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7 章
洛雪听见婢女呼喊,一下子没了睡意。她惊悸起身,来不及换洗,就带着和烟、落英、以及方才报信的侍婢司楹匆匆忙忙地出门去了。
在去清照宫的路上,司楹向洛雪讲起了事情的缘由:“早膳过后,夫人去园子里赏花,回来后忽然觉得困顿,自晌午一直睡到日落,精神也不见好。方才听说姑娘们回来了,夫人想过来看看,谁知刚出宫门就昏厥过去,现在宫里的大夫们都在瞧着呢,也不知醒过来没有。”
洛雪见她一脸担忧,忽又想起先前那位子都先生的告诫,心里愈发地焦躁。
洛雪与婢女们来到清照宫,恰好与夕影迎面撞上。夕影疾步走上前来,见洛雪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安慰道:“我今早瞧见夫人还好好的,精神也比往日好,想来应该不至于有大闪失,兴许就是偶染小恙,几个丫头在大惊小怪罢了。”说着,她便拉着洛雪进了门。
洛雪与夕影走进堂室时,几个大夫正在外室的帘帏外低声私语,几人脸上皆是一副凝重的神情,看见二人来了,纷纷退到一旁低下了头去。洛雪见状,心中越发忐忑起来。
她惴惴不安地掀开帘帷,走进内室,见侍婢们正围在床边焦急地看着沐雨,几个年纪小的已经在抽抽搭搭地抹起了眼泪。沐雨阖眼躺在床上,神色憔悴,面无血色,全然没有了平日里夺目的光彩。洛雪在床边坐下来,轻轻抚上她的额头,低低地叫了声“姐姐”,眼泪也禁不住流了下来。
沐雨闻声微微张眼,问说:“洛雪么?”
洛雪握着她的手,点了点头。
沐雨偏头看了看帘帷外,气息微弱地问道:“世子情形如何?”
洛雪向帘外看去,见那几个大夫推诿着不肯言语,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沐雨脸上也现出焦急的神色。就在这时,帘外忽然传来扶苏的声音:“夫人放心,世子无碍,您只是受了些风寒,养些时日便好了,只是这几日切不可碰湿寒生冷之物。”
沐雨神色略略舒展,虚弱说道:“有劳扶苏公子了。”
“不敢。”扶苏向帘内道,“眼下夫人需要静养,诸位今日且回吧。”
诸大夫、侍婢听见这话纷纷行礼退下。洛雪同沐雨说了些体贴安慰的话,也起身向她告辞:“姐姐,你且好生歇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
洛雪走出宫门,见扶苏仍然站在石阶前,于是屏退了左右侍俾,上去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扶苏道:“平日里那几位先生经常在我面前大论医道,适才见到夫人情形却不敢妄断了,于是就拉了我过来。”
洛雪沉吟片刻,问说:“你实话同我说,姐姐到底如何?”
扶苏顿了一顿,如实答说:“我适才为夫人把脉,感觉胎气有些微弱。”
洛雪惊惶道:“怎会这样?”
扶苏忙又说道:“你先不要急,夫人若是好生养着,也并非没有转机,所以方才我才没有把实情告诉夫人。这些日子,定要仔细照顾着夫人才行。”
洛雪沉了沉眼眸,低声问道:“你可还记得,我们离开那个边陲小镇时,那老妇人同我说的话?她说我身影飘摇不定,恐是不祥之兆,两月之内怕是有血光之灾。”
扶苏愣了愣,赶忙说道:“那老妇就是信口胡言,你信她做什么?”
