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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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西渡，我回公寓拿上行李，连夜赶回了上海。为了弥补这几天欠下的工作，第二天早上七点便到了办公室，办公桌上已积压了一堆等待签字的材料。处理完公务，又瞥见了抽屉里那本日记，时予的日记。
　　三年前，做完心脏移植手术出院的那一天，主刀医生把这本日记交到我手上，他说：“这是心脏捐献者的日记，根据他生前遗愿，要把这本日记交给受捐献者，他希望接受他心脏移植的人，能够替他好好活下去，如果条件允许，替他照顾好他的爱人。”
　　直到两年前，我才打开这本日记，此前的一年，我无心去翻阅它，刚做完换心手术，身体虚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三年前，和时予一样，我也遭受到了生活最沉重的打击，整整两年如同一个废人，整日陷入在无边无际的悲痛之中，徘徊在绝望的边缘，终于有一日，因不忍心再看到年迈的父母日渐憔悴，才重新振作起来，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沐心，她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忍着悲伤给了我重生的希望。

　　此前，我任职于华东地区的一所重点大学，三年前，生命中最黑暗的那一天，是我升任副校长的第一天。在别人看来，我是人生的大赢家，科研领域小有成就，四十岁刚过便已是重点大学的副校长，前途无量，双亲尚在，有一位温柔美丽的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女儿，家庭生活幸福美满。但上帝总爱开玩笑，在你得到的同时，也注定会让你失去。
　　两年前，我重新返校工作。学校为我保留了职位，考虑到身体因素，我主动提出辞去副校长一职，学校考虑到我的科研能力和价值，同意了我的申请，但保留副校长待遇，且专门为我成立了一个研究室，对我日后的工作内容进行了调整，自此我离开了课堂，不再担任课堂教学工作，也无日常行政事务牵绊，可专心于科研，学校如此厚爱于我，感激之至。如此也正是我心之所向，在我有限的生命中，如果还能为国家的科研事业做出一些贡献，这苟延残喘的后半生便也无憾了。

　　返回工作岗位的前一晚，我翻开了时予的日记。
　　“2010年3月12日，天气小雨。五年未见，她变得更漂亮了，气质上也成熟了一些，不再是当年那个害羞的小姑娘了。”
　　这是时予日记中的一段话，不知为何，翻开日记的那一刻，我的心中莫名地酸楚，也许是时予的心灵感应，但此刻我更加觉得自己是一个偷窥狂，让我直面这个已故男人的内心，看他曾经如何深爱着我将要用余生去照顾的女人，我的心不免颤抖，尽管这颗心原本就属于他。
　　日记里的每一个字都化身成了时予的模样，悲恸地向我诉说着他们的过往。他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沐心得了急性肠胃炎，高烧不退，身在北方的他心急如焚，可陪在沐心身边的人却是易初，他真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明明喜欢，却不敢表白，恨自己明明牵挂得要命，却连一通关心的电话都不敢打。他想象着她生病时无助的样子，心中一阵心疼，想起高二的某一天，她同样是发烧，脸烧得通红，伏在座位上，像一只受伤的小猫，那时他就想，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她，不让她生病。
　　易初也曾问他，喜欢为什么不去追？他也时常问自己，害怕沐心不喜欢自己，怕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这分明是说与他人听的理由，其实他早已隐约地感受到沐心对他的感情，至少曾经四目相对时，他感受到了她眼里的一丝不同。在他心中，沐心是一个善良，惹人怜爱的好姑娘，这样的女孩，他不允许她受到任何伤害，他不确定自己能否给她幸福，未来充满了未知数，而他目前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守护着她，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守护着她的喜怒哀乐、春夏秋冬，直到能够给她幸福的那一天。然而，在这一切不能确定之前，他不愿意去打扰她，他怕打扰了她，她就会抱有希望，一旦希望落空，那必将给她带来无尽的失望，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去冒险的事情。或许，这才是他默默无闻五年的真正原因。
　　不愿意去冒险，不代表不努力。这五年里，他的每一天都在为他们的未来做准备。确切地说，高考之前，他就想好了要为她奋斗一辈子，考取国内一流大学，就是最好的证明。大学期间，他修的是语言专业，主修英语之外，同时辅修了法语和西班牙语，他少时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外交官，随着年岁的增长，梦想与现实之间逐渐拉开差距，年少时的梦渐渐变得斑驳不清。毕业后，他这种名校毕业生，通常都是各大名企争抢的对象，再加上语言优势加持，很快便拿到了世界百强企业的offer，门槛高，薪资自然也很可观。
　　大四那年，他从易初那里听说沐心正在专心考研，而她所报考的学校正是他的母校，他心中窃喜，私下里向本校师兄师姐讨取了不少考研心经，再通过易初转交到沐心手里。奈何这丫头在学习方面，实在是不及他的一半，尽管多管齐下，仍然名落孙山。这让他想起高中的一次化学实验课，全班同学都已经完成了实验，偌大的实验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面对一堆瓶瓶罐罐手足无措，他实在不能坐视不管，二话没说径直走过去，帮她完成了实验，然后憨憨地冲她笑了笑便离开。其实，那一刻，他多想摸摸她的头，告诉她，别着急，你有我呢。那时的他是胆怯的，终没能说出心底的话，而是用笑容掩盖尴尬，随即仓皇而逃。还有一次，数学老师请她解一道题，她用求救的眼神望向他，他飞快地递来一张“救命”纸条，这才化解了她的尴尬。但沐心也有特别突出的地方，比如，她的作文总是被当成范文在班级里朗读，她的历史成绩偶尔甚至可以超越时予，这让时予又喜又恼，喜的是他的女孩儿如此优秀，恼的是竟然有人可以在历史科目上超越他，要知道，当年高考，时予的历史成绩可是全省第一，与满分只差两分。
　　五年了，多少次仰望星空，对着星夜倾诉，这其中的相思之苦，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现在，他终于来到了她的城市。

　　原来，那个时候他们是两个互生钦慕之情的少年，只不过彼此都缺乏一些勇气，但谁的青春不是如此呢？我和芸又何尝不是过来人？这世界真是奇妙，原本我和他只是两个陌生人，因为一次换心手术，让我们的生命就此永远地纠缠在了一起，让我这个将死之人又奇迹般地活了下去，此等情义，让我怎能辜负他临终的嘱托，怎能对他深爱的女孩置之于不顾？
　　我的余生，注定要去完成一次救赎，救赎时予，救赎沐心，也救赎我自己，救赎我们的和他们的，以及这世间所有来不及珍惜的爱情和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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