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泠然

　　妓院的转让手续办妥了以后，我就和北堂颖日日住在春芳院里，这地方的生意着实差得可以，每日一到晚间，别家老鸨都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我和北堂颖吃一个时辰的饭，然后再召集几个人一块儿打打麻将，打发时间。起初，对于这种现象我是很不以为意的，钱嘛，够花就行了，生意嘛，太好了也不见得就是好事儿。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到了月底的时候，除却院里大大小小的开销，半个月的收入竟然还负了二十五两。而这二十五两仅仅是个预兆……

　　令人痛苦的月底，我和北堂颖经营不善，亏了银子，两人都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三月的春光倒是明媚得很，我们俩被无端端欠下的债务压得没有丝毫踏青的兴致。可门外那扰人的春光偏偏越来越好，太阳暖得人心头痒痒的，我便动了去门口晒太阳的念头，还没来得及将思想转化为行动，春芳院的大门就不幸被人一脚踹开，而且还是连合页都整个脱落的那种踹法。

　　我的心一下子揪得生疼生疼，这不是又要折腾我仅剩的那点儿银子嘛！我二话没说，“噌”一下从凳子上蹿起来，“有这么踹门的么？赔钱赔钱！”

　　领头踹门的那个很是牛×地往地上啐了口痰液，“我呸！老子今儿就是来收账的！你，快去叫艳姨出来，再要拖着我可就招呼哥儿几个收房了！”

　　“收账？那您可就找错地方了，艳姨已经把这地儿卖给我们了，你们要收账，麻烦去找她！”北堂颖很绅士地站起身，向那人解释道。

　　“老子才不管这地方卖给谁，老子只认钱，知道啵？钱！快拿钱来！不然老子就收房！”领头踹门的人很无赖地摊开手掌，开始了无耻的讨要，“八百两，少一个字儿都不成！”

　　我仔细这么一掂量，发觉这个事儿有玄机。首先，我和北堂颖用了八百两的低价将这间春芳院收入囊中，显然是得了大便宜了，但是艳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就应了价钱，这是第一个疑点。其次，这家妓院所用的建筑材料确实都是上品，内里的陈设却都是下等品，连幅像样点儿的字画都没有，这是第二个疑点。最后一个疑点，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疑点---眼前这个债主，怎么看怎么像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

　　“你说艳姨欠了你八百两银子，可有欠条？”我斜眼盯着那无赖，开始用气势打压他。

　　“有！”无赖说着掏出Ｎ多张白花花的纸，上面无一例外都盖着官印，他指着这些纸一一介绍：“这是欠条，这是官府开出的催债许可证明，这是房屋抵债许可证明……”

　　完了，这下是证据确凿了……八百两银子啊……

　　……

　　我和北堂颖最终还是在官府势力的胁迫之下还清了这八百两的欠款，在欠债风波之后，我们的小金库里只剩下二百余两银子，整个春芳院的开销大得惊人，而且还一直都是入不敷出的状态，我第一次为我们的处境感到担忧。照着现在这个收支状态发展下去，不出三个月，我们的小金库就要被掏空了。而到了那时，我和北堂颖这样没有一技之长的两个人要如何在郢京生存？

　　“为什么我们院里的生意这么差？”北堂颖斜倚在门栏上，双手抱胸，风姿卓然。

　　我淡淡一笑，顺手撩起一丝滑落的长发，“你看看院里的这些姑娘公子，有几个是看得过眼的？若是换了我作嫖客，别说是一块儿过夜了，就是对着他们咽口饭都难！”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我们俩搽了脂粉去接客吧？”北堂颖踢着正步走到我面前，坐下。

　　我的脑袋里灵光一闪，一个绝妙的生财大计就这么闪亮登场了……“对！我们去接客！”

