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徳

　　狸德身体近来已大见好转，不用再日日困在房内。寸心也就不拘着她，准许她在内院四处走动。
　　她每日晨间午后都会出去散步，走得多了才发现这司法天神的官邸果真非比寻常，不但占地辽阔，更是层台累榭，雕梁画栋，丹楹刻桷，足以显见杨戬之处尊居显，高官厚禄。
　　这几日她偏爱往北走。
　　她自己现下住的院子本已是神殿内院靠后的位置，但她之前无意中穿过北边依势而建的一道狭长围墙，才发现那之后竟还别有洞天。
　　围墙后是一个清幽的小院子，两边用篱笆围着，栽植了成片的丁香花。花开得很繁盛，院子里弥漫着淡雅的花香。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只在院子中间有一条石头铺成的小路，连接着不远处一排白墙黑瓦的房子。
　　这些房子是仿照凡间江南地带的风格建造的，不太寻常的是，石头路连着的是房子的后墙，须沿着墙走到尽头才能绕到屋子的正门。
　　狸德猜想这里应该是后面才修建的别院，与前边神殿正院的威严庄重不同，这院子十分的清新雅致。透过窗户往里探看，可以发现这排房子多为风雅之用，有书斋、茶室、琴房、静室，房内家具多用竹制，便是木头，也多是选用浅色的冷杉或是橡木。
　　房子的正面对着的是一整片视野开阔的山坡，沿着山坡修建了蜿蜒连绵的长廊可沿坡而上观赏风景。而在山坡之上又有其他通幽小径可通往神殿的其他院落。
　　这可真是个遗世独立的存在。不知为何，狸德总感觉这个院落的景致应该是杨戬所钟爱的。她最近每日来此，在内心深处确实也暗暗怀有或许能见到他的心思。
　　这日，她照旧在申时以后出门，穿过两院相连的六边形拱门，沿着石头路走上那排房子前的小台阶。再由那台阶上连着的外廊绕到前边去。
　　她刚一走到房屋侧面，就听到正面的走廊上传来声音，顿时心头狂跳。好不容易稳住心绪，她放轻了手脚走到房柱后探头一看，果然是杨戬。
　　他今日着了玄色的常服，未戴头冠，长身玉立，更添几分儒雅。在他的手臂之上架着一只十分威猛漂亮的雄鹰，另外还有两个竹筐，里面各装着鸽子和兔子。
　　狸德猜想他应是在驯鹰。
　　杨戬感知到了她的存在，眼珠微转，向着她藏身的柱子看过来。
　　狸德心下一惊，只好急忙低着头走出去，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拘谨地行了个礼，“真君。”
　　杨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问道，“你为何在此？”
　　狸德恭谨答道，“我在府中散步时偶然发现这个所在，见这里清幽雅静，内心喜欢，所以常来走一走。”
　　“嗯。”杨戬微微点头，面上表情柔和了一些。
　　狸德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他果然喜欢这里。
　　杨戬不再与她多言，从竹筐中放飞了一只鸽子，待它隐入山坡树林后，吹了一声口哨。
　　他手上雄鹰得了这一声指令，目光晶亮如炬，展开翅膀瞬时如一支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狸德见得这鹰如此勇猛果敢，不由得也向前两步想看看它捕猎的样子。
　　她此时恰好与杨戬并肩而立，须臾间反应过来，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似无反感之色，才壮着胆问，“真君这鹰有名字吗？”
　　杨戬目光追随着在山间疾飞的雄鹰，摇了摇头，“没有。”
　　狸德觉得惊奇，脱口问道，“为何？”她话一出口又觉太过鲁莽，急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一般驯养动物不都会给取个名字，也好显得亲近不是？”
　　杨戬唇边露出浅浅笑意，“鹰与别的动物不同，它的桀骜不驯、野性难除才是其珍贵之处。我不与它命名是不想束缚它，亦不想逼它臣服于我。”他从竹筐中拿出另一只鸽子给狸德看，“若它失去了本性，与这鸽子又有何分别？”
　　狸德看着他放飞手中的鸽子，不一会儿雄鹰叼着捕获的另一只回来，站在杨戬屈肘的臂上，神气倨傲的样子，眼睛里流露出羡慕，“只可惜大多数人并不这么想。世人豢养宠物，还是多以驯服为乐，尤其以压其本性，使之欲反抗而不得为最高乐趣。漫说这些未开灵智的生物，便是我们忝为妖魔鬼怪，虽是侥幸得了些智慧，虚长了些年岁，不也还是处处受着束缚压迫，又有何人何物能真正保有本性？”
　　杨戬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她会说出这话，看来她倒也不是如外表所见的这般循规蹈矩。
