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会逾期

　　韩锦书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走到一旁墙壁处拉下了一张折叠床，上面枕头被褥都有，他平时偶尔会过来住，因此东西都很齐备。
　　由于是侧着贴墙放的，杜聿一直没注意到它，现在不由得感慨屋子虽小，五脏俱全。

　　“还有几个钟头就该去学校了，快睡吧。”韩锦书坐到床上脱了鞋子，拆开毯子，自己盖一半，留一半。枕头只有一个，他没枕，直接平着躺倒床板上。

　　杜聿站在原地，有点犹豫，总觉得一起睡怪怪的。
　　“愣着干嘛，不困啊？”
　　“韩哥，我睡觉不老实，怕踢着你，我睡沙发就行。”
　　“但是就一条毯子，你盖什么？”
　　“呃...盖衣服...”

　　“别闹了，你那件夹克薄的跟什么似的，能顶什么事儿？”韩锦书平时跟崔华刘睿他们一起玩，时间晚了也会睡在一起，因此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杜聿不一样，彭嘉元把他的照片发出去之后，竟然真的有人来联系他，他虽然没搭理过，却对那些事情多少有点了解。
　　可转念又一想，韩锦书又没有那方面的癖好，也根本不会去关注那些东西，自己这样反倒显得很矫情。他想融入他们，不想让他讨厌。

　　天人交战了一会儿，他终于下定决心，也脱了鞋子钻进毛毯里。
　　“韩哥，你不枕枕头会不舒服吗？”
　　没人应答。韩锦书已经睡着了，在黑暗中呼吸匀称平稳。
　　杜聿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也缓缓阖上双眸，一夜好梦。
　　......

　　次日清晨，校门口。
　　杜聿坐在韩锦书电动车后座，嘴里还叼着韩锦书给他买的茴香陷儿小笼包子。

　　崔华看到这一幕，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我靠！我这是没睡醒还是梦游呢？”

　　刘睿则一脸淡定的分析，“昨天他给你发信息说没回家让你帮忙打掩护，今天跟杜聿一起来，看来昨天晚上他俩是在一起的。”

　　杜聿听了有点不好意思，韩锦书则一脸淡定，“对啊，怎么了？”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咳咳，郑重宣布，从现在开始，杜聿正式成为咱们之中的一员，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以后，不许再支使他干这干那，”然后又向杜聿伸出手道，“拿来。”

　　杜聿乖乖地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练习册，韩锦书接过来一把丢到崔华怀里，“也不许叫他帮忙写作业。”说完骑着电动车，带着杜聿扬长而去。

　　崔华抱着自己的练习册，呆若木鸡，“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我不是老大最宠爱的人了吗？”又愤愤然道，“都怪杜聿这个新来的小白脸！”

　　刘睿安抚地拍拍他肩膀，“你本来就不是。”
　　“你们！”崔华内牛满面，一整个无语住。

　　但他向来生气不过三秒，从没真正跟谁记过仇，突然又兴奋道，“这么说的话，咱们十一中三杰就要变成四杰了呀，那不也可以叫F4了吗？也挺酷啊！”
　　刘睿单手捂脸，默默走开，假装不认识这个人，还F4呢，你怎么不西城四少呢？太他妈丢人了！
　　......

　　高二（3）班的学生很快迎来了他们本学期第一次月考，韩锦书不出所料又是全校第一，总分667，数学148，让人直呼变态。

　　韩锦书拿笔敲了敲数学试卷，皱眉道：“不就是跳个步骤吗，这也要扣分！”

　　旁边没声音，韩锦书挺奇怪，他现在跟杜聿关系不错，平时自己不管说啥杜聿都会接上一两句，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沉默寡言了，这是怎么了？

　　一转脸，看见杜聿正低头凝视自己的成绩单。
　　“来我看看你考多少？”韩锦书说着就要伸手够。

　　杜聿连忙趴在桌子上，用身体压住成绩单，急道：“考的不好，别看了！”
　　韩锦书是那种越不让他干嘛他就爱干嘛的主儿，当即把爪子伸向杜聿腰间一通乱挠：“胆子越来越大了啊！长本事了是吧？”

　　“哎，别挠了，别挠了，我不行了，啊哈哈，”杜聿边笑边躲，“给你看，但是你不许笑话我！”

