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女尔

　　秦小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叫过来了，看到地上的一滩水，“啊呀”一声叫了出来，抱着我就往医务室跑，踩着高跟鞋一路飞快。
　　医务室的门被猛地推开，秦小萍气都没喘匀，尖着声音直喊:“快上点药，热水烫着了！”
　　医务室就一个医生，中医院退休的，头都秃了，还算精湛，把我裤子扒了，露出烫得粉红的皮肤，拿着药膏轻轻往上面涂。
　　“不碍事，多涂两天药就好了，这几天不要洗澡。”
　　王宥骋站在我旁边吸吸鼻子，手伸了伸想碰，最后又缩回去，“江哥，对不起。”
　　我心里没在意，烫着碰着这种事对我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提上裤子我就又生龙活虎了。
　　他可能是被吓到了，忍着不敢哭。
　　陶源扶着我回去，不给他一个眼神，路过时狠狠撞了他一下，王宥骋没站稳，打了个趔趄身子晃了晃。
　　伤员也有伤员的好处，秦小萍说我行动不方便，作业不用写了。
　　我一脸的春风得意，腿翘在桌子上晃了晃。
　　陶源拿着本子给我腿扇风，隔着裤子也能感受到一股凉意，舒服很多。
　　“给你牛逼的，多厉害啊！腿坏了还能笑出来，这班里就你最能耐了！”
　　我轻哼一声，“没事儿，明天我还继续蹦跶！回去别告诉我妈！”
　　手里的本子朝我头上打了一下，“你给我长记性没有！再理他一下，我拿着开水泼你！净倒霉了！”
　　明明我是受害者，陶源比我还凶，手里给我扇着风，嘴里骂骂咧咧。
　　他扇了一个多小时，胳膊都酸了，从左手换到右手，问我还疼不疼。
　　从陶源到王宥骋，都比我这个当事人还难过。
　　陶源把我护得太好了，这是第一次受伤，从我被王宥骋家金毛吓到的那刻，他就隐隐约约地讨厌王宥骋了。
　　只是那时候不以为然，现在察觉，他们两个已经互相看不顺眼。
　　直到放学，王宥骋想过来扶我，被陶源一把推开了，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王宥骋眼里全是隐隐的伤心，看着我欲言又止。
　　早上去学校的时候，看到教室桌子上有一个纸箱，王宥骋站在旁边怯怯的，示意我打开。
　　陶源站在旁边冷哼一声，掂起箱子就往外摔，里面带着崭新包装的奥特曼卡片被撒得到处都是。
　　教室里响起一阵低呼，外面不少外班的同学都争前恐后地出来捡，往怀里揣。
　　王宥骋垂下头，睫毛颤了颤，“江哥，别不要我，行不行?”
　　我看着地上那些昨天还喜欢的卡片，今天怎么也没感觉了，烦躁地把他推走，“别过来了，再过来陶源揍你！”
　　他小声咕哝，“我不怕挨揍，你跟我坐吧。”
　　旁边都是嘈杂的声音，热热闹闹地讨论着刚捡到的东西。
　　我装作听不见，一直把他推远，才松了一口气坐回来。
　　天气又开始下雨了，大风卷起落叶往窗户上糊，尘土从窗户缝里挤进来吹我一脸。
　　陶源看我皱眉，立马踢了前面那小子一脚，“这天气你开什么窗户！想死啊！”
　　转身拿出一张湿巾给我擦，凉凉的轻轻从脸上滑过，他半认真地说，“江子，你离了我真不行。”
　　我正在想中午吃什么呢，被他一打断忘记了。
　　离开他不行吗？
　　我从小到大还没离开过，不知道答案。
　　但是我不想离开他。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王宥骋对我好，只会让我更想逃，陶源对我好还不忘骂我两句，我要跟谁玩，他抗议不过就放任我去，等吃亏了受伤了，他就拿着棍子冲出去打人家，让他们滚远点。
　　陶源不会阻止我犯错，但是会替我兜错。
　　一直都是这样。
　　我信任他，依赖他，还没想过未来这个问题。
　　“陶源，你会不会有一天不跟我玩?”我想了一下，说出一些理由来论证，“我贪玩还不学习，老闯祸还不听话……”
　　“刘愚江，少他妈的杞人忧天了，这么说吧，地球爆炸我也得拉上你去火星！不听话怎么了，正经人谁写作业?”