　　他将手中的鹰再度放飞，口中说道，“与这些天生地长的自然生物相比，我倒认为有灵智者更需规矩的教化。趋利避害的本性加上多谋善断的智慧，若不加以约束，只会招来祸患。”
　　狸德怔了一下，低头沉思片刻，突然轻轻笑开了，抬眸看向他，“我现下倒是明白您为何会是司法天神了。”
　　她此时已不再那么拘束，说话时眼神灵动，体态聘婷，一颦一笑间俱是天生的柔媚多情，杨戬总算明白为何人人都说她美得不可方物。
　　狸德似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低了眉眼，脸上一片羞红。
　　杨戬见此情景眉心动了动，抑制住了想皱眉的冲动。他有意借故离开，却听狸德突然低声说了一句，“是夫人。”
　　她的眼睛已转至山坡之上。
　　杨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到寸心带着两个侍女从山上的连廊走过。她今日绾了堕马髻，穿了一身近似酡颜的宽袖罗衫，走路时衣袂飘飘，神态从容，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风流优雅。
　　狸德注意到杨戬的眼睛一路在追随着寸心，眼神黯淡下来，低下头，艳羡地道，“我常听人说龙族乃万灵之长，过去并不真心觉得，可如今见了夫人才知道，此言到底不虚。这世间，大概总有一些本性是永远无法剔除的。”
　　杨戬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幽怨，心中不免一凛。他的眼睛幽幽一转，语气清淡地道，“时候不早，也该回去了。”
　　“是。”狸德老实应允。
　　他们正要转身离开，狸德不知是心不在焉还是粗心大意，突然踩到了自己的裙角，直直向着杨戬跌了过去。
　　“小心。”杨戬低呼一声，抬手施出一道法术，将她身体定住，而后手指顺势一抬，她的身体也就随之慢慢站立起来。
　　狸德吓得脸色发白，眼中却又闪过一抹难堪，低着头极细地跟他道了声谢。
　　“狸德，你可千万要小心一点，好不容易才养好的身子可不能再摔伤了。”寸心含着笑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背后响起。
　　他们二人俱是一惊。
　　杨戬转身见寸心微微侧着头，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他不知为何觉得松了口气，走过去牵住她放在腹前的手，另一只手从后环住她的腰，语气温柔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寸心向着他偏过身子，口中轻柔地道，“我知你在这驯鹰，正巧今日织女宫送了新的布料过来，拿来给你看看。”
　　他们这才发现寸心身后的侍女手上各捧着两匹布料。
　　杨戬只是粗略看了一眼，便道，“你做主就好。”
　　狸德也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于礼不合，便出声向他们二人揖礼告退。
　　待她离开，寸心摆了摆手将那两个侍女也遣退。
　　杨戬揽着她的腰带她进了旁边的书斋。两人在一张竹编的躺椅上坐下。
　　杨戬似是觉得困倦，转身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躺下，又拉着她也俯下身靠在自己怀里。
　　寸心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懒洋洋地道，“织女这次的布料我不是很中意，只给你挑了两匹暗色的料子做两身便服，倒是给狸德的那匹湖青色贡缎不错，正好给她做套襦裙。”
　　杨戬握住她放在胸前的那只手，抚弄着她的手指，眼神里透出些谨慎，“你对她似乎太上心了。”
　　寸心轻声一笑，抬起头看他，“所谓来者是客，她既在神殿里养伤，一切吃穿用度代表的也是神殿的脸面，自然不能太寒酸了不是？”
　　杨戬低头看她，见她双目盈盈，面上半点心思不露，决定跳过这个话题，转而贴着她问，“你给自己挑了布料吗？”
　　寸心浅笑着抬起自己的一只手，那广袖的罗衫褪了下来露出她的一截白皙莹润的藕臂，“你也知道这天上的织料我总也穿不惯。下个月西海会给我送一批鲛纱过来，我再用那个做批夏衣。”
　　杨戬的手顺着她手臂摸了上去，抬起身体将她困在身下，一时间春意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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