　　韩锦书趁杜聿移开身体的瞬间，一把抽出他的成绩单，“你考的再烂能比崔华还烂吗？你啥时候见我笑话过他？”

　　崔华无意中听到自己被点名，睡眼朦胧地从桌上爬起来，“咋了老大？”
　　“睡你的。”
　　“哦。”

　　韩锦书略略扫了一眼手里的成绩单，483分，确实有点低，在他们班算中下水平，再仔细一看，发现他语文英语都不错，就是理科部分烂的一塌糊涂。

　　“理科不好，干嘛不学文啊？”韩锦书疑惑问道。
　　“分文理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学理比较好找工作，”杜聿答得一本正经，“上学期又基本上没怎么好好学，就这样了。”

　　韩锦书想到杜聿之前经历的那些糟心事，觉得还是岔开话题比较好，又想到杜聿家里的情况，他这么小就出来打工，选专业也是在考虑将来找工作的问题，很少在乎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就问他：“那你喜欢什么？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嗯...真要说一个的话，”杜聿思忖道，“画画吧，就平时爱在本子上瞎画一些东西，画的也不好。”
　　“能看吗？”
　　“可...”杜聿本来要答应，但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紧张道，“今天不行，落在家里了，下次带过来！”

　　“哦，行吧。”韩锦书只是随口一问，也没在意，之后就趴回桌上闭目养神了，当然也不会注意到在他身旁，杜聿偷偷把桌子上的一个带磁扣的笔记本，塞进了书包最深处。

　　放学后，杜聿照例先到学校的小卖部买零食，辣条配汽水，或棒棒糖配薯片，等韩锦书到车棚取了电车之后接上他，两人一前一后边吃边回家。这些天相处下来，他对这套流程已经相当熟练。

　　杜聿一周去餐馆打三次工，不去的时候放学直接回家，如果去的话韩锦书可能有事没法儿送他，但他下班的时候必定会来接。
　　杜聿一开始怕太麻烦他了，跟韩锦书说可以自己走。韩锦书不同意，说万一他自己的时候再碰上彭嘉元怎么办，而且太晚了一个人走回去也不安全，坚持接送了一个星期，后来两个人就都习惯这样了。

　　今天属于正常回家的路线，杜聿抽了根辣条出来，喂到前面韩锦书嘴里，问道：“韩哥，你成绩怎么那么好，平常都不见你怎么学习的。”
　　“怎么，羡慕了？”
　　“有一点，但除了羡慕之外，还觉得你超级厉害！”

　　“就你嘴甜。”韩锦书在前面笑道，接触的越多他越发现，杜聿不是不喜欢说话，相反如果跟一个人熟了的话，特别能放的开。

　　“嘿嘿，你知道我第一天来班里的时候见到你是怎么想的吗？”
　　“第一天啊...”韩锦书搜索着脑海中的记忆，那天是这个学期刚开学，老赵领着杜聿进班，硬把人安在自己旁边，自己还对人发脾气来着，估计给杜聿留下的印象不好，“嗯...你怎么想的？”

　　“我当时觉得，你看起来特像不良少年，生怕你影响我学习哈哈。”
　　“哟哟哟，就你那成绩还有下降空间吗？”
　　“说了不要笑话我！”

　　两个人说笑了一路。回到家里，杜聿下车，说了句“韩哥再见”，就拎着书包作势要走。谁知韩锦书一把拉住他道：“今天去我家里写作业吧。”

　　“啊？”杜聿愣住。
　　“啊什么啊，给你补补课！”韩锦书敲敲他脑袋，“平时有不会的也不知道问，真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啊？”

　　“哦，那我回去放下东西，马上就来。”杜聿说完就飞快地跑走了。
　　韩锦书觉得好笑，也不知道他在慌什么。

　　到卧室放下书包，杜聿心脏还是砰砰直跳。最近他老是这样，韩锦书对他笑一下，或者无意识地触碰到他一下，都会让他有一种慌不择路想逃走的感觉。

　　他倚在门上调整好呼吸，摘下书包，从内兜里掏出今天放进去的那个笔记本，打开，扉页上一张铅笔勾勒的侧脸，英挺的鼻梁、刀刻般的下颌线、锋利的眉眼跃然纸上。
　　此刻那人正一手转笔，一手支着脑袋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午后阳光正好，从教室窗帘的缝隙偷偷爬进来，在他脸上留下一条金色的刻线。

