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足

　　南地春早，二月末三月初，百花已然盛开。此时苏城郊外已是重峦叠嶂，芳草凄凄，一派春日胜景。
　　这日风和日丽，西郊外的陈龙山三皇庙前已是车水马龙，衣香鬓影，游客络绎不绝，什么汽车、马车、人力车、驴子来来往往，极是热闹。
　　徐家女客也夹杂其中，不料这日不知怎么竟走了火，方丈带着众僧救火不及，火势一下蔓延开来。这时众人只顾着逃命，管你平日里是公子小姐还是贩夫走卒，在这一刻，众生平等。男人自然是跑的最快的，乡下未缠足的大脚婆娘也是健步如飞，只可怜那些小脚女人，跑也跑不快。这一日，拢共丧了几十条人命，徐家可谓是损失惨重，徐老爷的三个妾室，并两个儿媳全搭进去了。
　　徐夫人回府直接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三月才回过神来，可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了。徐府家大业大，没个女主人操持不行，连忙和老爷商量着再给大公子徐品珍和二公子徐品如娶填房的事宜。
　　徐老爷名叫徐福，很俗套的一个名字，但人斯斯文文的，很有些派头，就是肚子胖胖的有些大。他捻须沉吟道：“这老二媳妇还好说，咱这样的人家就是老二有腿疾，那也有无数人挤破脑袋想进咱家门。就是可惜了老大媳妇那双小脚啊，可是挣回了不少脸面，出去见客谁人不夸。这一时半会儿的，去哪儿再找这般又灵又俊的脚啊。”
　　徐夫人眯缝着眼想了想，突然拍了下床：“听说老大媳妇有个亲妹妹，今年刚十五，名唤立冬。我想着，既是亲妹子，教养想必差不了多少，也是温良恭谦让的孩子，这次陈老爷没了长女，想必心中不安的很呐，正好再娶了他家的女儿作为补偿。老爷您觉得呢？”
　　徐老爷想了想，“可行，那你抽空去一趟，不妨看看那闺女的人品。”

　　立夏这日正在院中喂鸡，太太把喂鸡的活摊派给了她，立夏以此换取些粮食粗布。立夏对这活无可无不可。这活不仅解压，还能偷摸个鸡蛋啥的加加餐，除了打扫鸡舍脏臭了点，没别的毛病了。喂完鸡，立夏走进鸡舍旁的小厨房。这里集餐厅厨房为一体，里面烟熏气中夹杂着些许腐败和泥土的气息，说不上好闻，但也可以忍受。
　　灶台和前世奶奶家农村的土灶，大同小异，只是更粗陋一些。
　　从小到大丰富的烧灶经验，让立夏很快适应了生火做饭的日常。
　　她在米缸中取了些米，淘洗干净，原生态无污染的大米在水的浸润下显得晶莹剔透，看着煞是喜人。
　　光是卖相，放在一百年后，那也是不低于泰国香米的身价。把淘洗过的米放入锅里，倒上适量的水，然后点燃柴火开始烹煮。
　　渐渐的，米香开始弥漫，纯粹的原始的谷物香气，仿佛能把人的饥饿感给勾出来。
　　立夏忍不住口舌生津，唾液疯狂分泌，原本不怎么饿的肚子也开始咕噜噜的作响。几分钟后，感觉烧的差不多了，她熄灭柴火，接着又闷了大约十几分钟，便迫不及待的打开锅盖，顿时一股馥郁的勾人香味扑鼻而来。
　　立夏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想当初谁吃的下白饭啊，不说各种油脂饱满，糖分超标的垃圾食品了，就是家常菜也都是油盐不缺，有荤有素。现在有碗白饭都觉得香啊。”
　　立夏低声感叹道，他乘了满满一大碗饭，饭粒吸了水后更显得光泽饱满，也顾不得烫，拿起筷子就迫不及待地刨了一口。
　　真香。
　　高端的食材，果然往往只需最朴素的烹饪方式，几口下去，整个胃都变得暖烘烘的。
　　她靠在椅子上，摸着肚子，无比满足，懒洋洋的都不想动弹了。
　　这些年，累了就休息，饿了就吃饭，日子过得无比充实，加上二姨娘时不时的贴补些荤腥，身体不仅没瘦，反而更壮实的几分。
　　就在立夏犯懒的时候，太太身边伺候的丫头走了进来，“四小姐，家中来了贵客，太太请你一同陪客。”
　　立夏便无奈起身跟着丫头一直前往正厅。只见走廊下，过堂下，灯光大亮，便知果真是来了贵客。慢慢走到里面，便是太太和老爷正在那里招待客人。正中陈设一张红木大桌，上面花瓶果碟，满满当当，花团锦簇。太太右手站着立冬，雪白的脸，尖尖的下巴。幼时的天真憨态已然不见，神色跟三哥天放倒是越来越像。
　　太太左手坐着一位富太太，一身锦缎衣裙，目光沉沉，颇有几分大户人家当家主母的贵气。
　　太太笑着对富太太说道：“徐太太，这便是我家的四丫头，四丫头，快过来给徐夫人见个礼。”
　　说完意味不明的往立夏脚下看去。徐夫人顺着陈太太的目光跟着看去，霍！眼前这位素衣布裙，淡雅宜人的女娃子竟长了一双天足。
　　立夏含着笑容朝徐夫人鞠了一躬，接着便大方任她们瞅着。这几年来凡有女眷上门，太太便立马叫大家欣赏立冬那三寸金莲。而众人的夸赞声却仍不能令太太满足，每每这时便一定要叫立夏出来做陪衬，仿佛有了立夏那双天足的对比，立冬的脚更显得小巧可人。果然，徐夫人瞧瞧立下的大脚，再瞅瞅立冬的小脚，心中更是添了两分满意。突然，徐夫人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陈老爷看着徐夫人的神色，也是松了一口气，这几年全赖着徐家，陈府才能吊着一口气。前几日，二姐的死讯传来，陈老爷万分惶恐，他怕极了二丫头的殒命彻底断了跟徐府的那点香火情。
　　徐夫人向陈老爷略微点头示意，陈老爷咳嗽两声，淡淡的说道：“四丫头，六丫头，先回去吧，我和太太还有徐夫人还有事要商量。”
　　“是，父亲。”立夏和立冬朝大人们蹲下身子，行了个礼，便一并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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