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未晚

　　新历的篇一翻，旧历的年也接踵而至。
　　杨知涵回寝室收拾收拾行李，搭上了回县城的班车，正坐在座位上听歌，突然肩膀被人拍了拍。杨知涵微微抬头，看见邓飞嬉皮笑脸的模样：“你和我原来是老乡啊。”
　　杨知涵也颇有些意外，高一坐了快一年多的班车，他都没发现邓飞这人。打了声招呼，正想继续听歌，邓飞看见他捏着MP3，便又吱声：“你听泰勒的歌吗？”
　　杨知涵根本没怎么了解过外文歌手，有点扫兴地说了实话。本以为邓飞会止住话题，这人却眼里放出奇异的光：“没事，我也带了MP3，我放给你听。”
　　那种奇异，让杨知涵不免想起曾经高考题里，有只鱼也有过这般眼神。
　　杨知涵枕着一只耳机，先是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又是什么星期三的咖啡店。杨知涵之前没怎么接触过英文歌，但觉得好听也是真的，心想这邓飞的品味的确不赖。无意间扫了一眼邓飞的MP3，满屏幕的泰勒看得杨知涵头皮发麻，杨知涵扯掉两人的耳机：“你这么喜欢她啊。”
　　邓飞撇撇嘴：“那当然喽。”
　　“但你为什么同一首歌要下三四次啊？”
　　“啊，那是每首歌不同的音质，有些歌在低音质下听着有沙哑的感觉.哦对了，还有现场版呢，你听到还隐约有粉丝的欢呼声没。”
　　杨知涵眼角抽了抽，对上邓飞一脸虔诚的表情，温声道：“听到了，挺狂热挺清楚的。”
　　回到家后，杨知涵便拿着手机搜了搜邓飞的偶像，挑了几个MV看，不得不承认她本人和歌声都很有魅力。
　　除夕当晚，杨知涵和杨斌吴潇窝在家里看春晚。杨知涵打着哈欠，想起宋诗理曾跟他吐槽“春晚只会每年越来越难看”，觉得十分赞同，去年好歹还有王菲与那英的合唱。
　　手机传来震动，不同的人给他发了新年的祝福过来。有的看一眼便知道是群发，但也有真心祝福的。张钟给他发的是“小屁孩，新的一年快点长大”，杨知涵便十分气赌地回了句“谢谢叔叔”。
　　宋诗理给他发了一串表情包，最后却附着正经的一段话：“祝知涵弟弟今年也继续快乐，多吃点才长个，你看看你瘦的，都没我壮，有不开心的事记得给我说，妈妈爱你。”
　　杨知涵看到最后一句又差点炸毛，一个二个怎么都把他当儿子养。最后邓飞居然也发了一句“新年快乐，霉霉的歌好听吧。”
　　杨知涵笑出了声，一一做了回复。听着外面已经零星地响起了烟花声，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手指无意识地在联系人里翻找，来回翻了几遍，他才想起许安没有加他的联系方式。
　　想到这儿，杨知涵莫名郁闷起来，好歹和他算是半学期的同桌吧，自己平时不能用智能机，那个大傻个天天拿个手机玩来玩去，都没想过要自己的联系方式。
　　杨知涵真的越想越气，直到□□上联系人上冒出一个小红点。点开一看介绍：“我是你安爸爸，快点同意下”。杨知涵彻底无语了，刚点完接受，那边便发来消息：“你怎么都没加我好友，我还是在班群里把你找出来的。”
　　杨知涵心里默念了三遍不要生气，又想起自己在群里没备注，问许安怎么猜出自己的。
　　“简单啊，看你头像那只狗跟你长挺像的”。
　　烟花那头，许安一直等不到回复，心想杨知涵还搁这儿闹脾气呢，便打字承认自己是靠生日资料和他的空间动态找到他的。
　　杨知涵给许安发了一句“新年快乐”，又告诉他邓飞居然是老乡，还说到歌手泰勒。不知道后来他们又聊了多久，总之最后杨知涵没来得及再回复什么便两眼一闭睡去了。模糊间听到烟花与迎新的炮响，好似还有杨斌为自己拉上窗帘，杨知涵顶着睡意想掀一下眼皮，觉得自己大可能是看错了。
　　这天晚上杨知涵做了一个浅浅的梦，说是梦，不如说是过去。大概是神经嘲笑眼睛无能的关系，杨知涵想起了很多关于杨斌的事。想起他为了喝酒打自己；想起他原来把自己骗进网吧结果父子俩都被教训了一顿；想起那个早已被丢掉的杨斌买给他的玩具.......