　　“啊？！！”北堂颖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

　　“不是，你别想歪了，我的意思是，我们俩长得都不算差，就不要浪费了嘛……还有还有，我们应该弄一批新人进来，总是这么几张不堪入目的老面孔，哪儿还有客人肯来……”我喜滋滋地在心中勾画了一个发财大计，北堂颖很是配合得睁着迷茫的双目。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给北堂颖和自己派发了新任务。我负责去拐骗一些容色俏丽并且小有名气的暗娼加入我们的阵营，美其名曰：“网罗人才”，而北堂颖则负责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春芳院的大门口扑蝴蝶，美其名曰：“招徕顾客”。早晨正是这些嫖客们兴尽而归的大好时节，嫖客们三五成群地从大大小小的妓院出来，脸上满是油腻的欲望。他们一面谈笑，一面用眼睛的余光扫着周围的人群，期待着能遇上一位足够妖娆美艳的女子，相较于家中的黄脸婆，能让人眼前一亮。
　　在烟花巷里逗留消遣的公子哥儿们大多是贵族或是商贾出身，或是腰间佩一块名贵的宝玉，或是扇骨上吊个值钱的玛瑙坠儿，以此彰显身份。低调起见，我特地易了容，打扮成一个麻衣粗布的小厮，出门诱拐妇女去了。

　　沿路寻访了几位接私活儿的（暗娼的俗称）之后，我才发现我的“网罗人才”计划根本就没有实行的可能性！试想一下，一个有房有车有工作能力和工作条件的人，有什么理由非得去给人打工看人脸色呢？事实上，还未等我说明来意，人家一看我这穷酸样，早就哄我出门了，哪儿会给我讲话的机会呢？在第Ｎ次被人赶出来之后，我终于下定决心，既然非良家妇女不肯加入我们的阵营，那就只能把良家妇女给拉下水了。就这么贼溜溜地想着，我开心关注路上看起来傻里傻气的姑娘（这样的比较好骗）……一块玫瑰红的玉石很快进入我的眼帘，很简单的双鱼图案，我却是认得的。卫国小公主凌央月出生的时候，天降祥瑞，满天紫霞，卫国御花园中十月乍现彩蝶，引得宫人侧目。卫国大祭司上言说央月公主是天仙下凡，庇护卫国永世安泰。卫王大喜，赐了费城（卫国美玉的产地）几十年前进贡的玫瑰双鱼佩给这位天仙下凡的公主，以示宠爱。小公主的母妃得了莫大的荣宠，喜不自禁，命人将玉佩系在小公主的腰间，不得取下，小公主便遵着母妃的旨意，将这玉佩作为随身之物。师父给的资料上说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卫国小公主，到了十三岁的年纪便被许给了宋国的二皇子，两国约好待小公主行了及笄礼便完婚，自此联姻，互相照拂。而今推算起来，小公主也不过十四岁，本该是在宫里养尊处优安心待嫁的，眼前这玉佩的主人不过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模样，生了一张讨喜的鹅蛋脸，身穿粉红色素纱套裙。这玉显然是真品，然而这姑娘究竟是什么人，暂时还不得而知，但总归还是宁可信其有的好，指不定那小公主真就不能忍受封建婚姻，离家出走也是可能的。

　　我正想找句合适点儿的词儿上前搭讪，不想竟被两个獐头鼠目的男人抢了先机。

　　“小姑娘，你一个人要去哪里？”一个脸上有块刀疤的男人上前问道。

　　“大伯，你知不知道庆国皇城怎么走？”小丫头一脸的无邪。

　　“当然知道了，你去庆国皇城做什么呢？”另一个脸黑得胜过包公的男人问道。这男人我认得，是隔壁怡红楼的龟公，每回一见着我就流起哈喇子，好像我是一盘红烧肉。北堂颖曾经评价此人是“天生一副贱样，见了他就手痒”。看来这俩人也是打着诱拐良家少女，然后逼良为娼的主意。

　　小丫头眨巴眨巴眼，很认真地解释道：“哦，我二姐说过庆国的皇帝长得一表人才，我想看看他到底有多潇洒。”