　　我嘿嘿笑了两声，从他抽屉里拿积木玩，从刚才的气氛里抽离出来，心里安定多了。
　　班里新换了座位，按成绩来的。
　　我们这群害群之马还坐后面，不同的是多了一个沈梨，温柔又文静，坐在后面老睡觉。
　　上课的时候她拿出一沓拼图，粉色的，我来了精神看着她玩，“这什么呀？跟个小怪物似的！”
　　沈梨白我一眼，“你懂什么？这是星之卡比！多可爱啊！”
　　是挺可爱的，我刚刚没用对词。
　　沈梨这人不错，至少她写作业，我们这片都抄她一个人的。
　　只有我笨得连标点符号都不改，一下被秦小萍抓住了，站在讲台上摔黑板擦，泛起一阵白烟。
　　“刘愚江，你胆子大了敢抄作业了！一个字都不放过，倒是真勤快啊！整天坐在教室后排当小混子，早晚有你后悔的！把作业给我抄五十遍！”
　　秦小萍手特别准，我觉得他应该参加奥运会，那本练习册直直地朝着我飞过来，差点打到脑门时被陶源拦住了。
　　我倒是不在意，就是王宥骋回头看我好几眼，欲言又止的样子，被陶源瞪回去了。
　　抄五十遍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事，家常便饭，一整天都跟陶源他们疯疯癫癫地玩，拉着沈梨去摘枇杷，跟郑小晴绊两句嘴。
　　玩起来就忘了，王宥骋今天还没打水，一直埋头在写东西，有点反常。
　　放学的时候，他带着反常来了，厚厚一沓作业本，工工整整地把秦小萍要我罚抄的东西给写了。
　　要不说他是好学生呢，模仿我字迹倒是很像，五十遍，他写了一天。
　　他没说话，把作业放下，看了眼沈梨走了。
　　我心里又乱了，本来就是我突然不跟他玩的，现在人家还帮我写作业。
　　对人太好也不是错吧？
　　他对我好，可能只是我敏感了？
　　陶源好像看出我的这些想法，拿着本子敲敲我的头，“放老实点！他不是好人。”
　　他们都说他不是好人，可是他对我好，那算不算好人?
　　我这点智商不能支撑我想清楚这个问题，只觉得保持目前的状态也不错，反正我每天也挺开心的。
　　秦小萍对我这么积极交作业的事，表示惊讶且满意，随意翻了翻丢给收废品的老头了，我有点可惜，那点钱够买根冰棍了，而且还白写了。
　　“刘愚江，下次再敢抄作业，我就告诉你妈，让她好好收拾你，听到没有?”
　　我心里一个劲地骂她，嘴上却老实，“听到了。”
　　暑假开学，我们这群秦小萍的眼中钉还坐在后排，王宥骋这次也在。
　　沈梨拿着一堆星之卡比的手办跟我介绍，下课我俩在凑在一块摆弄，没顾得上出去玩。
　　王宥骋眼里有些阴郁，“江哥，别玩了，你都好久没理我了。”
　　“江哥，到底怎么了，你说出来，我都改……”
　　沈梨看着我，“你倒是说话啊！人家一直等你呢！”
　　我摸摸鼻子，不敢看他，心虚这场关系里面是我先松手的，还是在享受完人家的好意之后，更关键的是，那份好意从未停止。
　　王宥骋眼睛红红的，拉着我袖子，“我也给你买星之卡比好不好？你看看我。”
　　回忆一下连根拔起，很多个日子里，王宥骋都是给我带吃带喝带玩。
　　我消受不起，蹭地一下站起身，不顾沈梨还在旁边，丢下一句“别理我了”匆匆跑掉。
　　不玩了，什么星之卡比，我不玩了。
　　期中考试之后又调座位，秦小萍不满意王宥骋这种好学生坐后排，硬是把他调前面了。
　　对此我们后排的人都表示很满意，毕竟秦小萍不用上课再朝我们这儿看了。
　　王宥骋走的时候很低落，几本书整理半小时，“江哥，你多来前面看看我，好不好?”
　　不好，他在后面的时候，我都不太想理他，去前面了我更不可能自找麻烦。
　　没得到我的回答，他无力地垂着头，眼底俱是浓浓的伤心，搬着那几本书沉默地坐到前排。
　　整整一天，他都没往后看了。
　　我心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但也不想去前面看他。
　　中午吃饭的时候，陶源兴冲冲地跑过来，“江子，厕所刚刚有人打架了！你猜猜是谁？”
　　我不猜，打架这种事常有，能让他这么激动的不多。
　　“是你那个小跟班！我在撒尿来着，听见外面有人在讲你坏话，说你跟沈梨是一对，整天跟她黏一起，我还没来得及出去骂人，外面就一声巨响，王宥骋拿着拖把给那人按到水池子里揍！你不知道那场面……”
　　没等他说完，我心里一跳，语气急切追问，“人呢？”
　　陶源愣了愣，“人?什么，哦！你说王宥骋啊！被秦老师带走了！他把人家脑袋都打流血了，啧啧，平时看不出来，有两手啊！”
　　我踢开椅子匆匆跑出去，办公室外面围了一群看热闹的脑袋，里面秦小萍的大嗓门都挡不住。
　　“王宥骋！谁让你打人的！有矛盾要让老师来解决，不能随意动手，你看看把毛凯脑袋打的！”
　　毛凯是隔壁班的碎嘴子，天天不嚼舌根会死，整天瞎造谣。
　　但我也不是被人骂一天两天了，这次王宥骋怎么突然发火了。
　　难不成是他喜欢沈梨?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心里一惊！
　　----怪不得他那天拖着不肯走，原来是因为沈梨。
　　关于王宥骋喜欢沈梨这件事，我决定保密，也算是对他帮我写作业的报答。
　　这么一想，所有事情都想通了，上次他帮我写作业，也是为了让秦小萍别祸及沈梨，上上次他要给我买星之卡比，也是为了让我别玩沈梨的，别老凑着人家。
　　啧啧，我心里暗叹，看不出来啊，王宥骋竟然喜欢沈梨。
　　不过沈梨也挺好的，长得跟小公主似的，头发是天然卷，海藻一样乌黑垂在后肩，挺好看。
　　回教室之后我特意跟沈梨保持距离，心里暗叹下次坐远点，不然这次揍的是毛凯，下次揍我这个当事人怎么办。
　　沈梨倒是一如既往，没有察觉出来我的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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