　　杜聿只在偶然间一转头看到了这样的画面，时间很短，或许只有一秒，就慌忙别开视线，却再也无法从脑海中剔除掉，以至于还原的分毫不差。
　　他用力甩甩脑袋，又把笔记本珍重地收好，拿上作业去找韩锦书。

　　韩家小院儿种着棵槐树，底下一方刻着象棋盘的小石桌。这几天正好结槐花，白色的花瓣落了满院，空气中弥漫着素雅的清香。

　　韩锦书用书本扫落石桌上落的槐花，从屋里搬了两个小马扎出来，又到冰箱里拿了今早刚从树上摘下来洗净的槐花，倒进小瓷盆里，放到石桌上。
　　杜聿来了之后，两人在小石桌旁相对而坐，想吃的时候就伸手到小瓷盆里拿一串。

　　槐花刚吃进嘴里时会有一丝苦涩，但多嚼一会儿就会变的甘醇香甜，特别是放在冰箱里冰镇过的，口感冰凉舒爽，能一直从嗓子润到肺里。杜聿从来没嚼过槐花，此时真的是越吃越上瘾，功夫不大，一盆槐花便见了底。

　　“我的天，你是猪吗，这么能吃！”韩锦书再伸手去拿的时候，发现已经没了，一脸惊诧道。
　　“呃...太好吃了，没忍住。”杜聿不好意思道。
　　“哎，”韩锦书无奈摇头，“冰箱还有呢，你吃吗？”
　　“嗯嗯嗯，”杜聿点头如捣蒜。

　　韩锦书正要起身去拿，冯美芬从厨房出来，见了说道：“槐花性凉，一次不能吃太多，对胃不好，饭马上烧好了，别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韩锦书于是不让杜聿再吃了，说等会儿直接吃饭吧。

　　杜聿站起身道：“我回家吃吧，在你们家白吃白喝这么多次，怪不好意思的。”
　　“哟，那你刚刚吃那一盆子槐花的时候怎么没不好意思呢！”韩锦书突然低头，把脸凑到他跟前，审视般地打趣道。

　　杜聿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一张俊脸，脑袋一片空白，紧张地不知道该说啥。他猛地向后退一步，突然蹦出来一句：“因为...因为今天的辣条和汽水是我买的，刚好抵了！”

　　“行啊，算的可真清，”韩锦书抱臂看他，假装不高兴，“我把你当兄弟，你把我当交易对象，那这些天你一共花过多少钱买零食，用不用都算算啊？”

　　杜聿以为韩锦书真生气了，心一下子揪在了一起，连忙摇头，慌道：“不是不是，我没这个意思，我刚说话没过脑子，不是故意的，韩哥你别生气，我也把你当...当兄弟的！”

　　韩锦书看他一副急的要哭的样子，不再逗他了，“行了行了，我开玩笑的，不就是吃个饭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不了下次我去你家吃。再说了，就算我让你走，你去问我妈看她答不答应，没准儿你走了她还骂我呢！”

　　的确，冯美芬发现自从杜聿来了以后，自家儿子去外面鬼混的次数明显减少，人安分了不少，因此特别待见他，只要他来就一定好吃好喝地招待，这也让杜聿更加觉得不好意思。

　　搬家之前，他只想赶紧逃离曾经的魔爪，对转学后的生活并不抱太大期望，却没曾想会遇到这样一群人，不求任何回报地对他好，特别是韩锦书，那么完美的一个人......
　　他何其有幸，又何德何能。
　　...他对他的心思...势必要好好藏着。

　　吃完晚饭，天也黑了。韩锦书拉开院子里的灯，明晃晃的白光笼罩住整个院落。南边围墙投上了两个黑影，一左一右挨得很近。四下静悄悄，除了远处不知谁家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只剩两个人的低语，是韩锦书在给杜聿讲题。

　　空中偶然会刮来一阵带着暖意的风，吹落些许槐花瓣，被夹进某页书里，等待下一次惊喜的发现。月色正好，时间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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