　　我彻底给整晕菜了。才多大点儿屁孩子啊！放着好好的皇子不嫁，千里迢迢来看帅哥……这个社会……果然是有够开放的……等等，庆国皇帝？那不就是宇文决那傻子？说实话，宇文决的长相我是真记不得了，或许我压根儿就没打算把他那欠揍的脸往我脑子里放过，以至于我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也没有想到过此人，但是今天，这小丫头的话确确实实是提醒到我了。春芳院这点儿小小的开销算的了什么？咱堂哥可是堂堂的宇文决！

　　眼下，这个立了大功的小丫头正面临着堕入风尘的危险，作为一个人道主义者，我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人间惨剧发生，于是……

　　我一个箭步上前，拉住那个怡红楼的龟公，大声说：“哟，老哥儿，又出来拐小羔子（良家少女的俗称）啦！”

　　那龟公黝黑的脸似乎更黑了些，他讪讪地笑道：“哪儿能啊，这小姑娘要去皇宫，找我带路呢！”

　　“哦？”我贼兮兮地一笑，冲那小丫头说：“正好，我也要去皇宫门口转转，要不我们俩同行？”

　　黑炭头一下子变了脸，酸溜溜地说道：“皇宫内院，你这穷酸小厮如何混的进……”

　　我又露出一个更贼的笑容：“哟，老哥儿，要论穷酸咱可比不上您，再说了，皇宫内院不好进啊，您也别看我穿得穷酸，咱上头可是有人呢！”

　　黑炭头的脸一下子拧巴了，伸手就要来拉那小丫头，另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恶声恶气道：“小姑娘，你莫要信他，这人是我们郢京有名的地痞流氓，不少姑娘都受过他的欺辱，他这是怕要把你卖去妓院呢！”

　　小丫头这下子着了慌，冲着我大呼：“呀，你这个坏人，我让我二姐派兵剿了你！”这笨丫头一边说还一边往龟公的身边凑，眼看着就要自己往火坑里蹦了，我眼珠一转，三两下点了那两个猥琐男的大穴，扯住笨丫头就跑，哪知这笨丫头还十分不领情，连路的又踢又挠，把我给折腾得有够狼狈。跑过两条街，我确信不会有人追过来，这才找了个阴暗的小角落给这笨丫头进行洗脑：“我郑重申明，我不是地痞，是春芳院的老板，刚才那两个善良的大叔是怡红院的龟公，我没有把你卖去妓院的意思，而且……你这样的货色也卖不了多少钱……”我的眼睛贼溜溜地飘过小丫头平坦坦的胸脯，义正言辞。

　　小丫头显然惊魂未定，好半天才问我：“春芳院……是什么地方？”

　　于是我又耗费了大半个时辰，给这个脑袋里缺根弦的小丫头讲明了“春芳院”、“妓院”、“我”这个三者之间的关系，哪知这死丫头问了半天竟然说出一句：“那你就是妓院的狗腿子了吧，你早说不就完了，我理解能力可好呢！”

　　我只好盯着一脑门儿的尼瓜拉瀑布汗继续给她讲解“老板”与“狗腿子”之间的差别。

　　最终，我耗去两个时辰的宝贵光阴才把这小丫头的笨脑瓜给清理了一遍。结果这小丫头居然缠着我不放，非让我教她点穴，我没法子，在确认了她确实的卫国小公主央月之后，只得暂时收了她为徒。

　　“师父，师父，你住哪儿啊？徒儿以后就跟师父一块儿住好不好？”

　　“死丫头，想蹭吃蹭喝就直说！”

　　“师父～～”

　　“……”

　　带着央月小丫头回到春芳院的时候已是酉时了，春芳院门口聚了好些人。我正诧异，说了让北堂颖在院门口扑蝴蝶，这家伙居然敢偷懒！我大踏步进了院门，取了些水，卸去了脸上的易容，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换就冲进了北堂颖的房间。
　　北堂颖正坐在椅子上，嘴里大嚼着苹果，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跪在地上，给他捶腿。

