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不宁

　　我和陆观宁高中认识，大一开学一个月便在一起，大四下学期开始同居，一起度过的时光已经超过十年。仔细回想下，那么多年，除了昨晚这次，我能记得的比较厉害的一次争吵还发生在三年前。

　　主要我俩的性格就不太能容易吵得起来，陆观宁永远那么快乐，烦恼和生气都不会超过三秒钟，而我则是懒得吵架，并且不能否认的是我给到陆观宁的忍耐阈值高到甚至颠覆我自己的想象。

　　偶尔的拌嘴只能说更接近于情趣，陆观宁不是真傻，这厮在我身上发挥了全部察言观色的能力，一旦察觉到气氛不对，总会立刻服软或是插科打诨过去。冷战在我们的交往过程中更称得上稀奇，每每我才动了这个念头懒得搭理他，他便会使出十成功力，小嘴叭叭在你身边营造出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声效果，且丝毫没有休息的间歇，为保太平我也只能举白旗投降。

　　上次大吵还得追溯到好几年前，那时我们还在念大四，忙毕设忙找工作还要准备搬家，正是各种焦头烂额的时候。那天我上午被导师叫去谈话，没时间吃午饭便坐了两小时地铁赶到园区参加一个面试，面了很久，得到对方人事不是很适合这个岗位的评价。又累又饿，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回到家就看到早上叮嘱陆观宁记得拆开整理的两个大箱子还保持着我离开时完好无损的模样，心情一下跌倒谷点。

　　在我的质问下陆观宁依然嘻嘻哈哈跟我说不着急，等会儿整理就好，也就是那个瞬间，积攒了一天的坏情绪堆积在一起终于爆发了出来。

　　开始是我单方面的斥责，我记得我说陆观宁你能不能稍微成熟一点，你不会一辈子运气那么好碰到的都是你爸妈和我这样无条件包容你把你当小孩宠的人。好像就是这句话之后陆观宁也像被踩了尾巴的狗子一样开始转着圈反击，说我也从来没打心眼里把他当成一个可靠的、可以互相依靠的伴侣来对待。

　　吵架的细节已经记不清了，反正气头上两个人都说了些伤人的话。等情绪发泄掉之后，我就后悔了，箱子晚一点拆又有什么关系呢，陆观宁并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我只是因为生活的不如意迁怒到了身边最亲近最爱的人身上。

　　想明白之后我第一时间向陆观宁道歉了，我说我们不要为了那么蠢的理由吵架了好吗，然后陆观宁拥抱了我，边吻我的脸颊边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他说他会改的，他已经在用他的方式学习长大了，求我不要对他失望。我好像哭了，又好像只是更用力地回抱他，我说只要你还是你，我永远不会对陆观宁失望，然后我们像傻子一样在乱糟糟的房间里哭哭笑笑。

　　最后那两个箱子还是被拖到第二天才整理，因为某些原因，前天晚上我们两个实在太累了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干其它体力活。

　　那天以后我们和好如初，我试着更好的控制情绪，不让外界的纷纷扰扰变成伤害我最亲的人的武器。陆观宁——陆观宁好像没什么变化，依然我行我素当他的快乐男孩，偶尔让我闹心，更多时候则让我动心，一如往昔。

　　我承认，我现在开始有点后悔来出差了，我有点想陆观宁了。

　　想给他打个电话，问他晚餐吃了什么，我可能昨天吃了太多他的黑暗料理，都吃出工伤了，要问问他怎么补偿我……最想问他还在不开心吗，还难过吗，要不要像以前一样，用力抱抱我就好像能一秒忘掉所有烦恼。

　　手机亮了一下，我迫不及待地点开最新消息，只有简简单单六个字：好的，早点休息。没有电话，没有语音，连多一个表情包也没有，先前的冲动被瞬间浇灭，没再回消息，我把右手盖在脸上，有些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后面几天都是除了晚上回酒店睡觉，余下时间全部驻扎在公司赶进度，我这个人不怎么能分心，一旦忙起来也就顾不上陆观宁那头了，当然也不排除是刻意忽略以免糟心。中间没有通过话，偶尔会发两条微信，多是互相报备：下班了、回酒店了、点外卖了、今天不用去公司之类的，通常不会超过三个来回。

　　我回酒店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第三天副总直接赶我下班，说我用不着这么赶，这次的时间挺充裕的。我没有跟他解释太多，只说反正回酒店闲着也是闲着，当中拒绝了两次他提出要不要找地方喝一杯放松一下的邀请，我现在恨不得能早点结束手头的事火速飞回家，再和陆观宁这么不尴不尬地僵持下去不知道陆观宁怎么样我是真的快要疯了。

　　目前所有的心思都在扑灭就家里不知道被哪股妖风吹起来的火苗上，别的什么玩暗恋的搞暧昧的欲擒故纵的上司我是真没那闲工夫敷衍了，爱咋咋地吧。

　　这天回酒店洗漱完又是十点多了，赶在我妈就寝时间前抓紧时间给她拨了个视频电话，我妈接得很快：“儿子你终于下班了？”

　　“没有，今天下班挺早的，这不给我妈说生日快乐前得好好焚香沐浴收拾一番，才不抹您的面子嘛。”

　　我妈笑得挺欢：“你这都跟观宁学的吧，挺好挺好，还有听到我儿子说俏皮话的一天。”

　　没想到今天陆观宁的话题那么早就出现了，我有些措手不及，随手抓了把刘海直奔主题道：“生日快乐啊妈，等我出差回来给您补过。”