“若是我自己,我自然不必放在心上。”洛雪黯然说道,“可若是这血光之灾,会殃及我的至亲之人呢?今日在那桃林里,也有一位先生提醒我说,若不远行,必有大灾。如若是从前,我定然是不信的,可是现在,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应该离开这里了。”
扶苏心疼地看着她,说:“你若真的想走,我明日就带你走。”
洛雪正要开口,夕影忽然从门里闪身出来,将洛雪吓了一跳。
“我不放心夫人,又叮嘱了下人们几句,这刚出门,就不凑巧听了公子一句话,姑娘和公子莫怪。”夕影上来抓住洛雪的手说。
洛雪说了句:“无妨。”
夕影又说:“刚刚听见公子要带姑娘走,这可是糊涂了吧!夫人已是这般情形,姑娘若是现在要走,夫人岂不是更加伤神?过几日六丫头诞辰,春秋院的先生赋了新词,这会子清悠园的乐师歌伎们正排演着呢,到时你们陪夫人过去听听曲,散散心,说不定夫人的病就全然好了呢。”
洛雪心中虽摇摆不定,却也不想向夕影说明自己要走的缘由,因而还是暂时答应下来,带着侍俾们回了宫。
-----------------------------
这晚过后,沐雨服了扶苏开的几味药,又静养了几日,脸色果真又红润起来。但精神却还是不见好。洛雪她们虽每日都来宫里探视,她却总觉得困乏,三言两语之后便恹恹欲睡。然而即便是梦里也一直是混混沌沌的,那光景像是她挥之不去的家国之殇,又像是一派全然不曾见过的景象。
有时她独坐宫院,凝望着红墙外的晴空,总会想起她与璋月初识的光景。那时,她刚刚被他从西国救回来,每日自怜自艾,畏畏缩缩,像只受伤的小动物。他却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向她伸出一只试探的温暖的手,无微不至地照拂她的内心,直到她心里鲜血淋漓的伤口结了痂又褪去,他才温柔地问她:“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她望进他的眼睛,仿佛望见了神明。她诚惶诚恐地点了点头。
这天之后,她一直陪在他身旁,侍奉他的起居,为他挑烛研墨,梳洗更衣。除此之外,她再不敢奢求什么,她不过是没落候国的王孙,西国的阶下囚,暴虐之君的玩物,活下来已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她又怎敢渴求其他的事物?
她侍奉了他好多年,向来只敢仰视着他。直到那年初夏,她穿过一片绿意盎然的原野,在如诗如画的易水河畔找到了他。那时他正站在桃树下眺望远方,她喊了声“君侯”,他回过头来,威凛沉静,丰神俊朗,白色衣矜在清风里悠悠飘扬。
她怔怔凝望着他,心田里一汪波澜不惊的湖水忽然泛起清波,面颊上也飞起淡淡的红霞。片刻后,她意识到自己竟对君侯有了不恰当的渴望,一时羞赧得无地自容,转身就要逃走。
然而,他却在这时拉住了她。她还未反应过来,就撞入了他怀中突如其来的温暖。
“沐雨,做我的妻吧。”他说。
她听着那个像梦境一样遥远的声音,心中像有什么事物在刹那间破土而生。她的心脏激越地跳动着,浑身颤抖不已。她在他怀里畏缩良久,终于鼓起勇气,抬手抚上他的脸,轻轻地亲吻了他,仿如一声不着痕迹的叹息。他抱紧了她,加深了那个吻。她揽着他的脖子,禁不住流下泪来,幸福像河岸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在她贫瘠的心田里开出一朵五彩缤纷的花。她太爱他了,她的身心与灵魂都属于他。
宫墙外吹进一阵似曾相识的风,好似那天他的头发拂过她的脸庞时,她心里绵绵的痒。她痴痴凝望着墙外的绿意,又一个下午消逝在宫院里。
但她仍徒然守望,坚信她敬慕的君侯会穿过朱漆大门向她走来。然而直到春光一点点逝去,那个人也还是没有回来。
某日她在堂室小憩,睡梦中忽然听见一阵婉转悠扬的丝竹弦乐,她问身旁的侍女剪烛:“何人在宫里奏乐?”
剪烛回说:“夫人忘了?明日便是昭月小姐诞辰,清悠园此时正在忙着排演呢。”
沐雨点了点头,示意剪烛扶自己起身:“在宫里闷了这么久,你随我过去看看吧。”
--------------------------
沐雨在帘帏后面坐定,看见璃月、曦月、昭月兄妹及众侍卫皆坐于高台之上,迎面一众乐师一字排开,其中有一歌伎唤作清愁,抚琴而歌曰:“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璃月、曦月但笑不语。
歌伎又抚琴颂曰:“亹亹君王,明明四方,明德笃行,万世之邦。”
座上众人无不拍手赞和。
“万世之邦么?”沐雨看着衣着光鲜、神采翩然的月家兄妹,心里突然觉得哀伤。许多年前,她同她的父兄姐妹们也曾像这样坐在高台上,听着谦恭的臣民颂扬君王明德,千秋辉煌,那时,臣民们心中一定也像这些乐人一样,希望他们的国君可以带给他们万世的福荫。可是后来又怎样呢?
十年了,她再去回首时,关于故国的一切都已如雾中花水中月般朦胧。帝王将相们做着不老不死的梦,后来却再也没能醒来过,万世江山终究只是一个一厢情愿的美好夙愿。
她越想心里越悲伤,猝不及防地跌进一片无边无尽的黑暗里,剪烛惊惶失措的脸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插入书签