　　“好你个懒胚！让你去门口扑蝴蝶，招徕生意，你倒在这儿享受！”我一脚踹开门，指着北堂颖的鼻子大骂道。

　　北堂颖极委屈地眨巴眨巴眼，“没有啊！我照着你说的……站在门口，有好多人过来说要点我的牌……我告诉他们说我是这儿的老板，他们说晚间再来看我……站了一天了，我腿也酸啊！”

　　点牌？！！我的脑袋“嗡”一下就炸了，“这怎么可以？！北堂颖你给我听着，我们又不是穷得非得你出去挂牌才能过日子了，我已经想到挣钱的法子了，你今儿晚上就在这儿好好给我带着，哪儿都不许去！”

　　“那……那些人要怎么办呢？”北堂颖继续眨着大眼装着无辜。

　　“全他妈给我轰出去，大不了咱们不开这个春芳院了，咱有手有脚，我就不信会饿得死人！”我意气风发，颇有些挥斥方遒的意思。

　　北堂颖兔子一样从椅子上蹦起来，一把搂住我，语气颇为激动：“祸水，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你……们……”央月站在门口，眼睛瞪得溜圆，嘴巴也张成了“Ｏ”形，“不好意思，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和北堂颖一同石化在原地。

　　楼下的人已经聚了不少了。我没功夫亲自给央月进行洗脑，只好把她交给了北堂颖。虽说北堂颖的脑袋不怎么灵光，但再怎么不济也有一颗纯纯的心，我只盼着这颗纯纯的心能够让央月小丫头明白：我们不是不正当男男关系。值得一提的是，央月这小丫头似乎有着严重的花痴情结，自打第一次见到我和北堂颖搂在一起之后，这丫头就一直维持着脸颊绯红，目放桃心，双脚成内八字的姿势，并且不停地用手拧着可怜的衣襟下摆。
　　我随便抓了件素色的袍子套上身，摇一把大大的折扇，匆匆下了楼。

　　大堂内早已是人山人海，清一色的王孙公子，身着花花绿绿的名贵衣饰，腰间环佩叮当，都极有风度地坐着，眼睛无一例外地都盯着二楼楼梯的拐角处。
　　我抿着嘴，笑得极是坦然，缓缓迈下台阶，站在二楼的围栏后，下面一群人的眼睛一下子齐刷刷地盯住了我，眼中放射出各式各样的光芒。我把折扇一收，开始演讲：“各位公子，大家晚上好。”

　　我眯着眼睛，停顿了约一秒钟，发现下面的人全都安静地坐着，没有反应，这才慢悠悠地继续念道：“在下北堂泠川，是这间春芳院的老板，敢问各位公子来此……可是为了在下的堂兄---北堂颖？”

　　一个浅紫色衣衫的男子从锦凳上站起来，声音清亮，“实不相瞒，我们在座的这些人，说到底都是想点北堂颖公子的牌，不过公子日里已经说明，他既不是挂牌的小倌，我们也不强求，原想着今儿晚上来，能再睹一睹公子的风姿，不过，能见到阁下这样一位出尘脱俗的人，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我冲这男子一笑，朗声道：“承蒙诸位公子抬爱了，若不嫌弃，泠川愿献上一曲，就算是答谢诸位错爱我家堂兄了。来人，拿琴。”

　　于是乎，我在众人期翼的目光注视下，落座于琴边，指尖轻轻撩拨琴弦（其实是假弹，我可不是个擅于音律的艺术家），一连串悦耳的音律清泉般流过，堂上坐的王孙公子们一个个儿的都是一脸沉醉。

　　一曲很快弹毕，这群人却还是不走，硬是在春芳院里过了夜，有些人甚至都没找个做伴的人儿，就这么睡了一夜客房，银子却不少给。

　　这一夜，我、北堂颖、央月三人，数钱数到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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