　　想起不知道是哪一个年，杨知涵生杨斌的气，杨斌便把他关在家外。当时吴潇做了心脏手术在几公里外的娘家养病，没人给他开门，杨知涵就漫无目的地围着小区走步，突然想见妈妈了，便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了过去。
　　街上人来人往，路过一个有个叫“麦迪熊”的汉堡店，杨知涵看着上门的拆迁公告，想起更小的时候自己老喜欢缠着吴潇，让她给自己买带着玩具的儿童套餐。
　　杨知涵差点走丢，他当时根本没有顾虑这样做有什么不妥，但是当他最终看到躺在床上的吴潇时，他还是哭得变成了一个小孩。
　　他给吴潇说自己的爸爸一点都不好，他问吴潇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吴潇只是笑着让外婆乘了一碗鱼汤给他，摸了摸他的手，轻声细语地告诉他：“马上就好了，你还是要听爸爸的话，不要一个人到处跑，很危险的。”说完她便静静地望向窗外。
　　杨知涵也顺着她的方向看，灰白的天空，都看不出是否有游云浮过。他心想，我这辈子都不要听他的话，颇为倔强地看着吴潇灰白色的脸，却听到风一般的母亲的声音：“当然，涵涵你能来看妈妈，我真的非常高兴。”
　　杨知涵回了家，外婆把他送上了出租车，还给他塞了几颗大白兔。杨知涵一边嚼着糖，一边敲着家门，结果门一打开，他就被蛮力拉进了屋内。他看着杨斌红着个眼睛，手上还拿着个棒槌，恶魔开口问：“你跑哪去了？我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你？”
　　杨知涵面无表情：“我去找我妈了。”
　　屋内的气压低地可怕，一向护着自己孙子的爷爷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而从来严格要求孙子的婆婆，坐在杨斌身后的沙发上。杨知涵记得这张沙发，上次就是在这，吴潇和婆婆一起拉着杨斌给他又是灌肥皂水，又是拔牙，要杨斌把酒吐出来。
　　杨斌伸手一扬，杨知涵后退躲了过去。杨斌打了个空，却是笑了起来，像是第一次看见儿子站起来似的：“你还敢躲了啊”，又把棒槌往他身上一砸：“那叫你妈跟我离婚啊，叫她放过我啊！我也放过你们！”说完便摔门而出，还顺走了几罐啤酒。
　　杨知涵杵在原地，直到婆婆叫他过去。他走到婆婆面前，正想解释什么的时候，一阵风呼来，空中带着好闻的肥皂味，因为婆婆老是喜欢用肥皂洗手。脸上很是发烫，就像原来婆婆老是向别人说我孙子可厉害了，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婆婆”，杨知涵那时脸上也总是发烫。
　　他看着婆婆拿着一旁的树条，扬起手便往自己头上抽，他下意识挡了一下，婆婆手上动作就更用力了。身上到处都很痛，他听到婆婆边打边哭：“你说你跟个酒疯子计较什么，你跑这么远我们找了多久你知道嘛！你知不知道.......”
　　杨知涵额头上渗着血，他也哭，捂着被棒槌砸到的大腿，不想去听婆婆说了什么。每次他觉得委屈时，便会格外想念妈妈，要是妈妈在身边就好了。等到婆婆叹着气走后，杨知涵边去厨房找菜油，当时他不知道要涂药膏，只记得原来自己摔倒时，吴潇就会笑着给他的包上涂菜油。
　　对了，还有吴潇编的童谣，杨知涵用卫生纸狠狠地压在额头上，他怕血流太多了自己会死：“涵涵，不要怕，你是好娃娃，自己跌倒自己爬........”
　　杨知涵想来想去，就只记得开头这一句了，因为每次吴潇唱个开头，他就真的自己爬起来继续向前走了。杨知涵不记得那是哪一个年了，只记得当时他反复唱这一句话，直到旧歌离调，直到声色哽咽。
　　第二天杨知涵起床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年何夕，等到吴潇催他起床，他才慢吞吞地去洗漱。边刷牙便去看自己的额头，上面还留着浅浅的三个疤痕，想怪一下谁，又觉得自己未免太小肚鸡肠了，便笑笑去吃早饭。
　　杨知涵一口喝着稀饭，一边翻着□□上的消息，昨晚许安最后给他发了一句“你听到烟花声了吗”，杨知涵便现在回了一句“大概吧”。
　　坐在餐桌对面的杨斌似乎很不满意他吃饭还在玩手机，粗粗地咳了一声，杨知涵头也没抬。
　　又想起昨天睡着时杨斌好像还来过自己卧室，补了一句：“从小到大你都没管过我，现在这一会急什么。”
　　杨知涵看着杨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内心很是痛快。倒是吴潇走过来：“大过年的又吵什么呢”，又默默把杨斌面前的辣生姜换在杨知涵面前：“对了，你爸他决定戒酒了。”
　　杨知涵先是随意地“哦”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心里有些不可思议，这都多少年的破习惯了现在又要唱哪出？怕自己以后不会给他养老送终嘛？当然杨知涵也只是这样想想，带着点嗤笑的意味问杨斌：“为什么？”
　　杨斌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不为什么。”
　　杨知涵也就懒得理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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