唱,望公子别介意。今日无法款待,待来日相逢在补足礼数。”苏婉音和凌秋吟都道:“无妨无妨,夫人好好休养才是。”
      苏婉音想着她方才的反常,忙问道:“为何每次见夫人唱《千城闭月》都身子不舒坦,可有原由?若有疾,我倒还认识几个医术极好的大夫,可代为引荐。”
      莲景叹了口气道:“我是师父最早收的弟子。师父的这桩事,班中只有我一人知晓。二位为师父好友,向来也是可以说的。师父她得的是心病啊......”
      华莲本出自官宦之家,是明川云泽县令的独女,可父亲一朝被扣上勾搭反贼的罪,满门除她一人被提早送了出去,其他人俱被斩首示众。她五岁时在路上与野狗抢食,险些死于爪下。那时,一个七岁的公子遣奴仆赶走了狗,送给了她很多好吃的,还有一柄镂刻着莲花的银钗。华莲一直记得他。直到后来她入了戏班,一年年长大。十七岁那年她在台上唱戏险些被一轻薄公子玷辱,有一人救她于水火。他看着她头上的钗,与她对视良久。两人相认了,也逐渐相爱了。可那公子是云泽郡丞的长子纪檀公子,郡丞怎会允许长子与一戏子纠缠,便想拆散他们。纪檀公子不愿离开华莲,自愿与郡丞断绝关系。二人举步维艰,生活困苦。在这期间华莲还意外得知了就是郡丞害死了她满门,满心痛苦愤恨,与纪檀公子也一再误会离散。好在天理昭昭,郡丞的往事被揭开,华莲满门得以昭雪,郡丞一家流放荒原。就在他们二人解开误会,打算大婚之日,纪檀公子却因病死于华莲怀中。其实纪檀公子早已得病,但那时他们的生活太困苦,他不想让华莲再为他辛劳,于是选择了忍耐。到新婚之夜,他已病入膏肓,药石无用,就那样死于华莲怀中。从此华莲一手操办莲衣班,名气越来越大,日子也不再贫苦,但她爱的人,却是再也回不来了。她孤身一人直到今日,拒绝了无数的男人,只是因为心病。
      “师父放不下纪檀公子,今生一直苦守,心病难医啊。雪涧公子这出戏与我师父的往事相差无几,所以我师父唱着,心中难免感伤。”莲景接叹道,眼中泪光点点。
      苏婉音听着也觉心痛难忍,连连嗟叹道:“不想夫人竟有如此过往......”
      几人一时无言,苏婉音听着台上欢快的乐曲声,心中却高兴不起来,沉重的很。凌秋吟见她如此,也自是无言。
      台上玉人们舞袖轻唱,台下欢呼热闹,然而这时却给苏婉音一种不真实的疏离感,好像是泡沫似的,一触就会破。人生也如泡沫般,转瞬即逝,一触即破吧。苏婉音暗暗想着。又连连嗟叹几声,朦朦胧胧的泪眼中,那些欢乐,都是那么不真实而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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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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