　　“不用啦，你知道你妈，从来不兴过生日这套，这方面你跟我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忙工作不用管妈，反正红包我已经收到啦，谢谢儿子。”

　　“你开心就好。”

　　我们家确实都不怎么爱过生日，对礼物这些更加没有执念，我每年都投其所好给我妈发个大红包，我省心，我妈开心，一举两得。

　　认识陆观宁以前，我妈或者我过生日往往是在家煮完碗面，意思意思就算过了。和陆观宁在一起后，我便没有了生日自由，就没见过那么有仪式感的人。

　　不仅要给我过生日，还要逼着我给我妈过生日，说我妈一个人把我带大不容易，每年这个时候一定要表达很多倍很多倍的爱，更是嫌弃我拿红包当礼物觉得太没诚意，劝不动我就自己偷偷准备别的礼物。近几年在他的潜移默化下，我妈生日我也会带她吃顿大餐什么的，当然必须是挑的卫生水平经得起考验的餐厅，通常只有我一个人去，陆观宁不会去，但按他的话说，我妈生日那天应该会更愿意和我两个人单过，他出现的话我妈可能会不自在，他也会觉得对不起我妈。

　　必须得承认，陆观宁的心思有时真挺细腻的。

　　我妈中气十足的声音把走神的我重新召唤了回来：“而且今天观宁已经陪我过生日了呀，这孩子，也没跟我说，准备了那么多菜，还有蛋糕，还有礼物，真是太贴心了，是你让他来陪我的吧？以前过生日喊他来都不怎么愿意来的……我知道，观宁一直有点怕我，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多年，我知道他是好孩子，你是大人了我也管不了太多，做妈的说到底只要儿子开心就好，其它都是虚的。”

　　……

　　我妈这段话信息量有点过大我一时脑筋转不太得过来，陆观宁自己跑去给我妈过生日了？咱俩都是同居没多久就跟家里出柜了，陆观宁那边几乎没碰到太多波折。他爸妈是那个年代不多的公派留学生，见识和包容度都比较广，从陆观宁的个性也能窥见是个不缺爱的孩子，一路受到父母的宠爱，我甚至怀疑他们或许比自家傻儿子更早了解到他的性向。

　　至于我妈那里，就没有那么顺利了。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出轨被抓包，我妈没有犹豫立马离婚从此一个人把我拉扯大。我从小学习成绩还算优秀，各方面没让我妈太操心过，可以说，她对我是有很深的期望的，所以我出柜这事对她来说挺不能接受的。

　　但很感谢我妈的一点是，她并没有强令我和陆观宁分手，她只是向我传达她的观点，她不支持我和陆观宁这段关系，希望我可以像别的男孩一样可以组建一个正常的家庭。

　　不支持不反对的态度对当时的我来说已经算是个不太糟的结果了。而当我妈知道我们其实已经交往了四年，并不是因为年轻一时冲动，之后也一路观察我俩，发现我们是真的有想要好好过日子的时候，这些年她的态度一直都在软化。前年对陆观宁的称呼就从小陆变成了观宁，到今年，我妈已经会主动问我什么时候带观宁回家吃饭了。

　　但是陆观宁竟然会在没有我的情况下一个人跑去给我妈过生日这件事，还是大大震撼到了我。这个人，总有本事前一秒让人恨得牙痒痒下一秒又一颗心彻底为他软化。

　　“喂？澜澜，你在听吗……是我这儿网不好吗……”

　　我妈一边挥手一边自言自语，我连忙回道：“我在呢妈，那个……”憋了半天，我挑了最关心的一个问题问，“你说陆观宁准备了菜，不会是他自己做的吧？”

　　想象一下那场景，未免有些太过刺激。

　　“啊？不是啊，是他去我们老房子旁边那家老字号打包了好几个菜，就是小时候我经常会带你去吃的那家你记得吗？”

　　我记得，我还和陆观宁提过，因为陆观宁曾好奇过有哪些餐厅在我妈的红榜上。

　　“要说啊饭店还是这些老的好，东西好吃卫生有保障……哎呦，别看观宁像小孩一样，还挺细心的，上次你们过来的时候我不是正好颈椎病犯了，动不动就敲两下脖子嘛，他今天给我带了个按摩仪，说比去年那个要好用，给我试了下真的好舒服，我下次也要拿去给跳广场舞的小姐妹显摆……”

　　我没忍住笑了一声，我妈突然摆出严肃脸正色道：“澜澜，你俩没事吧？没有吵架吧？”

　　被我妈冷不丁戳这一下我不免有些做贼心虚，强打精神道：“没有，你放心吧，不是因为我出差了只能他一个人来嘛，我俩好着呢。”

　　我妈凑近屏幕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才说：“没事就好，你可别欺负观宁啊，我看他今天没之前开心的样子，你不要只知道忙工作，也要多关心关心人家的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可不敢欺负他……好了妈，不影响你休息了，早点睡吧。”

　　挂断电话，我松了口气，再被我妈多盘问两句我可能真会招架不住，把在公司里用的那套演技拿来对付亲妈可讨不到半点好。

　　我看了眼手机日历，幸好明天就能回家了，虽然到家也已是深夜，但我真的太想太想陆观宁了。打开和他的对话框，我删删减减，最后打了句明天回来……还有谢谢。

　　陆观宁这次回的挺快：不客气哒，晚安。

　　又开始卖萌了，是不是代表心情好一点了？我对着这条消息足足看了五分钟，恨恨地想：陆观宁你给我等着，等我回来好好和你算账，没事吵什么架，冷什么战，老子这两天睡不好吃不香，这笔账统统算你头上，不问你讨回来我誓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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